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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仞絕壁。而西方無盡的虛空,浮著一輪落日,山下一切盡收眼底。山腳下的平林漠漠,阡陌田野,極目遠處暮靄沉沉,依稀能看見大片城郭,萬戶人家,那便是乾平城。四面都是呼呼的風聲,人仿佛一下子變得微茫如芥草,只有那輪落日,熠熠地照耀著那山下遙遠的軟紅十丈。 他望著暮色迷離中的乾平城,說:“站得這樣高,什么都能看見。”她卻只是長長嘆了口氣,他抽出手帕鋪在一塊大青石上,說:“你也累了,坐下休息一會兒吧。” 她順從地坐下來,她知道余時無多,太陽一落山,他就該走了,從此后他與她真正就是路人。他曾經出人意料地闖入她的生命里來,可是她并沒有偏離,她終究得繼續自己的生活。他就在她身邊坐下,太陽正緩慢地墜下去,像玻璃杯上掛著的一枚蛋黃,緩緩地滑落,雖然慢,可是一直往下墜,緩慢地、無可逆挽地沉淪下去。 他手中擎著只小小金絲絨的盒子,對她說:“無論怎么樣,靜琬,我希望你過得快樂。今后……今后咱們見面的機會只怕少了,這樣東西是我母親生前留下的,我一直想送給你。”她既不接過去,也不說話,他就慢慢地打開盒蓋來,瞬間盈盈的淡白寶光一直映到人的眉宇間去,這種光芒并不耀眼,相反十分柔和。她知道他既然相贈,必是價值連城之物,可是這樣一顆渾圓明珠,比鴿卵還要大,那一種奇異的珠輝流轉,直令人屏息靜氣。 半天的晚霞流光溢彩,天空像是打翻了顏料碟子,紫紅、明黃、蝦紅、嫣藍、翠粉……他身后都是綺艷不可方物的彩霞,最后一縷金色的霞光籠罩著他,他的臉在逆光里看不清楚,但他手中的珠子在霞光下如同明月一樣皓潔,流轉反映著霞光滟滟:“這是乾隆年間合浦的貢物,因為世所罕見,所以叫‘玥’,以為是傳說中的神珠。”她說:“這樣貴重的東西,我不能要。”他臉上仿佛是笑,語氣卻只有淡淡的悵然:“靜琬,這世上萬物于我來講,最貴重的無過于你,這顆珠子又能算什么?” 她心下惻然,自欺欺人地轉過臉去,終究將盒子接了過去,他說:“我替你戴上。”那項鏈是西式的,他低著頭摸索著,總也扣不上去。她的發間有幽幽的茉莉花香,他的手指上出了汗,小小的暗扣,一下子就滑開了,她的氣息盈在他的懷抱里,她突然向前一傾,臉就埋入他襟前,他緊緊摟著她,她的發輕輕擦著他的下巴,微癢酸澀,不可抑制的痛楚,他說:“跟我走。” 她只是拼命搖頭,仿佛惟有如此才能保證自己不說出什么可怕的話來。她的家在這里,她的根在這里,她的父母家人都在這里,她所熟知的一切都在這里。她一直以為自己勇敢,如此才知道自己根本很怯懦,她不敢,她竟然不敢。如果她不惜一切跟他走了,如果他不再愛她了,她就會落入萬丈深淵,她就會永世不得翻身。因為她是這樣地愛著他,因為她已經這樣地愛他,如果他將來不愛她了,如果他要拋棄她,她就會一無所有。到了那時,她將情何以堪? 冰冷的眼淚漫出來,他的聲音很輕微:“太陽落了。” 迷離的淚光中,大地正吞噬最后一縷余暉,天地間蒼茫的黑暗涌上來,時方盛夏,她的身上卻只有冰冷的寒意。 因為要趕在關城門之前回乾平去,所以汽車開得極快。月亮正升起來,明亮的一輪,掛在山彎的樹梢上。仍舊是那位嚴先生送她回去,她一路上都是沉默的,車子行在山間的碎石路上,碾得石子刷刷地輕響。她一直出著神,也不知過了多久,車子突然一顛,旋即司機將汽車停了下來,下車去看了,只是氣急敗壞:“真要命,輪胎爆了。” 那位嚴先生也下車去查看,問那司機:“將備用輪胎換上得多久?”司機答:“起碼得一個鐘頭吧。”他心中焦急,向她說明了情況,她也著急起來,如果不能及時趕回去,城門一關,只有待到明天早上才能進城,如果自己一夜不歸,家中還不翻天覆地? 正在著急的時候,只見兩道光柱射過來,原來是另一部汽車從山上駛下來,山路崎嶇,那汽車本來就開得不快,經過他們汽車時,車速更加減慢下來。已經駛了過去,忽然又緩緩停下來,一個司機模樣的人下車來,似乎想要問問他們怎么回事。那位嚴先生見著那司機,輕輕“咦”了一聲,那司機也像是認出他來,轉身就又回到汽車旁去,對車內的人說了幾句什么。 靜琬只見一個人下車來,瞧那樣子很年輕,明明是位翩翩公子,嚴先生搶上一步,行了個禮,含糊稱呼了一聲,卻并不對他介紹靜琬,只說:“我們小姐趕著進城去,能不能麻煩載我們一程?” ------------ 沒有新娘的婚禮(7) ------------ 那人道:“當然可以的,請兩位上車。”他的聲音極是醇厚悅耳,卻不是本地口音。靜琬并沒有在意,上車之后先道了謝,那人相當的客氣,說:“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車里本來頂篷上有一盞小燈,清楚地照在那人臉上,她只覺得十分眼熟,忽然想起來,原來竟是那日相讓戒指之人。那人看清她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旋即便又是那種很從容的神色。 雖然那位嚴先生似乎與這位程先生認識,可是他們在車內并不交談,靜琬本來就心事重重,只是默不做聲,好在汽車開得極快,終究趕在關城門之前進了城。乾平市坊間已經是萬家燈火,那位嚴先生再三地向程先生道了謝,他們就在內東門下了車。那位嚴先生做事十分周到,替她雇了一部黃包車回家去,自己坐了另一部黃包車,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頭護送她。 家里大門外依舊停著七八部汽車,一重重的燈一直亮到院子里面去,看樣子客人都還沒有走,那姓嚴的侍衛遠遠就下了車,見無人留意,低聲告訴她:“這陣子我都會在乾平,小姐府上我不便常去,小姐如果有事,可以直接到南城三槐胡同21號找我。”靜琬點了點頭,她本來怕回家晚了,父親要發脾氣會節外生枝,客人果然都還沒有走,上房里像是有好幾桌麻將,老遠就聽到嘩嘩的洗牌聲。父親正陪幾位叔伯打牌,見她回來,只問了句:“王小姐的病好些了嗎?” 她胡亂點了點頭,借口累了就回自己房里去,她本來就是心力交瘁,全身都沒有了力氣,往床上一躺,只說休息一會兒,可是不知不覺就睡著了。蒙眬里像是已經到了婚禮那一日,自己披了大紅色的喜紗,穿了紅色的嫁衣,站在廣闊的禮堂里,四周都是親戚朋友,在那里說著笑著,可是自己心里卻是難過到了頂點。聽著贊禮官唱:“一鞠躬、二鞠躬……”身邊的許建彰躬身行禮,她卻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