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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整整兩年沒再收到徒弟方孝安的書信了,冬日天寒路滑,以他的年齡實在出不了門,只好捱到冰消雪融,等不及春暖花開,就上了路。方孝安最后一封來信說他已被罷官,正準備歸鄉,這之后兩年,卻再無一絲半點音訊傳來。方孝安的家鄉距此兩百多里,無花鎮又偏安一隅,往來客商鳳毛麟角,就是想找個人打聽,都不可能。足足顛簸半個多月,那是一個雨夾雪的陰暗春日,李至善一腳踏進滁州府,就如同邁進了鬼門關。迎面而來的噩耗將他打得三魂不見了七魄——三年前的一日夜,方府被一伙來歷不明的盜賊屠盡滿門,金銀細軟盡數不見,而元兇至今逍遙法外不知為誰!他急怒攻心,在滁州一病不起,在一間客棧將養了月余,方才拖著病弱殘軀回了無花鎮。方孝安是他這輩子最親的人,比親兒子還親。李至善的父親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鬼醫”,性格惡劣變態,醫術高明,卻最喜拿活人試藥,一生害人無數,偏偏生了個心地善良的兒子。李至善聰明靈慧,醫術有成,卻根骨欠佳、無法習武,終于,“鬼醫”不得好死也就罷了,連累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兒子如喪家犬般東躲西藏無處容身。直到他遇上方家施粥,方孝安的父親看他被一群人推來搡去,可憐巴巴地連個小孩子也爭不過,就尋思著這個人怪可憐的,怕他把自己給餓死,就把他這大齡乞丐從乞丐堆里扒拉出來,帶回了方家。后來,方老爺子發現,他這哪里是撿了個乞丐,分明是撿了個寶啊!不僅人品好,醫術還頂呱呱的,正好獨子方孝安不喜讀書,索性隨著李至善學醫算了。李至善這一住,就是十幾年,他與方孝安名為師徒,實則比父子還親。直到方孝安考入了太醫院,方老太爺覺得好歹也算光耀門楣了,于是高興地撒手人寰了。方孝安舉家搬到京城,李至善便躲到了這“無花鎮”,開了間醫館。他妻子早亡,只留下一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沒長對,長成一個禍害。方孝安每月一封信,定時定點,他也知道李大虎的品性,不孝不義,于是早就有了要把李至善接到身邊奉養的打算。人死燈滅,方家滅門。都說人間至痛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可是他呢,連方孝安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這痛豈非比死別更令人難以接受!他就弄不明白了,怎么這人說沒就沒了呢?什么樣的盜賊狂妄如斯,那可是滁州府,不是尋常山里鄉村!他唯一能聯想到的就是方孝安最后的兩封信。一封信是方孝安的長子親自送來,并取走了信中所提的一味藥材“烏頭草”;另一封,則是提及他因貴妃之死被免官,信上隱諱提到,因被權勢所逼,枉害了一條人命,還連累了不相干的人,背離了醫者“懸壺濟世”的初衷。最重要的,是信上最后的一句話,“師傅,如果王似道放過了徒兒,待塵埃落定,定奉養您天年!”算算方府滅門之日,正是他歸鄉第二日!本以為,這件事情會爛在心里,然后隨同他一起埋進棺材,再無人知曉!他區區一介布衣,永遠沒有機會將它晾在人前,更沒有能力去追索真相。可是,如今機緣巧合,將沂親王送到了“無花鎮”,難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么?李至善顫微微地抬起有些混濁的淚眼,望向窗外的遠山白云,喃喃低語道,“孝安,孝安……”不知不覺,日暮西沉,最后一片桔紅色亮光也被黑暗吞噬。直到小童兒喊他開飯了,李至善方才活動了一下坐麻了的腿腳,在黑暗中站起身來。慕清灃其人,他早有耳聞,聽說,他處事嚴明公正,卻也最是冷血無情,這從昨日河岸邊的那場廝殺便可窺豹一般。據他觀察,慕清灃的確殺伐決斷心思縝密,但也并非無情無義之人。可是,縱有情義又如何,他會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小人物去得罪朝廷一品大員么,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太后的親哥哥,皇帝的親舅舅。李至善根本不敢保證!他嘆了口氣,決定不能冒險,還是等等再說,摸著黑,將檀木盒子重新放回抽屜里。戌時剛到,顧少白醒了過來,好一會兒,他散亂的焦距才聚攏到眼前笑盈盈的一張臉上。腦袋里像長了堆亂草,梳理了許久,總算是明白過來,有人把一腳邁進閻王殿的他給拉了回來。慕清灃手指刮了刮鼻尖,笑道,“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哭了。”顧少白看了看他,猛地想起他都快死了,哭著喊著,這個人都不聽他的遺言,真是冷血無情、不是人!幸虧活過來了,要不然不是白死了么!一半是疲憊,一半是生氣,顧少白重又闔住眼睛,不想和他說話。慕清灃早就洞悉了他的想法,無賴地用拇指和食指去撐他的眼皮,“還生氣呢?我給你賠不是,行么……噯,你別瞪我……那時候,我要是答應了,你心里沒個牽沒個掛的,放放心心地一睡不醒,我,我……我可不得心疼死么!”顧少白無奈地收回刀片一樣的目光,看他一會兒嬉皮笑臉,一會兒嚴肅認真,也懶得分辨真假。“感覺怎樣了,好些了么?”慕清灃握住他一只手,嘴唇湊上去輕輕地啃他的指節。顧少白被他啃得像落了一身雞毛,手指都快抽筋了,苦于沒有力道抽他,有氣無力地回應,“嗯……肚子疼……身上沒力氣。”慕清灃像只不要臉的貓,啃完了還要舔,“那枝袖箭不長,也沒把肚子扎透,疼是肯定疼的,就是箭上喂了毒……你還別說,李老頭的本事還怪大的呢,沒有他啊,可就麻煩了……你餓不餓啊,我讓人熬了粥,就等你醒了吃呢……”顧少白盯著自己濕淋淋的手,嘆道,“唉……你覺得,我還能有胃口么?”慕清灃渾不在意地拿袖子抹了抹他手上的水漬,掀簾子對門口的人吩咐了一聲,又坐了回來,和他那只手較上了勁,不過這回倒只是貼放在臉頰上,輕輕地蹭來蹭去。顧少白無助地想,他昏迷這兩日一夜發生了什么事兒,怎么覺得慕清灃像變了個人一樣。原來一點小無賴的幼苗忽然就變成了參天大樹。“現在,你可以說了”,慕清灃的目光異常溫柔,棱角分明的薄唇勾起完美的弧度,把他面容中的冷薄中和地一點兒也不剩,“只要我能做到,莫敢不從!”顧少白撇撇嘴,冷笑道,“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即便得了承諾,怕是鏡花水月一場空!”他知道自己的話帶著逼迫得意味,也猜到他八成不會輕易吐露身份,可是,他還是想賭一賭!沒料到,慕清灃連眼珠都不轉一下,立刻說道,“本王慕清灃,沂親王,就是我了……”,他自懷中取出當日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