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原本本講了一遍。嚴世昌聽到一半，臉上已然變色，待聽得那女子姓尹，臉上神色變幻莫測，緊緊抿著嘴，他本來幾天水米未進，臉色焦黃得可怕，現(xiàn)在兩頰的肌rou不停地顫抖，那樣子更是駭人。拾翠見了，又急又怕，連聲問：“哥，你怎么啦？怎么啦？”

    嚴世昌過了好久，才問：“威爾遜醫(yī)生在永新？……早先還是我將他從烽火線上帶下來，后來還曾經(jīng)給四太太看過病……”拾翠不防他問出句不相干的話來，怔了一下。嚴世昌低頭想了一會兒，再抬起頭來，像是下了什么決心：“拾翠，你得幫大哥一個忙。”

    拾翠看他神色那樣鄭重，不知為何害怕起來，但想著他要做的事情，自己無論如何要幫他做到，輕聲道：“大哥，你說吧。”

    天色暗下來，屋子里只開了一盞燈，罩著綠色的琉璃罩子，那光也是幽幽的。舒東緒十分擔(dān)心，不由自主地從門口悄悄地張望了一下。他這幾天來動輒得咎，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直到今天聽說在火車上截到了靜琬，才稍稍松了口氣。誰知這一顆心還沒放下去，又重新懸了起來。瞧著靜琬那樣子奄奄一息，只在發(fā)愁，她如果有個三長兩短，自己這份差事，可真不用交代了。

    慕容灃親自將靜琬抱到樓上去之后，旋即大夫就趕來了。那位威爾遜大夫很客氣地請他暫時回避，他就下樓來坐在那里，一直坐了這大半個鐘頭，像是根本沒有動彈過。他指間本來夾著一支煙，并沒有吸，而是垂著手。那支煙已經(jīng)快要燃盡，兩截淡白的煙灰落在地毯上，煙頭上垂著長長一截?zé)熁遥劭粗忠獕嬒聛怼Ｋь^看到舒東緒，問：“醫(yī)生怎么說？”

    舒東緒答：“大夫還沒有出來。”他的手震動了一下，煙頭已經(jīng)燒到他的手指，那煙灰直墜下去，無聲地落在地上。他說：“醫(yī)生若是出來了，叫他馬上來見我。”舒東緒答應(yīng)了一聲去了，這行轅是一套很華麗的西式大宅，樓上的主臥室被臨時改作病房用。舒東緒走過去之后，正巧威爾遜醫(yī)生走出來，舒東緒連忙問：“怎么樣？”那醫(yī)生搖了搖頭，問：“六少呢？”

    舒東緒瞧他的臉色，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尾隨著大夫下樓來見慕容灃。慕容灃向來對醫(yī)生很客氣，見著大夫進來欠了欠身子。那威爾遜大夫皺著眉說：“情況很不好，夫人一直在出血，依我看，這是先兆流產(chǎn)。如果不是精神上受過極大的刺激，就是曾經(jīng)跌倒受過外傷。瞧這個樣子，出血的情況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三四天了，為什么沒有早一點治療？”

    慕容灃驀然抬起頭，有些吃力地問：“你是說孩子……孩子還在？”

    威爾遜醫(yī)生摘下眼鏡，有些無可奈何：“夫人已經(jīng)懷孕四個月左右，如果早一點發(fā)現(xiàn)，進行治療，胎兒應(yīng)該是可以保住的。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血有三四天了，她的身體又很虛弱，目前看來，恐怕情況很不樂觀。”

    慕容灃正欲再問，看護忽然神色驚惶地進來，氣喘吁吁地對威爾遜醫(yī)生說：“病人突然大出血。” 威爾遜醫(yī)生來不及說什么，匆匆忙忙就往樓上奔去，慕容灃站在那里，面上一絲表情也沒有。舒東緒心里擔(dān)心，叫了一聲：“六少。”他恍若未聞，舒東緒不敢再做聲，只得走來走去，樓上樓下地等候著消息。

