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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成何體統。他大約在想一國皇帝繞城跑的情形,笑不可抑,好一會兒才道:「既然西郊苑囿地方太小,建個新圍場不就行了?」我次日便與朝臣提起建造圍場,徐博第一個反對,說此舉勞民傷財,接下來眾人紛紛附和。我問戶部尚書,這些年府庫中的金銀可出得起費用,老頭子牽扯來去終于照實說寬裕得很,不等他話鋒轉到「然則」上,我便打斷說主意已定。即位以來,不管是宮中用度,還是宗室供養,我都算得上歷代罕見的節儉,眼下不過花這么一點錢,就有一堆人說三道四,真是多事。工部勘察之後,呈報了幾處備選的圍場所在,我定了離京兆不遠的蒼山縣。十日後工部上奏說人員財物齊備,將擇吉日開工。他靠在懷里靜靜聽我說完蒼山圍場的構想,問道:「我也可以跟你去嗎?」我本沒料到他會愿意拋頭露面,不禁有些意外,不過還是馬上回答:「那有什么不行,若你想去狩獵,明日就與我一道。」「好啊——那人多嗎?」他看起來既期盼又躊躇,我在他額上輕輕一吻,道:「你不愛人多,我就叫他們不要跟上來。」第十八章一只灰毛野兔從不遠處的草叢中撲出,瞥眼見他搭箭,我便放松了握弓的手。羽箭射出,堪堪落在離兔子尾巴一尺之外,野兔鉆進草叢中,一忽兒就不見了。這是今日他第五回失手,夕陽業已西下,天色漸漸暗下來,轉頭看身後馬上掛著唯一的一只瘦小山羊,兄長氣悶嘖聲,將弓遞給內侍。「回去了?」他瞥我一眼。「不然還能如何?」「你只是手生,多來幾回就好了。」「言不由衷。」他不悅地嘟囔著,調轉馬頭。我笑。以往兄弟一同出獵,我習慣有所保留,今天更是只替他合圍獵物,自己只射得三四箭,看來還是傷了某人的自尊。我打馬追上去,他仍在耿耿于懷,氣道:「這個獵場不好!」我附和:「對,獵物太少,我也興味索然。等蒼山獵場建成,定能好好領略田獵之樂。」「蒼山那邊,什么時候造好?」「總要個一年半載。」他瞪眼。「這么久?我記得父——太上皇之前建霞山行宮,才用了三個月。」「官府減輕徭役,能征發的人工有限。」他撇嘴,「不就是多花幾個錢雇人的事?你一向節省,就不興稍稍放縱一回?」我一想也是,看他即刻就要討個說法的樣子,忙道:「明日上朝,我與他們說說。」「我真希望能早點過去!」他展顏而笑,新點起的火把,將眼前的年輕面龐照得一片燦爛——不知不覺中,我都將之當作他本來的容貌了。苑囿在郊外,出了林子,就能看見曲水的支流茹江。眼下已到掌燈時分,茹江離晚市甚近,又靜美開闊,是京都夜游勝地,江上遠遠近近泊著不少精美畫舫,燈光人影與歌聲琴音交錯融合,一派繁華景象,引得兄長頻頻停馬觀望。江心的一艘畫舫上傳來琵琶聲,正巧是兄長愛聽的胡樂,他十指不住攏捻挑撥,仿佛懷中就有那梨形樂器,正被觸動琴弦。不一會兒他皺眉道:「這樂工不甚高明,如此簡單的地方也彈錯。」我湊近他,問:「要去彈一曲嗎?我找人弄琵琶來。」我這話全然是出于討好,他卻雙眉高高挑起,低聲斥道:「開什么玩笑!」說完一夾馬腹,當先沖了出去。回到宮中直到用了晚膳,他臉色仍是不善。我始終想不透那句話沒半點惡意,怎么就開罪了他,心中頗有些郁悶,也就不高興拉下臉先去示好。心不在焉地批改完今日奏折,我吩咐左右準備沐浴。鄭秉直說他也在池子里,我問那又怎樣,鄭秉直吶吶說不出話。因他正在生氣,旁人就提醒我須小心規避——笑話!究竟這承天殿、這皇宮的主人是我還是他?然而恚怒的心情不過一瞬,隨即便只能苦笑,誰給了他這樣耍性子的權利,是什么讓周遭料定了我必容讓于他?這就是所謂自作孽不可活了。我命內侍宮女們止步,單獨走進煙霧氤氳的浴池。里面只有他一人,靠在吐水金龍的脖子上假寐,面具已經取下,久不見陽光的臉白皙得近乎透明。由他對面的臺階步入浴池,我就當這里只有自己一人,取過澡豆打勻身體,又用浴巾摩擦,眼角余光按捺不住地去捕捉他的表情,他卻只是一徑的無動于衷。我百無聊賴,一邊洗身,隨口哼起了歌謠。他終究是冷冷瞟過來一眼,被我的眼神接住,也不閃避,兩人直勾勾地望著。自出了蕙風園,他主動與我嘔氣的日子實在不多,我一下子不知該如何應對,嘴里的小曲也變得零零落落。倒是他先開了口。「我是個只能活在陰暗處的人,去什么圍場,彈什么琵琶,弄什么風雅。」狩獵也是他自己要去的,現在反倒怪起我的殷勤來了,真是豈有此理。我心中一火,便也不客氣地頂回去:「這么說,你想要站在眾人面前,與我一同接受朝拜嗎?」他倏地自對面站起,身上多處激情痕跡在霧氣彌漫中依然可見,我正因此心軟,慢慢趟過了去,想說幾句好話安撫他,誰知他竟然抓起池邊的木盆朝我扔來,這一下始料未及,我雖閃避,額頭上卻仍被砸了一記,木盆落在池中,濺起老大水花。額頭劇痛,伸手摸了一把,幸好并未流血,我怒火沖天地到他身邊,扯過他的腰將人擲進水中。「你發什么瘋?」這些日子都挨過他多少回砸了?真當我這一國之君沒有半點脾氣不成?他掙扎站起,扶著池壁一邊嗆咳一邊哈哈大笑,整張臉漲得通紅,像是下一刻就要背過氣去。「草民……咳咳……毀傷龍體……咳咳……按律當、當斬吧!」「你說什么?」我心中駭然,怎么又扯到死不死上來?他不住撫著胸口,急喘許久,才慢慢平復下來。「你知道嗎?今日是許多年來我第一次出宮,當年出入宮門,誰不是禮敬有加、口口聲聲太子千歲,如今我覆上這張男寵的面罩,臣子衛土和沿途百姓的眼里口中,除了嘲諷鄙夷之外再無其他。「城外苑囿,我以前也去過,那時候鮮衣怒馬前呼後擁,就算是空拉一響弓弦,都有奉承之辭接踵而來;茹江畔歌舞酒肆我更是常客,你不知道吧,剛剛那首曲子出自東胡宮廷中的笛樂,我親自將之翻成琵琶曲,交給坊間傳唱。「那種種風光快活的日子,現在想起來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情一般渺茫得難以置信。你說是不是太奇怪了,我由堂堂儲君落得如今這副不死不活的樣子,竟還能死乞白賴活下去?」他皺著眉緩緩搖頭,似乎當真覺得此事匪夷所思。我沉沉地望著他,輕道:「不奇怪。思太子孫兆功早已死了,他的頭顱在城頭掛了七天七夜,天下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