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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卻忽然惱怒起來,將手里披風往地上一摜,斥道:“便就是因為你常說這些話,成天里唉聲嘆氣,主子們才打發你來這鳥不下蛋的地方。眼下好了,他們耳根子是清靜了,落得我來受氣。憑月死了,再無人會聽你絮絮叨叨的,你且住了罷!”那青年聽罷也不辯駁,只是紅了眼眶,低頭喃喃著“憑月死了”,便自顧自游魂似的出了院落。他穿過一道描金彩繪的垂花門,又轉兩條抄手游廊,就見鏤花墻里透出一點枝繁葉茂,鱗次櫛比的深幽大宅。那青年抬頭看了看梁枋上繁復的雕花,又見自己身上那綃衣洗得發白,便凄涼一笑,吟道:“富貴榮華皆泡影,憑欄好景夢魂中。”幾個丫頭見了此景,紛紛低頭避開,一行走,一行笑他“又發的甚么魔怔”,也不管那青年究竟會聽不聽見。青年卻似是看慣,不與她們理論,只又踟躕著往北走出了幾步,卻聽廡房下有人低語對話。一個說:“不知怎么,夫人大早的把仞大爺傳了去,竟到眼下還未回來。”另一個說:“該不是為了先前那事?我聽府里有人在傳,憑月是因仞大爺而死的。”“哪個憑月?”“南面斫公子的貼身丫頭……那個,瘦高個尖臉盤子的,仞大爺不就喜歡那樣的?”“你這話說得荒謬,但凡模樣周正的,仞大爺哪個不喜歡?我從前還聽人說……”“說甚么?”“有回仞大爺喝醉了酒,直抱著斫公子不撒手呢。”“去你的,這種昏話也信!”“哎,這倒未必是昏話。你別看斫公子人是瘋瘋癲癲的,那張臉,府中上下有誰比得上?”“長得再好有什么用,一不得勢,二不得寵,過得連個體面小廝都不如。”言及此處,忽聽遠處有人呼喚,那二人便連忙住了嘴,齊齊走開了。余斫在廊下聽得心驚rou跳,他向來知那余丈川是個沒臉貨色。平日里也就罷了,若是見著個年輕貌美的,甚么三綱五常,四維八德,便一發都顧不上了。也不管那究竟是有夫之婦,還是秦樓女子,只知道拉進房里鬼混。如此一想,便又記起那余仞從前便盯著憑月眼珠不錯,更是明里暗里的向他討要,全因余斫身邊只她一個堪用的,方遲遲未能得逞。而余斫此時聽了這些風言風語,又道憑月死得蹊蹺,一時痛不欲生,竟如同親手害死了她般。他恍惚間撲簌簌墮下淚來,卻又不敢嚎啕作聲,只好扶著那朱漆欄桿,自顧自哽咽干嘔,悲哀悔恨。哭了半晌,正莫可奈何,要將此事爛在肚里,小心度日。卻見余仞穿著一襲厚錦袍子,掩著臉頰,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將過來。二人對視,俱是一驚。那余丈川見余斫哭得死去活來,見怪不怪,只忖他是心病發作,自顧自傷神罷了。于是便冷著眉眼喝他:“大白天里的,號喪呢!還不快住了!”余斫聞言,原本強壓下去的怒氣一齊涌了上來,直沖得他雙眼血紅,太陽xue突突的跳。那余二公子猛地轉身,三兩步沖到余仞面前,揪起他的衣領,瞪著眼睛嚷道:“余仞,我要你償命!”那余丈川登時被他駭了一跳,忙瑟瑟道:“償甚么命,我,我欠你不成?”余斫見他死不悔改,啐他一口,“你這齷齪畜生,腌臜敗類!”那余丈川怎會不知他所言為何,不過因著平日里他柔柔弱弱,逆來順受慣了,冷不丁暴怒起來,一時被唬得張口結舌。而此時又聽那余斫開腔斥罵,倒清醒過來,暗道是反了天了,于是捋起袖子,揮手便打,還嘴道:“你算甚么東西,敢這樣與爺說話!信不信爺撂你出去?”余斫被他當頭一喝,竟也不退,又扯著他的領子疾聲問道:“憑月之死,究竟和你有沒有干系!”“和我有甚么干系?她自己奪手跑了,還要尋死覓活,你們一個個卻都來怪罪我了!”余斫聞言,只覺渾身都失了力氣,直向后趔趄兩步,一腔子心血冰涼。他眼中噙著淚,將那余丈川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暗忖這正是黑白顛倒,荒唐世道。行善的髑髏白骨,作惡的披金帶玉;干凈的天地不容,骯臟的觸目皆是。那余丈川見他似被定住般愣在當場,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正欲拂袖而去。卻不料,被那余二公子抓著胳膊,“啪”的一聲,打了記響亮耳光。余仞見他動手,又驚又氣,方要與他以牙還牙。卻忽然想起這余斫平日里便是個癆病鬼,只剩半條命的模樣,若一拳打死了鐵定無法交代,倒束手束腳起來,只好嚷著讓人來救。二人拉拉扯扯,爭了會子,便見那陳夫人帶著一伙侍女仆役,慌里慌張的趕來。兩個小廝疾步沖上前去,架開了余斫,死命將他扣住。而陳夫人因見余仞嘴角帶傷,忙拿出帕子來替他仔細擦了,一面擦,一面說:“我的兒,你何苦與這個死催的拼命,他可有打疼你?”“阿娘,他為著憑月的事情,與我爭了兩句,便動起手來了。”陳夫人聞言,憤憤的轉身,正反手給了余斫兩個嘴巴,道:“沒用的東西,成天里不思上進也就罷了,如今連你哥也要禍害起來。憑月甚么東西?一個家生子奴婢,賤命一條,值得你為她動手,值得抵上這浩浩蕩蕩的余家顏面?”她言罷,心中更覺不平,便豎著柳眉喊道:“來人,給我拿藤條好好的打!”“不消你動手!”余斫吼了一聲,掙開那小廝。他衣襟散亂,發髻歪斜,一股子狼狽相。但他的眼睛卻很明亮,似天上月,似地上霜,看得眾人齊齊一愣,后退開去。那余二公子睜眼看了看四周,只覺過往十八年好像一場大夢,飄飄然隨風落地。他終于揪出了,那一切哀愁幽怨的癥結:他驀的看清楚了。這金碧輝煌,這珠玉璀璨,滔天榮華富貴,傾世翻云覆雨——都是藏污納垢的牢籠,都是海市蜃樓的廢墟。余斫冷笑一聲,振了振衣袖,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他未帶一分盤纏,也未帶一點行禮,只抱著一面貼金螺鈿的五弦琵琶,一把鑲金嵌寶的象牙撥子。旁人道他是少年意氣,一時沖動,待見慣了世態炎涼,識得了錢可通神,便會自行回轉。可只有他自己明白,這余家上下,也就唯有那琵琶和撥子,是干凈的了。而眾人,也畢竟錯看他余樵山的氣節。風刀霜劍,日梭月織,他這一去,便當真再沒有回來。如今,琳瑯閣中,晨昏交替,一片迷迷蒙蒙。那琵琶伎臥在雕花描金的屏風榻上,枕著王大公子的手臂,卻忽然做了個夢。夢里,不知為何,當日在三白院唬走余仞一事,與三年前在余府廊下對質一事,竟含含混混的攪作了一團,讓人辨不分明。夢里那余仞,時而說要打他,時而又懼怕難當,時而神氣活現的指責憑月,時而懊喪的策馬回城。玉山心知這不過是夢,便也由得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