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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慈眉善目的,便也報以笑容。 在榻上躺了一會兒,劉氏著人煮了個雞子,剝開與她在額頭上輕輕滾著消腫。姜老太太在院子里與蘆花雞大戰了三百回合,也不知是否分出勝負,提著拐杖氣咻咻地回屋了,鐘薈這才第一次得以好好端詳原身的老祖母。 姜老太太精瘦而矍鑠,長著張下巴寬闊的長臉,咧開嘴露出一口齙牙——鐘薈推測姜婕妤長得完全不像她阿娘。 雖說底子不咋的,老太太卻很愛俏,臉色上浮著白花花一層厚厚的胡粉,行動間撲簌簌往下掉,兩腮上還搽了兩朵胭脂,脖頸卻沒周全一二,露出黑里透黃的底色。花白的頭發里也不知墊了多少東西,梳成個高聳險峻的發髻,上面橫七豎八地插了十來支嵌寶金釵和步搖,脖頸上壓著個沉甸甸的金項圈,兩只手腕上各套了幾只玉鐲和金跳脫,一身朱紅小龍鳳紋織錦衣裳宮里娘娘穿著恐怕都稍嫌隆重。 難得這一身珠光寶氣竟然壓不住粗而短的濃眉下鷹隼般的眼睛,覷人時冒著點點精光。 鐘薈上輩子認識的老婦人都是世家老太太,性情或許千差萬別,但是作派都是如出一轍的嫻雅端莊,還真沒見過這樣動如脫兔的老人家。 屋里的擺設與姜老太太的行頭一脈相承,配色大開大合,能用金子的絕不將就銀子,身處其中仿若置身豪強的藏寶庫,難為她一個老人家住在里面不嫌晃眼,鐘薈算是明白姜婕妤的喜好是打哪兒來的了。 “這呆子,怎么也不曉得躲,直挺挺地擎等著挨砸,你是不是傻?”姜老太太方才不小心砸傷了孫女,也不是不心疼不愧疚,只是因為抹不開面,只好把一張老臉板得越發僵硬。 鐘薈心說你那下子又狠又準,叫我如何躲得過。 “你使那么大力,叫她一個小孩子怎么躲得及?”劉氏白了老太太一眼,手里的雞子滾涼了,又著人取了一個熱的來,“看把這嫩生生的娃娃砸得喲!” “嘿!這叫什么大力!”姜老太太完全搞錯了重點,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齙牙,“想我年輕十歲,扛著半扇豬能走二里地!” 又展開雙臂比劃:“這么長的大砍刀,我一只手就能舉起來!” 鐘薈不由慶幸自己沒早十年碰上這怪力亂神的老太太,否則腦門上非被砸出個窟窿不可。 姜老太太從案上拿起滾涼的雞子,在衣襟上擦了兩下,混不在意地啃起來,直看得鐘薈目瞪口呆。 許是看到了鐘薈的神情,姜老太太皺起眉頭,從鼻子里冷哼了一聲,嘴巴張了張,目光落在她額頭的腫包上,到底把硬話就著雞子一起吞了下去。 鐘薈在榻上躺了會兒,感覺頭不暈眼不花了,不敢拿喬,起身規規矩矩地在席子上跽坐著,與老太太敘起溫涼來。 姜明月落水時,老太太巴巴地趕去送人參,隨后她院里的下人連吃幾回閉門羹,要說心里沒有疙瘩是不可能,不過此刻看到孫女腦袋上的疙瘩,便什么氣都消了。 想表現一下為人祖母的慈愛,無奈她打雞罵狗殺豬樣樣精通,惟獨不知道怎么慈祥,生疏地扯了扯嘴角,露出個不尷不尬能止小兒夜啼的笑容,挑挑揀揀地擼下對最厚最重的金鐲子往鐘薈手腕上一套,*道:“身上也沒個黃物,怪道三災八難的,缺什么去與你后娘要,別跟個鋸嘴葫蘆似的,她敢不給我收拾她?!?/br> 這三災八難里還有您老人家的一份功勞呢,鐘薈哭笑不得:“孫女屋里金玉首飾是盡有的,只沒有老太太賞的這個……”她頓了頓,委實夸不出好看別致,只好實誠地道,“重?!?/br> 姜老太太得意地嘬了嘬牙花道:“這算什么,下回與你打整一套來?!?/br> 劉氏張羅著捧來的蜜棗湯,鐘薈接過來捧在手中暖著,她的肩背正直,身姿卻是舒展的,微微垂著頭,后頸便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肌膚,無端顯出少女般的纖細修長來。 雖換了個殼子,那一舉手一投足的世家風度卻仿佛刻進了神魂里,不經意便帶了出來,很是能夠唬人,外人看了絕想象不出她獨處時伸足箕倨沒個正形的模樣。 姜老太太活了大半輩子,眼光是毒辣的,但畢竟不曾見過真正的世家作派,只道幾個月不見小娃娃長開了點,樣貌又生得好,就那么跪坐著呷湯也比旁人好看。 又見她雙頰豐潤,唇紅齒白,說起話來也比以前中聽了,自覺她那支百年老山參居功至偉,說不得這些天材地寶是有些門道的,非但能吊命醫病,莫不是還能叫人開竅? 單手能提大砍刀的姜老太太第一次對天地造化充滿敬畏之情,不過沒能維持多久,嘴便癟了下來,因為有下人來報:夫人來請安了。 “讓我老婆子瞅瞅是誰來了?”姜老太太坐在榻上,一腿向前伸著,一腿曲起,伸著脖子瞇縫著眼睛瞅了好半晌,一拍大腿作恍然大悟狀,“喲!稀客!” 曾氏暗暗咬著后槽牙,面上卻掛著得體的笑,施了一禮道:“阿家又說笑話了。” 曾氏初嫁入姜家時已賦過摽梅,不是天真懵懂不諳世事的小娘子,臉上那塊胎記也令她早早就飽嘗世情冷暖和風刀霜劍,她自問比一般女子沉得住氣,耐得住磋磨,然而每回一見姜老太太,她都發現自己還欠修行。 第8章 婆媳 曾氏剛嫁進來時料想自己這張臉必不能討得郎君歡心,打定主意好好侍奉舅姑,以期盡快在府中立足,便打迭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每日晨昏定省,殷勤侍奉。 原以為伸手不打笑臉人,婆母一個出身貧寒見識短淺的市井老婦,想必也沒有底氣磋磨她一個官家媳婦,不料自打進門就沒見著一天好臉色,微有閃失便是一頓劈頭蓋臉的呵斥,只差沒抄起拐棍打她。 曾家雖算不上世家,但家底頗為殷實,祖上卻也陸陸續續出了幾任小官,何曾見過這種陣仗,又因看準了姜大郎是個好性子,新婚燕爾頗有些旖旎氤氳的光景,白日吃了排揎,夜里回了院子臉上就帶出些不豫來。 姜大郎是個實心人,見媳婦受了老娘的委屈,便想著和和稀泥做個說客,哪知不說還好,一開口就把姜老太太那炮仗性子點著了。 原來姜老太太對低眉順眼的曾氏并無不滿,只是相信“三朝的新婦,月子的孩兒,不可使他弄慣”,按慣例殺殺她的威罷了,這下卻是真動怒了,當下潑了一杯茶水,揀了一個摔不破的藤筐摜在地上。 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