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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 有一瞬的靜默,成去非伸出手挽她上車:“殿下,請。”明芷似乎略略吃了一驚, 卻并未言說, 只借助他的臂力,其間感覺到那猶如生鐵一般的強硬來, 這正恰如他本人, 那么這樣的一個人,怎會是真心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明芷的眉間,有輕微諷刺的味道,一閃而逝。 不算寬裕的空間中,夫妻二人相對而坐,彼此維持著于各自來說皆未逾禮的姿態。他的君主, 所行已漸次讓他麻木, 盡管會有那么一瞬引起他情緒上的不悅;她的臣子, 雙頰不似往日一般有神采,盡管他的神采不過一層冷霜而已,明芷心底忽涌起一絲憐憫:她的臣子,她的夫君, 戴星而出,載月而歸,夜而忘寐,晝而忘食。所求不可得,所念不可見,一顆心拖泥帶水,不過亦是蕓蕓眾生中掙扎的可憐人罷了,那么,此刻,他八風不動的神態,終究惹得明芷微微一哂,前所未有地先開了口: “大公子平日里間不容瞬,此番前往,是祛衣受業?還是只為發難?” 成去非未有絲毫遲疑,立即答道:“發難的不是我,而是殿下。” 明芷竟不否認:“我的發難,不過一時無聊揣度,而大公子的發難,則定是有備而來。” “難得殿下亦有無聊時刻,”成去非看著那雙美麗的冰洞,唇角勾出一個模糊的弧度,他似笑非笑,“臣也是一時課語訛言,還請殿下寬恕。” 明芷不置可否,她回敬一絲同樣若有似無的笑意:“大公子如今功成名遂,如日中天,不敢不寬恕,癡鼠拖姜,吾不行矣。” “殿下不必泄氣,臣只是個俗人,而殿下,已然成佛。”成去非道,明芷錯了錯目,待車駕緩緩而停,才點頭道:“大公子恭維起人,讓人害怕,昨日我閑來翻書,恰讀到孟子所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只是不知今晚得道者是誰,失道者又是誰?大公子不好奇么?” 明芷不等他攙扶,自己下了車,腦中再回想起那句“殿下不必泄氣”,側身看了看他,夜色中眸光閃爍,“方才那些話,你放肆太過了,你既還稱我一聲‘殿下’,便莫要忘記自己的身份,你這個人,說話做事不向來不矜不盈的么?繩愆糾繆不是你一向的準則么?”說罷也不理會成去非是何神情,正欲拾階而上,忽又扭頭補道: “險些忘記了,你如今有回天之勢,是故如此出言無狀。不過火盡灰冷,亦是常情。” 突襲一般的詰責,殿下原有如此辯口利辭,成去非默默目送她身影遠去,才撩袍舉步進了虞府。 月與燭光,熒熒點點,稱的是良宵。 宴會設在府上楠木樓中,待成去非到時,眾人已把殿下迎到上坐,見他現身,彼此寒暄一番,主賓仍依慣例入座。 支林大師本河南陳留人,先帝年間渡江而來,修佛二十五載,亦精通老莊,常與士人交游,談玄論道,其人端正嚴肅,內通佛理,外善群書,是大族們的座上賓,天家亦深愛之。 至于成去非上一回聽他講佛法,已是身在會稽數十載前的舊事了。大師這些年于廬山,背山臨流,營造佛龕,又請畫工圖繪天竺佛影,撰寫五篇銘文,供人禮拜,亦是無量功業。 易體玄遠,正是名士們開口的最佳辯題。大師亦能由此發端,很快融入其中,成去非凝視大師之余,瞥見殿下,猶如老僧入定般,兩眼說不出的空茫無物,殿下在想什么,關心什么,他是難以探測的,就好比方才那一陣咄咄逼人的辭鋒,從天而降,前無兆,后無果,起合遽然,好在四周傳來的爭議打斷了成去非的思緒: “子曰,圣人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偽,系辭焉以盡其言。然總有未形之理,存乎象卦卜筮之外。唯有推而行之,加以通徹了悟,方可極天下之賾。” 循聲望過去,是韋家子弟,成去非欠了欠身子,忽就想起了韋少連,他凌然呵斥年輕人的場景歷歷在目,年輕人每每欲反駁卻終落在下風的喪氣樣也猶在眼前,年輕人留在了風沙侵人的邊關,自然同眼前華宴再無瓜葛。 “倒不如化而裁之,參伍以變,錯綜其數。通其變,遂成天地之文。極其數,遂定天下之象。至于象外之意,固非人所能及,強力而致,究有何益?”原是顧曙已在笑駁韋行霈,說得眾人一怔,阿灰果清談佳手,象卦之外的未形之理,幾語被他就此點破。 韋行霈一時難以反駁,便沉心細細揣摩,旁人三兩低首竊竊私議著,大司徒見爭執有了定論,唯恐冷落支林,遂把話題漸漸引向佛理,眾人皆重支林修行,顧曙含笑率先開口相問: “吾輩曾就形神之別激辯,愿聽大師高論,以解心中之惑。” “形在神在,形滅則神滅,不正是你我在此及時行樂的緣由么?”有少年子弟悠然笑道,“夫稟氣極于一生,生盡則消液而同無,神雖妙物,故是陰陽之所化耳,既化而為生,又化而為死,既聚而為始,又散而為終。如同薪火,木在則燃,木盡則灰滅。”尾音頗重,顧曙名諱正在其間,少年人順帶打趣了年輕的顧尚書。 顧曙只是笑,而坐上支林則目光深邃,從容應對起來: “神也者,圓應無生,妙盡無名,感物而動,假數而行。感物而非物,故物化而不滅。假數而非數,故數盡而不窮。” 眾人頓時聽出柳暗花明又一感來,只聽支林繼續道:“公子既以薪火喻,便說薪火。火之傳于薪,猶神之傳于形。火之傳異薪猶神之傳異形。前薪非后薪,則知指窮之術妙。前形非后形,則悟情數之感深。” 話至此,眾人一陣喟嘆,直言大師此番妙論實在讓人茅塞頓開。支林面上淡然,滿面慈悲相,只含笑不語。 “檻內人有話想請教大師。”成去非驟然發聲,引得眾人矚目不已,這種場合他素來寡言,眾人皆知他不喜清議,此刻竟有話要說,不過大公子并非不精于此道,當日亦是奪戴憑席的人物,便都存了好奇看向他這邊。 “沙門抗禮至尊,正是情不所容,一代大事,宜共論盡之。” 語調不疾不徐,眾人一片嘩然,本朝有沙門不敬王者故事,支林大師在宮中見天子是無須行君臣之禮的。虞歸塵亦稍有訝異,成伯淵此言太過直白,果真,殿下冷冷的目光已掃將過來。 沙門是否需敬王者,早在宗皇帝年間便有一次爭執,后不了了之,仍依舊例,沙門無須敬白衣同王者。眼下成去非忽又重提舊事,眾人心底一時揣測種種,未免以為大公子于此地發此難,猶如松下喝道,對花啜茶,卻聽支林已道: “出家乃方外之賓,跡絕于物,愿協助帝王,教化百姓,故于內雖不重自然親情,而不違背孝道,于外雖不跪帝王,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