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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千金裘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73

分卷閱讀73

    一切紅塵偽裝。她為他哭,為他笑,甚至為他鬧一遭彤紅喜堂,為他發一場終生癲狂。

但他,似泡沫,似朝露,似波濤。

他的人,他的心,都隨繁華遠去,被聲色名利埋葬進萬古深淵。盈珠有時也會詫異,為何人可以變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徹底。為何這世上的“長久”永無長久,“須臾”終是須臾。

她并非會心痛,只是空空然遮挽不住的悵惘。

但這悵惘,依舊讓她紅了眼眶。

趙亭見她斂眉垂眸的剎那,那一腔子密不透風的鐵石心腸,倏然崩塌。他想起從前在錦園門前,貼金羅裙,蔥綠大袖,款款婷婷一句:

“奴家盈珠,謝明府救命之恩。”

如今,人是當年人,彼此恩情卻已無跡可尋。

他雖有心辯解,但話到嘴邊又覺索然無味。事已至此,便是將那些無奈無法,那些委曲求全,那些鴻鵠之志,家國之懷,袒露昭昭又有何用。不過是懦夫畏畏縮縮的借口,小人蠅營狗茍的掙扎。他念及此處,驀的放下心來,一抖袍袖,與盈珠深深回了一禮。

四目相對,彼此無話,卻厘清了心中最后的情分。

盈珠因見他遠去,復又坐回那榕樹底下,手持紅牙檀板,繼續唱著那世人編纂的擘釵分鈿,比翼連理。她忽然想開了,這世上的癡癡怨怨,并不是人人都要體會的;而那些兒女情長,也并非人人都會擁有的。青春漫擲,芳華空好又如何呢?隨心自在,了無牽掛,便可知足了。

放下這些不提,又過四五日,到了初十光景。那秦、明二人將余家訴狀打點完畢,又列出四十八種罪名,洋洋灑灑,事無巨細,直寫了萬字有余。他二人將那文書放在嵌金紫檀匣里,送至琳瑯閣中。

琳瑯閣里,玉山松松搭著一領緋紅緙花袍子,石青襯衣,正端著茶碗與那王大公子嗑牙。他見秦澍與明玉來訪,便攏了攏領口,起身行禮。

那秦小公子穿著一襲赤狐裘,櫨黃色錦袍,頭發拿帶子隨意綰著。他這幾日不眠不休,熬得雙眼通紅,平日里意氣風發的人,也掌不住憔悴起來。但他卻面露喜色,精神爽朗,笑著與那琵琶伎說:

“我等已將罪狀點清,輯錄完畢,現交于你手。”

玉山聞言,接過他遞來的紫檀匣子,當著眾人面小心打開,將一卷絹帛捧在手里細細讀了。那一尺來寬、兩丈來長的絹帛薄如蟬翼,疊起不過巴掌大的一塊,壓在手里卻重逾千斤。他深知這是一腔guntang熱血,赤誠肝膽,是天地有情,大義凜然的慷慨佐證。

玉山戰戰的將那文書讀過,極鄭重的點了點頭,復又向他二人行禮,口中稱道:“玉山代子疏謝過諸位高義。”

那秦、明二人見狀,忙與他回禮,又道:

“此乃我等分內之事,義不容辭,何須言謝?”

玉山道:“二位放心,此物定將原原本本,呈至圣上手中。”

他二人聽得“呈上”二字,心中一頓,便遲疑問:

“聽聞圣上因余妃薨逝,傷心過度,日夜哭祭,不在朝堂,不知如何呈至手中?你我雖稱得上高門大戶,也畢竟無這樣的臉面,能進那華興宮去。”

玉山聞言一笑,自緋紅衣袖里露出截蔥白手指,指著那王大公子道:

“這渾鬼沒那樣本事,他父親可是有的。”

王進聽他點名,遂站起身來,也與眾人行了一禮,說:

“我也無甚功績,只好做這個跑腿的苦差事了。”

眾人聞言都笑,那明玉卻還有些顧忌,皺眉道:

“都言老斥國公為人謹小慎微,我也知此事輕狂,恐怕未必看得慣我等稚子心氣。”

“那有何妨……”王進擺手笑道,又說:“我父親與那余敏最不對盤,再者,我等句句屬實,又不是憑空捏造。實在不行,我就與我母親磨會子嘴皮,讓老太太收拾他去。”

眾人聽他紅口白牙,將那老斥國公說得一絲威嚴也無,紛紛大笑起來,便也寬下心去。玉山見滿座稍定,又將手中絹帛展至末尾,便看那帛上一截三寸留白,因對秦、明二人說:“可是在此處署名?”

