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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 “您這怎么話說的……”天青咽下心底的淚,笑道:“咱爺兒倆的日子,還長著呢。我去找個地方租個好點的房子,咱們搬去住,好不?您想住哪兒?” “別搬了,我就想住這兒。”靳采銀抬頭看了看四下漏雨的房頂:“要是病好了,你請人把這屋子修修吧。我不能走,你娘就在這屋里沒的,要是搬了,她的魂兒回來,找不著我了呢。” 天青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胸口。 那塊牌子已經不在他的胸口了。 這些年,它在他心里。 如果人的記憶是一幅畫,天青和他的爹爹一樣,心頭那幅畫上,永遠有他的娘,盡管模糊卻無盡溫暖,盡管遙遠,卻始終努力珍存。十幾年了,早已習慣沒娘的日子,但是這血脈相連的牽掛,不會隨著時間流逝而稍減,反而是越來越厚重,越來越明晰。如果每個人終將化作親人記憶中的一幅畫,是不是眼前的生死別離,都變得不再可怕? 畫中還有個小小的身影呢,是個胖胖的丫頭子,清晰得,時隔這么久,仍然歷歷在目。分別那天,在師父家門口,她坐在車上,滿臉淚水橫飛,一雙大眼睛望住他,眼里映著他的影子,映著留也留不下的過去,抓也抓不住的將來,她受著那么大的委屈,又不敢哭,嗚咽著說: “天青哥!……” 都是他那么想去愛,想去保護的人啊,卻都漸漸地離他遠去,到了他無法觸及的地方。那塊心愛的小牌牌,親手系在她的頸上,在她被黑暗籠罩著的夢里,有沒有幫到她一點點?牌牌上刻著:“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天青并不是很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反正是永恒的意思,持續不斷的生命力,不是嗎?這是娘對他的祝福,也是他對娘,對爹,對櫻草,對所有自己愛的人,最由衷的祝福。人生無常,在有涯的生命里,有一份無限的心意,虔誠,溫暖,柔軟,綿長。 “爹,我聽您的,咱們不搬。”天青端過熬好的熱粥,輕輕喂給爹爹:“等您好起來,我請人把它修得整整齊齊,漂漂亮亮的,咱爺兒倆在這兒,快快活活地過一輩子。” 一場又一場的秋雨過去,靳采銀并沒有好起來。 “你爹還有什么心愿,趕緊幫他辦了吧。就這幾天了。”大夫對天青說。 炕上的靳采銀,微微張開眼睛:“兒啊……你給我買的新車,我還沒坐過呢。” 天已經冷了,暮色中的京城,燈火迷離,每個人都行色匆匆。天青拉著嶄新的車子,輕輕在前門外大街奔跑。他跑得那樣慢,那樣穩,車身僅有微微的顫動,像搖籃一樣,保護著躺在車里的靳采銀。車子的前簾,并沒有放下來,靳采銀要看著外頭,看看他跑了一輩子的北平城:馬蜂嘴,天橋,珠市口,前門……還有兒子的背影。十七歲的天青,已經這樣健壯結實了,寬厚的肩背,堅定而端正,輕快的步伐,穩重,踏實,落地無聲。 “兒啊。……” 靳采銀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第五章 兩將軍 “清明了,打明兒開始,喊嗓再早一個時辰。” “是,師父!” 又是新的一年,新的時節,又一段新的周而復始。 為爹爹燒了“頭七”、“末七”,祭了“百日紙”,做了“半年道場”……再大的悲慟,也只能隨著時光流逝,深深埋在心里。天青的日子,又回到了自小熟習的生活軌跡上:喊嗓,練功,學戲,唱戲。 喊嗓,伶人每天必做的功課。四功五法,唱為最重,有嗓子才是有本錢,嗓子怎么來的?是天生的,也是練出來的;怎么練出來的?是吊出來的,也是喊出來的。每天清晨,找個沒人的地方,虛領頂勁,氣沉丹田,喊出高高低低的咿啊之聲,清音正韻,養氣煉喉,只要方法得宜,日久必有所成。喊嗓的時辰,越早越好,趁那大地正在蘇醒,萬象更新之際,借天地靈氣,成就全身精神;喊嗓的地界兒呢,當然是越偏僻越好,要是大清早的在自家院子里瞎喊,還不得被街坊罵死。 白喜祥師徒喊嗓的地界兒,一向在南城的天壇。以前是三個徒弟伺候師父起身用早,再一起走到壇根兒來,現在師徒不在一起住了,白喜祥不要他們大清早的跑去伺候,四人就直接在壇根兒聚齊。這個地界,離他們師徒四人的住處都不遠,清靜,偏僻,地廣人稀,高高的壇筒子籠住回聲,正是個喊嗓的好去處。 清明時節,氣清景明,萬物皆顯。天青來得太早,空氣寒浸浸的,太陽還未升起,天空于墨藍中透著一點瓦灰。在這樣的時分,北平模糊了歲月的界限,更像是以前的皇城,清的,明的,元的,平靜而古老的。已經破敗得連壇筒子都開始豁口了的天壇,此時也顯出莊重與威嚴來,祈年殿的尖頂,黑沉沉地聳立在夜空中。天青沿著壇筒子走了半圈,舒展開筋骨,在慣常喊嗓的東南角立定,雙手叉腰,放開喉嚨: “啊啊啊啊——!” 一股丹田之氣,破空而出,清涼的空氣吸進喉嚨,鎮得全身暢快。 再換一口氣: “咿咿咿咿——!” 玄青、竹青陸續都到了。三人一起拉著長聲: “嗚嗚嗚嗚——!” 幾番回環之后,嗓音開了,開始練習唱念。玄青朗聲念起定場詩: “口似懸河語似流,全憑舌尖壓諸侯, 男兒何得擎天手,自當談笑覓封侯!” 竹青羨慕地嘀咕著:“師哥真帶勁兒。我什么時候才能過倉口啊。” 他小心地念段歌謠: “出東門,過大橋,大橋底下一樹棗, 拿竹竿,去打棗,青的多,紅的少, 一個棗兩個棗三個棗四個棗五個棗……” “音要準,字要清,嗓子位置要找對。”白喜祥來了,指點著:“對著墻,不能沖風喊,當心吹著嗓子。” 他自己也喊上一番,念上一段: “明亮亮盔甲射人斗牛宮,縹緲緲旌旗遮住太陽紅, 虎威威排列著明輔上將,雄赳赳□□駒戰馬如龍!” 太陽被這師徒四人喊醒了,懶洋洋地探出臉來,天邊一片金黃與桔紅交織,光芒如箭,射上長空。師徒四人喊完嗓,沿著壇筒子溜彎兒,走到西面昭亭門,進去,茫茫的都是松林。這在當年,就是皇上祭天的路線,現在都成了荒地,雜草叢生。前方祭天臺上,空空蕩蕩,周圍石欄,沉默地暗藏著幾百年的輝煌。 “師父,站在臺子中間那兒喊嗓,好大的回響。”竹青指著祭天臺說。 “回響太大了不適合喊嗓。” “可是好玩呀。感覺好像八荒六合,天上地下,都能聽著似的。我去喊句話,給老天爺聽。”竹青嘻嘻地笑著,幾步竄上臺子,找到最中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