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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氏聽了卻笑,佯怒道:“我啐,你沒把他們帶歪就已是天可憐見,還指望我老婆子給你留顏面不成?”言罷,頓了頓,又問在座三人:“我倒奇了怪了,你們三個還拗不過他一人不成,怎么這些年還是這個模樣?”秦澍為人跳脫,又與王進廝混慣了,聞言便答說:“老太太您不知道,我等也盡力了。可王大公子這,是扭不過來啦!”眾人聽他說話,掌不住笑得前仰后合。那王大公子見了,縱很想把秦澍拉過來胖揍一頓,卻到底礙于場面,不得不作了罷。而那葛老太太因見眾人歡喜,便又與他們說了幾句冷暖,問秦家、明家的好,又問何遠一事詳細。眾人與她詳說了,又言那余家罪狀,何家處境,言罷都是一陣唏噓。五人坐了會子,那葛老太太因說家中有事,要去處理,便著王進招待眾人。一行人將她送到主屋門口,囑她慢行。臨了在廊下時,葛氏卻叫住玉山,讓他走近來與自己說話。玉山聞言,心中惴惴,卻不敢怠慢,忙一整貂裘便綴了上去。那王大公子見了,橫豎忐忑不安,生怕有甚么好歹,伸著脖子往外張望,卻被秦、明二人好說歹說的勸回榻上。卻說另一廂,那琵琶伎攏著件紫貂裘,一領海水紋宮粉錦袍,湛藍掐牙,亦步亦趨的跟在葛氏身邊。那葛老太太因見他風流矚目,沉默溫柔,便屏退下人,與他走入府中花園。玉山見狀忙接過手來,小心攙著葛氏,卻只低垂眉眼,并不說話。二人行出幾步,那葛氏忽然道:“聽聞你為救何家公子奔走,出謀劃策,樣樣周全。”玉山溫聲道:“夫人言重了,子疏是伯飛的朋友,便也是玉山的朋友。”葛氏聽罷,扭頭看他,又將他上上下下打量過一遍,因對他說:“此事兇險,那余家何等翻云覆雨,生殺予奪,你竟也肯幫他?”那琵琶伎聽她說話,不知話中究竟何意,是埋怨他未能阻攔王進,還是贊他與那王大公子同心協力?玉山念及此處,縱然一時猶疑,卻仍面不改色,道:“伯飛在何處,玉山便在何處……”葛老太太未曾料他會如此剖白自己,登時愣了愣神,臉上現出幾分訝然神色。先前斥國公壽宴之時,她實然已察覺此間端倪,但不過為著府上顏面,為著錦園聲勢,不得不裝聾作啞,曲意逢迎。而她對那琵琶伎,本也是有些計較,甚至心底里還帶著點,既是男人,也好一拍兩散的慶幸。卻不想,玉山此言此語,這份過人膽色,這點不悔癡心,至情至性,甘心首疾,令人汗顏動容。她怔怔然暗忖,原來這世間癡情,本就不分男女,本就沒有顧忌。玉山見那葛氏愣了半晌,爾后破出一個笑來。她拉著那琵琶伎的手,搖了搖頭,嘆道:“無怪阿進喜歡你……這也就夠了。老婆子我,給他相了數十門親事,也沒見他一個順眼的。如今好容易有一個,還愛他那臟心爛肺的。若攆跑了,可再去找誰呢?”那琵琶伎聽她言語,掌不住眼眶一紅,退出兩步,向那葛氏深深行了一禮,哽咽道:“夫人,先前多有欺瞞……玉山并非在下真名,不過是錦園賣藝時起的諢號。實際我本名余斫,表字樵山,是那余國舅的次子,余貴妃的侄兒。”葛氏聞言駭得目瞪口呆,半晌方回過神來,又睜著眼睛與他道:“阿彌陀佛,那你是如何到那錦園里的?”“此事也是說來話長,我雖生于余家,卻未得一日養育之情。憤而離家出走,又無處可依,只好憑著兩手毫末技藝賺取衣食。唯有貴妃,待我視如己出,可她業已……”“這么說來,你是個六親無靠的可憐人了?”那琵琶伎聞言點頭,形容悲戚,卻仍笑說:“但伯飛待我很好,也知足了……”葛氏因見他說話間眉間微蹙,心中更是不忍,暗道若教他離了王進,且該如何活呢?遂伸手替他理了理鬢發,又慢聲道:“好孩子,你且隨我來。”玉山聞言,不敢不從,忙應承著,跟在那葛氏身后。只見她左轉右轉,過幾道抄手游廊,穿幾間繁華院落,卻在西北面一間高大堂屋前站定。那琵琶伎展眼看四面冷冷清清,雜植松柏翠竹,正心中狐疑。卻見那葛氏推開房門,引他入內。他便順著跨過門檻,打起繡簾,卻猛地呆住。眼前是一方巨大的檀木香案,案上擺著密密麻麻,祖先牌位如林。案前支著一對高大香燭,火光燁燁,照得滿室滿廳。房中香霧繚繞,非蘭非麝,自有一段悠悠然沉靜如水。那葛氏整了整衣袖,跪在正中蒲團,因見玉山愣在當場,便扭頭喚他:“樵山,你且往這邊來。”那琵琶伎聞言,猛然警醒,忙不迭在她身邊跪了,眼中卻一片淚光閃爍。葛氏見他流淚,便從懷中取出塊帕子,替他細細擦了,又一面擦,一面與他道:“你這孩子,怪可憐見的。”言罷,又轉身向面前牌位拜了拜,道:“列祖列宗在上,老婆子我平日里沒少聒噪你們,今天又有個不情之請。我身邊這位,余斫,余樵山,因是個孤苦無依,煢煢孑立的。我眼下愿收他為義子,好讓他有個歸宿……”那琵琶伎聽她字字句句,不似有假,登時腦中一片轟然作響。他愣了半晌,方回過神來,顫著手向那牌位磕頭敬香,眼淚卻斷線珍珠似的落將下來,打濕那蒲團上的靛青綢緞。葛氏在他身邊,看他是真心實意的歡喜,便又與他說了幾句體己話,言那王大公子小時如何,少年又如何。因見玉山應對從容,風趣機敏,心中便更是稱意,又將手上一個東珠戒指戴在他尾指之上,當作今日之禮。如此,那葛老太太便攜著玉山的手,將他帶回主屋,又領著一班侍女,前呼后擁的走了。那王大公子見她走遠,忙拉過玉山來,因看他紅著眼眶,心中更是一緊,遂問他道:“阿娘與你說了些甚么?”玉山卻彎著雙桃花眼,笑容晏晏道:“她與我說,某人五歲被教書先生打得滿院跑;七歲騎馬摔下來后哭得驚天動地;十六歲看上了隔壁小姐,大半夜的翻墻去送金釵,卻被當作小賊,攆了出來。”王進聽他越說越不對,伸手便要掩他的口,卻見那琵琶伎張開五指,在他面前一晃,俏著臉道:“還說,從今往后,我與你便是一家人了。”作者有話要說:這本也進入倒計時啦~第35章第卅四回話說冬月十一日清晨,老斥國公換一襲簇新官服,攜了那裝著素帛文書的紫檀匣子,策馬入宮面圣。葛夫人邀眾人飲茶談笑,又將那琵琶伎單獨喚出,與他分說此間詳細。而那葛氏因見他機敏過人,有情有義,更是天涯孤獨,無所依傍,遂心中不忍,又疼又愛。便對他與王進之事,不動聲色的允了,又帶他拜了宗祠,收為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