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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臉一揚,說:“我本來就是大人了,難道我還是小孩子嗎?”她亦嗔亦怒,耳上兩只翡翠秋葉的墜子沙沙地打著衣領,尹太太說:“這孩子就是這樣沒上沒下,幸好你許大哥不是旁人,哪里有你這樣搶白人的?”又說:“好生陪你許大哥說話,我去瞧瞧晚飯預備得怎么樣了。” 她起身去看傭人收拾餐廳,尹靜琬見尹楚樊也借故走開,于是含笑對許建彰說:“我替你帶了一盒雪茄。”許建彰見她換了西式的衣服,極淡的煙霞色,讓那燈光一映,裊裊婷婷如一枝杏花,不由低聲反問:“你不是叫我不要吸煙么?”尹靜琬聽他這樣說,也禁不住嫣然一笑,停了一停,方才說道:“我在路上一直想著,其實煙草的氣味,也是極好聞的。” 他聽到她如此說,也禁不住一笑。 許尹兩家原是世交,尹太太留了許建彰在這里吃過飯,一直談笑到很晚才回去。第二天一早,尹太太方起床,看見靜琬已經起來,說:“怎么不多睡一會兒?”靜琬匆匆忙忙地答:“許大哥約我去看花市。”尹太太知這雙小兒女小別重逢,必有他們的去處,也只是含笑不問。 許建彰自己開了汽車過來接她,一上車就問她:“你吃了早飯沒有?”靜琬說:“還沒有呢。”許建彰說:“我就知道沒有——你這樣愛睡,今天難得起了個大早,定然來不及吃早飯。”靜琬道:“不是問吃就是說我愛睡,你當我是什么啊?”許建彰見她薄嗔淺怒,眸光流轉,自有一種動人,笑道:“我給你賠不是,成不成?今天我帶你去吃一樣東西,保管你沒有吃過。” 汽車順著長街往南,后來又折往西開了許久,從小街里穿過去,最后在胡同口停下來,許建彰說:“這里離花市也不遠了,咱們走過去吧,順路吃早飯。”靜琬跟他下了車,其實時候還是很早,胡同里靜悄悄的,胡同口有兩株老槐樹,槐花落了一地,人踏上去細碎無聲。許建彰走在前頭,靜琬忽然叫了他一聲:“建彰。”他轉過臉來,那朝陽正照在他臉上,碎金子一樣的陽光,眉目磊落分明,她心中漾起微甜,便如晨風拂過,只是清清軟軟,他已經伸出手來,她挽住他的手臂,早晨的風略有涼意,卻有著馥郁的槐花香氣。 從胡同穿出去,是一條斜街,街上有家小館子,賣云南過橋米線。她從來沒有到這樣的館子里吃過東西,果然覺得新奇,見著米線上來,又有四碟切得極薄的rou片、魚片、豌豆尖、豆腐皮。她方用筷子挑起,忽聽建彰道:“小心燙。”幸得他這樣叫了一聲,不然她還真被燙到了,沒想到一絲熱氣也沒有的湯,會是那樣的燙,她將那小碟里的rou片、魚片一一涮熟了來吃,不一會兒,臉上已經微有薄汗,取出手絹拭過,見建彰額頭上也是細密的汗珠,便伸手將手絹遞給他,他接過去只是微笑。外頭太陽正好,極遠處清道夫拿著大竹掃帚,刷刷地掃著街,聲音斷續傳來,像是有人拿羽毛輕輕掃著耳下,癢癢的舒坦,看那太陽光,淡淡的金色,照在對面人家的白墻上,只覺四下里皆是安靜,流光無聲一樣。 春天里花市本是極熱鬧,到了這個季節,他們去得又早,倒覺得有點冷清。