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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著身子坐在騾背上,微微地顛簸,羊腸小道兩旁都是青青的蓬蒿野草,偶然山彎里閃出一畦地,風吹過密密實實的高粱,隔著蒲葵葉子,日光烈烈地曬出一股青青的香氣。走了許久,才望見山彎下稀稀疏疏兩三戶人家,青龍的一柱炊煙直升到半空中去。那山路繞來繞去,永遠也走不完似的。惟有一心想著見著慕容灃的那一日,滿心里都漫出一種歡喜,盈滿天與地。 暗紅的石榴花從頭頂閃過,頭頂上是一樹一樹火紅的葉子,像是無數的火炬在半空里燃著。又像是春天的花,明媚鮮妍地紅著。他一步步上著臺階,每上一步,微微地晃動,但他的背寬廣平實,可以讓她就這樣依靠。她問:“你從前背過誰沒有?”他說:“沒有啊,今天可是頭一次。”她將他摟得更緊些:“那你要背我一輩子。” 靜琬定了定神,伸手去挽住信之的胳膊,信之將兜兜高高舉起,兜兜伸手揪住了一朵石榴花,咯咯笑著回過頭來:“媽咪,給你戴。”毛手毛腳地,非要給她簪到發間。靜琬只好由著她將花插入發鬢,兜兜拍手笑著,靜琬溫柔地吻在女兒的臉頰上。漫天的晚霞如潑散的錦緞,兜兜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如最美麗的霞光。 三十二 烏池的春季本就是雨季,午后又下起雨來,雨雖不大,但淅淅瀝瀝地落著,微生寒意。靜琬從百貨公司出來,司機遠遠打著傘迎上來,她本來買了許多東西,上車之后兀自出神,過了好一陣子突然才察覺:“老張,這不是回家的路。”老張并沒有回頭,而是從后視鏡里望了她一眼。她心中突然明白過來,回頭一看,車后果然不緊不慢跟著兩部黑色的小汽車。她的心中一緊,向前望去,果然有一部黑色的汽車在前面,雖然駛得不快,可是一直走在他們汽車之前。一直到了渡口,那幾部車子才隱成合圍之勢,緊緊跟在她的汽車左右,一起上了輪渡。事到如今,靜琬倒鎮定下來,任由汽車下了輪渡,又駛過大半個城區,一直駛入深闊的院落中,老張才緩緩將車停了下來,前后的三部汽車也都減速停下來,老張替她開了車門,見她神色自若,他滿心愧疚,只低聲道:“太太,對不住。” 靜琬輕聲道:“我不怪你,你有妻有兒,是不得已。”老張那樣子幾乎要哭出來,只說:“太太……”那三部汽車上下來七八個人,隱隱將她所乘的汽車圍在中心。另有一人執傘趨前幾步,神色恭敬地說:“小姐受驚了,請小姐這邊走。”靜琬不卑不亢地答:“我已經嫁了人,請稱呼我程太太。”那人神色依舊恭敬,躬身道:“是,是,小姐這邊請。”靜琬冷笑一聲:“我哪兒也不去,你去告訴你們總司令,立刻送我回家去。”那人微笑道:“小小姐真是冰雪可愛,聰明伶俐。”靜琬急怒交加,霍然抬起頭來:“你敢!”那人神色恭敬,道:“是,小姐說得是,鄙人不敢。”他見靜琬生氣,因為受過嚴誡,不敢逼迫,只是擎傘站在那里。雨勢漸大,只聞雨聲刷刷輕響。靜琬終于輕輕嘆了口氣,那人見她身體微微一動,便上前一步來,替她擋住風雨,讓她下車。 靜琬走至廊下,那些侍衛就不再跟隨,她順著走廊一轉,已經見著又是一重院落,一路進來,都是很舊的青磚地,那院子天井里,疏疏種著一樹梅花,一樹海棠。靜琬的步子不知不覺慢了下來,兩棵樹都不是花期,綠葉成蔭,蔽著一角屋舍。走廊之下擺了許多花盆,月洞門的兩側一對半舊的石鼓,上頭花紋依稀可見。她像是在夢里一樣,恍惚地聽著檐下的落雨聲。他本來低頭站在滴水檐下,慢慢抬起頭來望著她,說:“你回來了。” 他們只在清平鎮住了月余,大半的時候,總是她一個人。他忙著看駐防、開會、軍需……有時等到半夜時分他還未回來,窗外廊下的燈色昏黃,隱約只能聽到崗哨走動的聲音,菊花幽幽的香氣透窗而來。她本能地用手扶在廊柱上,檐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她此時方能夠正視他的面容。隔了八年,他微皺的眉心有了川字,眉峰依稀還有往日的棱角分明,只是那雙眼睛,再不是從前。她心里無限的辛酸,這么多年,他也添了風霜之色。他慢慢地說:“如今說什么,都是枉然了……可這樣的傻事,我這輩子,也只為你做過。” 她轉過臉去,看著夢里依稀回到過的地方,那小小的院落,一重一重的天井,就像還是在那小小的鎮上,她一心一意地等他回來,他去了前線……他在開會……他去看傷兵了……可是,他一定會回來,再晚都會回來。 ------------ 八年后烏池稚園(4) ------------ 雨簌簌地打在樹木的枝葉上,他惆悵地掉轉頭去:“這株海棠,今年春天開了極好的花……” 她慢慢地說:“就算你將整個清平的宅子都搬到烏池來,又有什么意義?”他“嗯”了一聲,說:“我知道沒有意義,只是……這樣的事情,我也只能做點這樣的事情了。我一直想忘了你,忘了你該有多好啊……哪怕能夠忘記一天,也是好的。起初的那兩年,我真的已經忘了,直到遇上蘇櫻,她有多像你,靜琬,你不知道她有多像你。我當時去她們學校,遠遠看到人群里的她,立刻就下了決心,我得將她弄到手,不管她是什么人,不管誰來攔我,我心里就知道,我是完了,我是再忘不了你了。我什么傻事都做了,將她捧到天上去,下面的人都巴結她,她年輕不懂事,叫我寵壞了,一味在外頭胡鬧,甚至連軍需的事情她都敢插手。我其實都知道,可是一見著她,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靜琬,我想,這就是報應。我什么事都聽她的,什么事都答應她,哪怕她要天上的月亮,我也叫人去給她摘。我把欠你的,都還給她了,可是連她我都保不住。” 靜琬淡淡地道:“謹之也不過是個女人,這么多年來,她何曾快樂過?” 慕容灃怒道:“她有什么不快活?這么多年來我對她聽之任之,事事都不和她計較。” 靜琬輕嘆了一聲:“你都不曉得她要什么。” 他突然沉寂下去,過了許久許久,終于說:“我曉得她要什么——生老四的時候她大出血,她自己覺得不行了,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我曉得她要什么,可是我給不了了,靜琬,這輩子我給不了旁人了。” 雨聲漸漸地稀疏下去,檐頭的鐵馬丁零丁零地響了兩聲,起了風,她旗袍的下襟在風中微微拂動,隔了這么久,她慢慢地說:“都已經過去了。”他并沒有做聲,疏落的雨從海棠的葉子上傾下來,有只小小的黃羽雀從葉底竄出來,唧的一聲飛過墻去。墻上種的凌霄花爬滿了青藤,一朵朵綻開,如同蜜蠟似的小盞。花開得這樣好,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