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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點小心思都用在了哪兒,這分明是輛四人馬車,看來某人是早預謀好了要跟他同行。車里除了彭彧認為“必備”的物品,還有兩個大`麻袋,一袋是紅棗,另一袋……他踢了踢,軟踏踏的,拉開一看,竟是一袋子裁剪精美的紙錢。彭彧也鉆上車,在他對面坐下:“有錢能使鬼推磨,既然它們收不了現錢,那就給它們燒點紙錢。”多新鮮哪,探親不帶禮物,帶紙錢。李祎懶得搭理他,看到他那護衛竟自動充當起了車夫——彭家商隊每個人都有明確的分工,一般來講會有一個善于交涉的領頭人,比如胡路,再有一個心思縝密的記賬先生,其余是藝高人膽大的護衛們,這個潛岳便是“乙丑”號商隊中武藝最高的一個。好好一個女孩子,女扮男裝不說,還給自己起了個男名。這名字也怪有趣,巍峨山岳何來“潛”呢?這就好比一條真龍落入凡間,再怎么被塵世泥淖淹沒,也蓋不住那與生俱來的王氣與傲骨……咳,他不是在說他自己。彭彧百里挑一選中了潛岳,原因之一是她武功高,原因之二就是她去過陳州,對那里比較熟悉,算是給他們當個向導。馬車緩緩駛離彭宅,管家在后面老淚縱橫,愣是哭出了幾分“壯士一去不復還”的波瀾壯闊來。李祎看著被逐漸甩在身后的冼州城門,瞇了瞇眸子,捏了兩顆紅棗邊吃邊問:“這城門匾寫得不錯,誰的手筆?”聽他問起這個,彭彧的表情竟嚴肅了幾分,帶著些敬意說:“顏有齡老先生。”李祎換上洗耳恭聽的姿態:“哦?”顏有齡曾是冼州一位教書先生,因為其脾氣古怪又為人苛刻,弄了個學堂,只招到三個學生。當時正值改朝換代,都城南遷,冼州并不安定,肯靜下心來學習的少之又少。顏老先生便給這三個學生傳道授業,許是講課太過枯燥,學了一年,三個學生中便跑了一個,學經商去了。跑的這一個正是彭彧的祖父。“若不是因為他曾是顏老先生的學生,我們彭家可能根本不會在冼州扎根。”彭彧說著,也拿了一個棗。當年冼州還不叫冼州,它作為都城時的名字叫“渭陽”。也不知這兩個朝代間有什么深仇大恨,那時的皇帝連渭陽這個名字都不許冼州再用。當時的渭陽人,也就是現在的冼州人當然不干,發起了一場反抗,可百姓哪里敵得過軍隊,很快就被壓了下去。也因為這件事,新朝廷賜了冼州一個名字:忤州。“忤”當然不是什么好詞,這名號要真的落實,冼州人就變成了徹底的大逆不道。于是年近七旬的顏有齡老先生站了出來,大筆一揮親自給城樓題了一塊匾,就是“冼州”。當時的渭陽人都知道這名字的含義,一呼百應地站在了顏有齡這一邊。可私自給城樓題匾這是什么樣的行為,朝廷自然不允,當下就要抓人。顏有齡就當著軍隊的面拔劍自刎,以死謝罪,鮮血噴濺出去十數尺。同時天降異象,好端端的地面在他腳前裂開了一條縫,直裂了三丈三尺寬,把朝廷的軍隊悉數隔絕在了城外。他讓人砍下自己的腦袋,高高掛在那城樓上,懸在那匾額下,死不瞑目的雙眼直勾勾地注視著城外。那三丈三尺寬的地縫每天合攏一尺,三十三天之后“轟”的一聲,兩塊土地撞在一起,顏老先生的腦袋也從城樓上掉了下來——當時正值寒冬臘月,皮rou都被朔風吹干,卻絲毫也沒有腐爛。經過這么一出,朝廷便不敢再動冼州,也從此不再管冼州,仿佛版圖上沒有這么一塊地方。彭彧的祖父在外聽說了這件事,頗為撼動,便只身返回冼州,利用自己在外所學的經商之術幫彭家扎了根,打下了偌大的基業,也幫助冼州人自成一派,與世無爭地安于這一隅小城。而顏氏學堂也被他發揚了下去,到四五十年以后才日漸衰落。至于那日的“天降異象”,冼州人一直認為那是先帝顯靈,就這么口口相傳了好幾代。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樣子,因為沒有明確的記載,早已無從考證。馬車里的空氣安靜了幾秒,李祎十分認真地聽著對方說完,隨后輕輕地嘆了一聲:“倒是個英雄。”其實他以前對人間的事并不怎么關心,頂多是這里降一場雨,那里招一陣風。他們龍高高地翱翔在九天之上,偶爾俯瞰人間,那鱗次櫛比的房屋每一寸都透出逼仄來。至于人——那便看也看不見了,人類的壽命太短,力量太弱,對他們龍來說不過是滄海里的一粒沙子,天地間一只蜉蝣,隨便吹一口氣便能掀得他們東倒西歪,隨便招一片云便能引得他們大呼小叫,隨便引一泓水便能使數以萬計的人流離失所。所以他一直不太明白人這種生物存在的理由,哪怕知道他肩上的責任是庇佑弱小的人。不過現在他突然有了一點體悟。龍并不是一種群居性的動物,二虎尚且不容一山,更何況是他們萬靈之首的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自他破殼之日起便是獨自一龍,蓬萊仙島上有珍禽走獸,唯獨沒有人。所以他也不太明白為什么所有的動物化了形,都是化成人形。人到底高貴在哪?這種用泥土甩出來的生物,身上到底有什么是他們所沒有的?他看著面前低頭喝水的青年,方才他講述那個故事的時候,眼神專注得近乎虔誠,一點兒也不像個合格的“紈绔”。寂靜已久的心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力量輕輕撥動了一下,就像他經常彈的那把琴,有什么東西一觸即走地擦過了他的琴弦。也許人身上確實有什么東西,是他們這冷冰冰的鱗類生物所沒有的。龍王活了三千余年,突然覺得自己懂的東西可能還不夠多。他轉過頭,掀起簾子看向車窗外,嘴里的棗子太甜,甜得有些發苦。他隨手把棗核彈了出去,那人類又說:“你就這么到處亂扔?有沒有公德心啊?”龍王挑了挑眉,有些好笑地瞧著他:“從我嘴里出去的東西,那都沾著一口龍氣,它們要不長成棗樹都對不起我。到時候三十里棗林從冼州一直……”“得得得,”彭彧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幻想,“還三十里棗林,你要想吃,我繞著冼州城給你種三十里。到時候你化成了原形,我爬樹上給你敲,你就張著嘴在底下接,等你吃飽,棗子也收完了。”他說著,像是已經想到了那畫面,自己先笑了起來。第10章鬼城(二)馬車行駛得不慢,卻十分穩當,潛岳安靜地趕車,車里倆人便東一句西一句,把這些年從人間龍界聽來的趣聞拉出來溜了一圈。李祎發現彭彧這人雖然文化水平不高,可說出來的句子有種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