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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你怎么在這里,你母親呢?”那半大小子正是慕容灃的長子慕容清渝,慕容灃向來教子嚴(yán)厲,侍從官見他這樣問,無不捏了把冷汗。慕容清渝猶未回答,忽聽窗內(nèi)有小女孩子稚聲稚氣的聲音:“清渝,等等我。”緊接著紅影一閃,只見一個(gè)小女孩翻上了窗臺(tái),不過六七歲的光景,頭上戴著一頂大大的帽子,帽上插了幾支五顏六色的羽毛,一張白凈甜美的小臉兒,倒被帽子遮去了大半。她將帽子一掀,只見烏溜溜一雙眼睛,黑亮純凈如最深美的夜色。她本來騎在窗臺(tái)上,就勢(shì)往下一溜,只聽“嗤啦”一聲,卻是她那條艷麗火紅的蓬蓬裙被掛破了一個(gè)大口子。她站穩(wěn)了,回手大大方方拿帽子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塵,抬起頭來向他甜甜一笑,露出左頰上深深一個(gè)小酒窩。 慕容灃只覺得心中怦地一跳,四面春光暮色,無限溫軟的微風(fēng)中,靜得如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天地間惟余那小小孩子烏黑的一雙眸子,清澈得教人不敢逼視。他不由自主溫聲問:“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子捏著帽子,神色有幾分警惕地看著他。清渝擔(dān)心她是害怕,在一旁道:“父親,她叫兜兜。”慕容灃哈哈大笑:“怎么叫這么稀奇古怪一個(gè)名字?”兜兜撅起嘴來說:“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mama說,是爹地給我取的名字,爹地說了,我是大jiejie,就叫兜兜,等我有了小弟弟或是小meimei,就叫銳銳,有了小小弟弟或是小小meimei,就叫咪咪,這樣合起來,就叫兜銳咪,如果再有小小小弟弟或是小小小meimei,就接著兜銳咪法梭拉西……”她那樣?jì)绍浀穆曇簦袷悄埸S鶯兒一樣婉婉轉(zhuǎn)轉(zhuǎn),聽得一班侍從官們都忍俊不禁。慕容清渝看慕容灃亦在微笑,他自懂事以來,甚少見父親有如此欣悅的表情。慕容灃“嗯”了一聲,問兜兜:“你爹地人呢?”兜兜小小的眉頭皺起來:“他在和大伯說話,大伯很好,給我糖吃。”突然又撅起嘴來:“媽咪不許我吃。” 慕容灃見她纏七纏八講不清楚,于是問清渝:“這是你小姨家的孩子?”清渝說:“不是,她是四舅舅的女兒。”慕容灃怔了一下,忽見兜兜伸出雙手,向著他身后撲去:“媽咪……媽咪……”只聽見一個(gè)又焦急又擔(dān)心的聲音:“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mama四處找不到你,可急死了。”這個(gè)聲音一傳到他耳中去,他覺得如同五雷轟頂一樣,腦中嗡地一響,四周的聲音再也聽不到了。整個(gè)人就像傻了一樣,連轉(zhuǎn)過頭去的力氣也沒有。只聽到自己的心臟,砰咚砰咚,一下比一下跳得更急,像是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那里。 仿佛過了半生之久,才有勇氣回頭。 那身影映入眼簾,依舊如此清晰,記憶里的一切仿佛突然鮮活。如同誰撕開封印,一切都轟轟烈烈地涌出來。隔了這么多年,隔了這么多年的前塵往事,原來仍舊記得這樣清楚,她鬢側(cè)細(xì)碎的散發(fā),她下巴柔和的弧線,隔得這樣遠(yuǎn),依稀有茉莉的香氣,恍惚如夢(mèng),他做過許多次這樣的夢(mèng),這一次定然又是夢(mèng)境,才會(huì)如此清晰地看見她。 