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將軍一道去吧。”

    我是沒想到韋之遙也愿與我一道去的。只是雖他官階比我高，又是我的主帥，但我也沒必要如奴如婢一般去侍奉他。

    不過韋之遙即便與我一道去了，也幫不上什么忙。叉魚他不會(huì)，辨認(rèn)蕈菌他不會(huì)，找野菜他仍是不會(huì)的，還是要我去做。最終做成一壺薄荷清魚湯并烤出兩條塞了蕈菌的魚也同樣是由我一人完成的。

    “霍將軍實(shí)在是厲害。”韋之遙有些羞愧。

    倒不是我能干，而是我是個(gè)食不厭精膾不厭細(xì)的人，且從小跟師父行軍，許多軍中叔伯教我不少。“將軍謬贊，末將這些本事，不及師父之一二。”

    “尊師是……”

    “安國公。”師父與姨夫政見不合是盡人皆知的，所以師父不愿我將此事到處宣揚(yáng)，但也不禁止我有必要之時(shí)告知他人。

    韋之遙面色一白，捏著盛湯的竹筒出神。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huì)再說什么的時(shí)候，他卻忽然道：“將軍真是好福氣，母家是范陽盧氏，姨夫是

    清河崔氏當(dāng)家人，表姐是當(dāng)今皇后，還能得出身陳郡謝氏的安國公為師……”

    “將軍錯(cuò)了。”我冷冷地打斷他，“我父霍陵，只是個(gè)出身小門小戶的讀書人。”

    “若是父親再出身名門望族，豈不是天下好處都讓霍將軍占盡了？”

    “將軍何須羨慕末將？將軍是京兆韋氏的嫡長孫，叔父官至吏部尚書，母親更是至尊的嫡親姑姑熙寧大長公主，將軍與至尊以兄弟相稱，將軍還有何不足？”

    “京兆韋氏嫡長孫？哈哈，霍將軍可知道，我是母親嫁到韋家后不足七月所生？”

    “末將不知。”

    韋之遙忽地冷笑一聲，“此等秘事，當(dāng)然不敢隨意宣揚(yáng)，族中也僅有幾位長輩知曉。只是霍將軍我問你，可有聽說過不足七月的嬰孩得以存活的？”

    “是將軍福澤深厚。”我自顧自地喝著魚湯，對他所言秘辛并無興趣。

    韋之遙越說越激動(dòng)，“那你可曾聽過不足七月的嬰孩生下來一看便是足月的？”

    “不曾。”我眼也不抬，“將軍莫怪，末將至今尚未婚娶，更不曾有子嗣，于此事上可謂一無所知。”

    韋之遙不知是不是被我的態(tài)度激怒，忽地拔高了聲調(diào)，“我不是韋家的孩子！是母親在嫁到韋家之前便懷上的！霍徵，你明白嗎？”

    忽然憶起那日聽到大長公主與姨夫的話……原來大長公主急著嫁到京兆韋氏，是因?yàn)橹樘グ到Y(jié)了？我不知道說什么，索性閉口不言。

    那廂韋之遙卻如同打開了話匣子，一股腦地傾吐出來，“京兆韋氏雖然比不上五姓七望的名聲，但也是關(guān)中大姓，難道就不要臉面了？母親是大長公主，是先帝的親jiejie、至尊的親姑姑，韋家不敢同她為難，卻并不會(huì)對我有什么好臉色！而母親……大約她也是恨透了我的生父，對我也十分不喜。父親……韋公過世早母親在沒有其他孩子，對韋家族中的兄弟姐妹也不過爾爾，卻待至尊比待我更加親厚！”

    我依舊沒有說話。這是他的家事，我無權(quán)置喙，甚至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說給我聽。

    “霍將軍，你是崔公夫人的外甥，崔公便待你如此上心，雖然嚴(yán)厲，卻時(shí)時(shí)處處為你著想、替你謀劃……”