秦澍聞言點頭,道:

“我等皆未落筆,只等著王大公子先寫。”

王進聽他說話,便從旁取來筆墨,挽袖搦筆細細寫了,又咬破手指,按下一個鮮紅指印。眾人見狀,又依著秦澍、明玉、玉山的次序,一一題名按記,如同簽下一張生死無悔的狀書。

四人望著那素白帛羅上的濃黑墨跡,殷殷血色,一股豪情頓時沖上頭頂,盤旋胸臆,久久不散。

那王大公子紅著眼將文書細細收好,放回紫檀匣中,又極鄭重的揣在懷里。命永祿門前牽馬,大步流星的出門去了。

秦澍回頭,見玉山咬著牙關,臉頰繃成了一條直線,因對他說:

“你且放心,我等如此夜以繼日,辛苦忙碌,斷然不會白費!”

那琵琶伎聽他雖字字堅定不移,一把嗓音卻瑟瑟然顫抖,便掌不住展顏一笑,點頭應承。

次日,天剛蒙蒙亮時,斥國公府門前已站列著好些人物。冬風裹挾細雪,刮在臉上,歷歷生疼。城頭角樓,鐘鼓遍響,時斷時續,聲聲落在心弦。

那老斥國公換上一襲簇新的妝花紫緞面銀狐里官袍,系鑲金玉帶,勒明珠發冠,跨一匹健壯黃驃馬,威儀赫赫,目光凜凜。他拉住韁繩,黃金轡頭在晨曦中閃成一片。他扭頭望向王進等人,略一頷首,花白長髯在風中微動。

玉山同秦、明二人也隨著王進在門前送行,見狀深深行了一禮,便聽那馬蹄聲颯沓作響,奔騰遠去。

葛氏穿一襲暗紅緙花襖子,斂著眉眼,目送那浩浩儀仗消失在長街盡頭。她整了整衣襟,溫聲對眾人說:

“天氣冷,回去喝一杯熱茶罷!”

眾人聞言,道一聲叨擾,隨著府中仆役走入那朱漆大門,過青磚院落。便見飛甍碧瓦,雕梁畫棟,錦簾繡帳,朱欄玉階,好一派宏偉屋舍。

那葛氏親手推開主屋房門,門上刻著四季花卉,泥金嵌寶,拿一色輕紗碧羅糊著,影影爍爍,如煙似柳。上首設一張紫檀匡床,東西兩列雕花方凳,搭石青灑金椅袱。門內陳設一概齊整,案幾屏風處處不凡。

葛氏施施然領王進上首坐了,秦澍讓玉山坐,右面是明玉。少頃,一班彩衣侍女紅云樣飄至堂前,奉上茶來,與眾人喝了。眾人飲罷,紛紛向那葛老太太道謝,又言老斥國公高義,為國為民。

那葛氏見滿座玉樹臨風,文質彬彬,言辭文雅,舉止寧靜,心中喜不自勝,便對王進說:“阿進,你看看人家公子哥兒,再看看你……那么大個人了,還跟毛猴子似的。”

那王大公子正大馬金刀的架腿坐在榻上,聞言駭了一跳,連那豎著的膝蓋都放下了,仿佛心虛般呷一口茶,道:

“阿娘,玉……”

他方想說“玉山還在呢”,卻又覺出不妥來,話到嘴邊拐了個彎。

“玉山幾個,雖與我同輩,但到底要稱我一聲‘王兄’。你就給我留些顏面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