靜琬蹲在那里,只顧著整理女兒的衣裙:“瞧你,臉上這都是什么?” 無限愛憐地拿手絹替女兒抹去那些細(xì)密的汗珠,一抬起頭來,臉上的笑意才慢慢地消失殆盡,嘴角微微一動(dòng),最后輕輕叫了一聲:“總司令。” 慕容灃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這么短短一剎那,自己轉(zhuǎn)過了多少念頭。驚訝、悔恨、尷尬、惆悵、憤怒……無數(shù)說不清道不明的復(fù)雜情感涌入心間,他只能站在那里,手緊緊握成拳,那指甲一直深深掐入掌心,他也渾然未覺。他的目光流連在她臉上,忽然又轉(zhuǎn)向兜兜,她下意識(shí)緊緊摟住女兒,目光中掠過一絲驚惶,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惟有一種警惕的戒備。慕容灃卻像一尊化石,站在那里一動(dòng)未動(dòng),他的聲音幾乎要透出恐懼:“你的女兒?” 靜琬輕輕“嗯”了一聲,對(duì)孩子說:“叫大姑父。”兜兜依偎在母親懷中,很聽話地叫了一聲:“大姑父。”慕容灃卻沒有答應(yīng),只是望著她,靜琬平靜而無畏地對(duì)視著他,他的聲音竟有些吃力:“這孩子……真像你。幾歲了?”靜琬沒有答話,兜兜已經(jīng)搶著說:“我今年已經(jīng)六歲了。”一張小臉上滿是得意:“我上個(gè)月剛剛過了六歲生日,爹地給我買了好大一只蛋糕。”靜琬只是緊緊摟著女兒,手心里竟出了冷汗,身后傳來細(xì)碎的腳步聲,她轉(zhuǎn)過頭去,原來是程允之。程允之一看到這種場面,只覺得頭嗡地一響,脹得老大。但慕容灃已經(jīng)神色如常,若無其事叫他的字:“守慎。”程允之笑道:“總司令今天過來,怎么沒有事先打個(gè)招呼?”又對(duì)靜琬說:“四嬸嬸回去吧,伊漾在等你吃下午茶呢。” 靜琬抱了孩子,答應(yīng)著就穿過月洞門走回去。她本來走路就很快,雖然抱著孩子,可是腦中一片空白,走得又急又快。兜兜緊緊摟著她的脖子,忽然說:“媽咪,為什么我從前從沒有見過小姑父?”靜琬說:“小姑父很忙。”兜兜做了個(gè)鬼臉,說:“小姑父兇巴巴的,清渝一看到他,就嚇得乖乖兒的,兜兜不喜歡小姑父。”靜琬恍惚出了一身的汗,一步步只是走在那青石子鋪的小徑上,她本來穿著高跟鞋,只是磕磕絆絆:“好孩子,以后見著小姑父,不要吵到他。”兜兜說:“我知道。”忽然揚(yáng)手叫:“爹地,爹地!”靜琬抬頭一看,果然是信之遠(yuǎn)遠(yuǎn)迎上來,她心里不由自主就是一松,仿佛只要能看到熟悉的面龐,就會(huì)覺得鎮(zhèn)定安穩(wěn)。信之遠(yuǎn)遠(yuǎn)伸出手來,接過兜兜去,說:“你這調(diào)皮的小東西,又跑到哪里去了?”兜兜被他蹭得癢癢,咯咯亂笑:“兜兜和清渝玩躲迷藏,后來小姑父來了。”信之不由望了靜琬一眼,靜琬輕聲說:“我沒事。”信之一手抱著女兒,伸出另一只手來,握住她的手。 ------------ 八年后烏池稚園(3) ------------ 他的手溫和有力,給了她一種奇妙鎮(zhèn)定的慰藉,她滿心的浮躁都沉淀下來,漸漸回復(fù)成尋常的從容安詳。只聽兜兜嚷道:“爹地頂高高,頂高高。”靜琬嗔怪道:“這么大了,怎么還能頂高高?”兜兜將嘴一扁:“不嘛,我就要頂高高。”信之笑道:“好,爹地頂高高。”他將女兒頂在肩上,小徑兩側(cè)種了無數(shù)的石榴花,碧油油的葉子里,夾雜著一朵兩朵初綻的花兒鮮紅如炬,兜兜伸出手去摘,總也夠不著。 兩側(cè)的石榴樹都十分高大,密密稠稠的枝葉遮盡天側(cè)的萬縷霞光。靜琬順手折了一枝在手中,忽然就想起那一日,自己折了一大片蒲葵葉子遮住日頭,她原來的皮鞋換了一雙布鞋,那鞋頭繡著一雙五彩蝴蝶,日光下一晃一晃,栩栩如生得如要飛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