    威爾遜醫(yī)生這一去，卻過了許久都沒有出來。舒東緒看慕容灃負手在那里踱著步子，低著頭瞧不見是什么表情，只是看他一步慢似一步踱著，那腳步倒似有千鈞重一樣，過了很久，才從屋子這頭，踱到了屋子那頭，而墻角里的落地鐘，已經(jīng)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厍昧司畔铝耍@才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那鐘。終于聽見樓梯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舒東緒的心不知為何一緊，醫(yī)生已經(jīng)走了進來。慕容灃見到醫(yī)生，嘴角微微一動，像是想說話，可是到最后只是緊緊抿著嘴，瞧著醫(yī)生。

    威爾遜醫(yī)生一臉的疲倦，放低了聲音說：“延誤得太久了，原諒我們實在無能為力。”稍稍停頓了一下，話里滿是惋惜：“真可惜，是個已經(jīng)成形的男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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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妹手足之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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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灃還是面無表情，威爾遜醫(yī)生又說：“夫人身體很虛弱，這次失血過多，我們很困難才止住出血。而且她受了極重的風(fēng)寒，又沒有得到很好的照顧，這次流產(chǎn)之后創(chuàng)傷太重，她今后懷孕的幾率很低很低，只怕再也不能夠生育了。”

    威爾遜醫(yī)生待了許久，卻沒有聽到他的任何回應(yīng)，只見他眼中一片茫然，像是并沒有聽懂自己的話，那目光又像是已經(jīng)穿透了他的身體，落在某個虛空未明的地方。因為樓上的病人還需要照料，所以威爾遜醫(yī)生向他說明之后，就又上樓去了。舒東緒每聽醫(yī)生說一句話，心就往下沉一分，等醫(yī)生走了之后，見慕容灃仍舊是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全身都繃得緊緊的，惟有鼻翼微微地翕動著。他試探著說：“六少先吃晚飯吧，尹小姐那里……”

    慕容灃卻驟然發(fā)作，勃然大怒：“滾出去！”舒東緒不敢發(fā)一言，慌忙退出去，虛虛地掩上門。只聽屋中砰砰啪啪幾聲響，不知道慕容灃摔了什么東西。舒東緒放心不下，悄悄從門縫里瞥去，只見地上一片狼藉，桌上的臺燈、電話、茶杯、筆墨之類的東西，都被他掃到地上去了。慕容灃伏在桌面上，身體卻在劇烈地顫抖著，舒東緒看不到他的表情，十分擔(dān)心。慕容灃緩緩地抬起頭來，方抬起離開桌面數(shù)寸來高，卻突然“咚”一聲，又將額頭重重地磕在桌面上。舒東緒跟隨他數(shù)年，從未曾見他如此失態(tài)過。他伏在那里，一動不動，惟有肩頭輕微地抽動。

    因為屋里暖氣燒得極暖，所以漏窗開著，風(fēng)吹起窗簾，微微鼓起。他手臂漸漸泛起麻痹，就像是幾只螞蟻在那里爬著，一種異樣的酥癢。

    車窗搖下了一半，風(fēng)吹進來，她的發(fā)絲拂在他臉上，更是一種微癢，仿佛一直癢到人心里去。她在夢里猶自蹙著眉，嘴角微微下沉，那唇上用了一點蜜絲陀佛，在車窗透進來隱約的光線里，泛著蜜一樣的潤澤。

    陶府的墻上爬滿了青青的藤，他認了許久，才辨出原來是凌霄花，已經(jīng)有幾枝開得早的，艷麗的黃色，凝臘樣的一盞，像是他書案上的那只凍石杯，隱隱剔透。風(fēng)吹過，花枝搖曳，四下里寂無人聲，惟有她靠在肩頭，而他寧愿一輩子這樣坐下去。

    仿佛依稀還是昨天，卻原來，已經(jīng)過了這么久了。

    久得已經(jīng)成了前世的奢望。

    冰冷的東西蠕動在桌面與臉之間，他以為他這一輩子再不會流淚了，從母親死去的那天，他以為一輩子都不會了。那樣多的東西，他都已經(jīng)擁有，萬眾景仰的人生，唾手可得的天下，他曾于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