許多攤主都才搬了花盆子出來,他們順著街往前走,一路看過,下山蘭過了季節,沒有什么品種了,滿花市都是應景的石榴花,有一種千葉重瓣石榴,翠綠的葉間簇著密密匝匝的花蕾,像大紅絨結子一樣鼓鼓囊囊,花開時想必如萬點紅焰燃起,還有賣西洋菊的,水晶樣的一枝枝白花,極是俏麗。 許建彰知道她愛熱鬧,與她看過芍藥,又買了一盆重瓣石榴,說:“這個雖小巧,擱在你那屋子里正好,等花開了必定好看。”她自己也喜孜孜地挑了一盆茶花,許建彰不由好笑:“咱們兩個真有一點傻氣,放著家里花匠種的那樣多的花,偏偏還要另買回去。”她也好笑,說:“跟你在一塊兒,就老是做這樣的傻事。” ------------ 兩年前承穎鐵路(4) ------------ 他們從花市出來,又往崎玉齋看古玩字畫,許建彰本是常客,崎玉齋的伙計自然招呼得周到,一坐下來,先沏上上好的茶來,又裝上四碟點心,方才含笑道:“許少爺來得真巧,剛有一方極好的硯。”又說:“尹小姐可有日子沒來照應小號了。”又問了府上好,極是周到有禮。伙計先取了幾樣東西來給許建彰看著,靜琬喝了半碗茶,因見柜上的伙計正檢點些古玉,其中有一串紅色的珠子,彤艷潤澤,隱隱若有光華流轉,不由十分注目。伙計見狀,忙拿過來給她細瞧。她拿在手里才知道不是玉的,亦不是瑪瑙,原來是紅珊瑚珠子。伙計見她喜愛,在旁邊說道:“尹小姐好眼力,這樣東西原是從宮里出來的,輾轉至今,價錢倒是其次,尹小姐若是瞧得上,也算是投緣。” 許建彰見她頗有幾分喜歡的樣子,便對伙計道:“你說個實價,回頭到賬上取錢吧。”伙計答應一聲,自去問柜上了。靜琬是大小姐脾氣,聽說是宮里出來的東西,知道必然不便宜,但實在是喜歡,倒也不問是多少錢,喜孜孜地先取來試。對著桌上那只古意盎然的梨花木妝奩鏡臺,先照了一照,今天她穿了一件櫻桃紅色的西式衣裳,小小的心形領子,那珠子一戴上去,襯得肌膚如雪,珠光晶瑩,對著鏡子看了,更是歡喜。忽聽許建彰在耳畔說:“像不像紅豆?” 她本來不覺得,聽了他的話翻心一想,只如蜜甜,但見鏡中兩張笑盈盈的臉龐,其間似有春風流轉無限。 三 靜琬與許建彰一直玩到晚上,看過電影后才回去,靜琬到家差不多已經是十點多鐘。尹家因著與外國人做生意,多少學到些洋派的風氣,靜琬雖是位小姐,晚上十點鐘回來也屬平常。吳媽聽見汽車喇叭響,早早出來接過手袋。靜琬一路走進去,見上房里還亮著電燈,問道:“媽還沒睡嗎?” 吳媽說:“趙太太和孫家二奶奶,還有秦太太來打牌呢。”靜琬聽說有客人,于是走到上房里去,果然見西廳里擺了一桌麻雀牌,秦太太面南坐著,一抬頭瞧見她,說:“大小姐回來了。”她笑盈盈叫了聲:“秦伯母。”又跟趙太太、孫二奶奶打過招呼,方站到母親身后去看牌。尹太太問:“晚飯吃的什么?我叫廚房正預備點心呢。”靜琬說:“我晚上吃的西菜,現在倒不覺得餓。”尹太太說:“你爸爸在書房里,說叫你回來了就去見他呢。”靜琬答應著就去了。 她一走到書房的門口,就聞到濃烈的煙味,說:“爸爸,你當心屋子燒起來了。”尹楚樊一直很嬌慣這個女兒,見著她回來,不由就笑了,說:“小東西,專會胡說八道。”忽然想起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