    韋之遙這話其實(shí)我不敢茍同。姨夫的確是在我最初入仕之時(shí)上上下下打點(diǎn)替我謀了職位讓我比同時(shí)入伍的弟兄升遷快了許多，只是我并不想，我想靠自己去奪而不是靠著外戚的裙帶關(guān)系。近些日子，姨夫還催著姨母替我相看高門貴女以期為我娶過門，我亦不愿，不愿與一個(gè)素未謀面的女子莫名捆綁在一起然后了此余生。姨夫覺得是為了我，其實(shí)何嘗不是滿足了他自己的私念呢？給我的都是他覺得好的，卻從不是我想要的。但我不是韋之遙，我不會(huì)與他說。

    “霍將軍，你只是崔公的外甥，他便為你如此。可作為親子……”

    “你知道了？”我很是震驚。

    “當(dāng)然知道了，不小心在母親房中發(fā)現(xiàn)不曾毀掉的舊書信，落款便是崔公的。除了崔公，再無別人的。”韋之遙苦笑。

    “此事可還有旁人知道？”

    “母親沒說。我哪里敢？”

    看來他還是知道的。既然韋家當(dāng)年不曾追究，那便是永遠(yuǎn)都不會(huì)追究大長公主。私通之事到底不光彩，何況是與公主私通還始亂終棄，于清河崔家這樣望族來說更是容忍不得。姨夫再怎樣權(quán)傾朝野，也須得注意顏面與風(fēng)評，當(dāng)然不會(huì)承認(rèn)此事，更不會(huì)認(rèn)下韋之遙。

    “將軍，至尊對你很是賞識(shí)，何愁沒有出人頭地的一日？”我想他忽然與我說起這些，大約是因無人扶持而仕途不順了。

    韋之遙狠狠瞪我一眼，“至尊賞識(shí)？至尊若不是看在母親的面上，會(huì)對我高看一眼？有你霍徵在，世人哪里還看得到別的武將？”

    “將軍，霍某人哪有這樣厲害？”我冷笑。

    “可我從來聽到的話，都是霍將軍如何如何驍勇、霍將軍如何如何善戰(zhàn)！霍徵，平心而論，難道我韋某人比你差許多嗎？”

    “霍某不敢。”

    我說了什么，或許在韋之遙看來并不重要，因?yàn)椋呀?jīng)完全沉浸在了自己憤怒的世界里。韋之遙忽然把手上的竹筒一擲，起身就往洞外走去。

    “將軍要去哪里？”我大驚。

    韋之遙頭也不回，只是拔出腰間的佩劍，“殺敵！”

    他急著建功立業(yè)不假，但就這樣出去，只是會(huì)送命罷了。我連忙上前去拉住他，“將軍稍安勿躁，目下瘴氣未散，敵情不明，貿(mào)然行動(dòng)只會(huì)把自己置于險(xiǎn)境，還請將軍千萬不要妄動(dòng)。”

    “霍將軍怕死？我韋某人不怕！”韋之遙狠狠把我甩開。

    氣性上來，我也不顧三月的天尚有些涼，索性把戎服扒開，“霍某人怕死？將軍知不知道，末將胸前這條疤，是第一次隨師父出征突厥之時(shí)被長刀砍的；肩頭這個(gè)，是二征突厥的時(shí)候被突厥左賢王射中的；后背這個(gè)，是受封校尉前隨軍征討揚(yáng)州叛亂時(shí)斬殺賊手曹永平時(shí)被他臨死反擊所刺的一劍……哪次上戰(zhàn)場不是死里逃生的？將軍覺得末將怕死？”

    韋之遙聞言冷笑，“霍將軍有人幫扶，又有吉星高照，仕途如何不光明？可我韋某人不能啊。”

    我思忖半晌，只能想到韋之遙如此著急，是有什么要緊的事，便問道：“末將斗膽請問將軍，如此急著平叛，是為了什么？”

    “霍將軍難道不想歸鄉(xiāng)？”

    “末將也想，但絕不敢為了歸鄉(xiāng)而弄險(xiǎn)。”

    “再有幾日就是寒食，就算立時(shí)啟程回長安，趕到也是下旬……”韋之遙面露惶急之色。

    這卻讓我越發(fā)地不解，“下旬又如何？將軍是急著了卻什么事？”

    韋之遙面露尷尬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