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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得天子允肯,吳冷西便提袍而上,英奴上下打量他一眼:“尚書令說卿乃鐵面書生, 真是妙語,”說著手指向遠處道,“吳卿可曾登高賞過這帝都秋色?” 吳冷西順著他指向眺望過去,秋意漸濃,其容清明,天高日晶,隱約間竟可見鐘山蒼茫,再往京郊東南看去,雞籠山上亦是草木搖落,不復夏日生機。豐草綠縟而爭茂,佳木蔥蘢而可悅,然秋聲慘淡,草已拂之而色變,木亦遭之而葉脫。摧敗零落者,當乃秋氣之余烈。 英奴雙目流轉,只道:“夫秋,刑官也,眼下正貼合吳卿啊!秋者,于時為陰,又兵象也,于行用金,是謂天地之義,是故常以肅殺為心,”說著見吳冷西正俯首聽得專注,輕笑一聲,“物過盛而當殺,人既非金石之質,焉能與草木爭榮?便是草木,逢春才始,遇秋則凋,也難逃其命啊!” 說著也不給吳冷西斟酌回話的時間,振袖而坐:“朕雖年輕,但總愛發(fā)老人言,時令轉換,有感于心。吳卿聽聽便好,當是聽朕無病呻=吟罷了。” 吳冷西忙道:“臣不敢,今上所言,無一句不在情,無一句不在理,臣聽了,自有所觸,亦有所得。” 英奴笑著徐徐搖首,隨之斂了笑,言及正事:“官倉的案子,前日朝會,聽尚書令所言,是結案了?” 見天子在此處問起大案,而不是擇日于東堂議事,吳冷西似有所悟,想起成去非的那幾句交代來,先跪地請罪道:“臣曾奏請清查帝都各處官倉,當時臣親眼所見,確是糧食滿倉,可后來細想,鑒于北倉一事,不免心有疑慮,遂遣下屬,于夜間再查,不意發(fā)覺驚天漏洞,因事關重大,臣有所顧忌,怕一時查不清,徒增君父憂心,故未曾及時上奏,臣有罪。”說罷深深伏于地,英奴瞟他一眼,卻隨手托他起身: “朕不怪你,投鼠忌器,這個道理,朕懂,你本是白衣卿相之人,來查這個案子,多少雙眼睛盯著?你一樣樣說,先說北倉的案子吧。” 吳冷西略一遲疑,道:“北倉的卷宗,臣在司馬門前已交由內侍,還請今上細察。” “嗯,”英奴知道那卷宗不在少數,他攜帶定不方便,擺手道:“也罷,朕回頭自己看,你怕是三言兩語也說不完,那就說說這驚天的漏洞為何?” 吳冷西沉默有時,醞釀一番,方把這事前前后后道來,亦暗中留心天子神色,果真,英奴先是微蹙眉尖,繼而緊擰了眉心,待聽到最緊要處,嘴角已顫動不已,顯然是怒到極處,吳冷西一席話了,等他發(fā)作,卻見英奴只把唇抿得鐵緊,半日才說出一句: “國將不國……” 語氣中并無明顯的怒意,卻自是深沉迂回,年輕的天子心底縱然驚愕震怒到極點,可四下寒涼入骨,也只能在心的一角燃起一片冰冷的火海,燒不到任何人,只能灼傷他這個孤家寡人。 君臣一時無話,吳冷西無從開口,似乎說什么也無法告慰天子,忽聽英奴道:“尚書令知道這個事嗎?” 吳冷西腦中轉得快,隨即道:“北倉的案子,今上曾下詔尚書令同廷尉會審,后又命吏部也參與進來,這件事,臣曾和大尚書提及,不知大尚書是否告知了尚書令大人。” 這話乍聽起來,尋不出什么問題,英奴嘆口氣,“尚書令大事上分寸向來拿得準,他給朕舉薦你,果真是生了一雙慧眼,當初廷臣們在底下如何私議的,想必你也不會全然不知,只道尚書令任人唯親,如今看,朕倒盼著這樣的‘親’再多些,綱紀興許就好了!” 吳冷西聞言,再次叩首道:“臣本八百孤寒,蒙明主不棄,簡在帝心,臣必當盡心竭力,死而后已。” 英奴見他如此,這次不再相扶,只撫了撫袖口,望向遠山:“吳卿起身吧,北倉的案子既已結案,朕會細看卷宗,但這一事,不是還沒弄清楚嗎?朕要于延賢堂親臨訴訟。” 聽得吳冷西心頭一震,正不知該如何開口,英奴已側眸緊緊盯住他:“此事只你知情,你把相關之人送進來,剩下的,朕來辦就好。” 說著呆了片刻,方對吳冷西擺手:“到底是高處不勝寒,這會朕覺得十分冷,吳卿也先去了吧。” 目送吳冷西離去,英奴獨坐西風良久,忽想起下令征辟史青一事,揮手招來山下侍衛(wèi),吩咐道:“讓常侍問問臺閣,史青應征了沒?” 不多時,內侍一路小跑過來回話,見英奴仍在這冷風中,遂跪地勸道:“今上萬金之體,牽系國祚,不可輕損,眼下風涼傷身,請今上千萬慎之,還是回東堂再看奏表。” 見英奴似是神游物外,沒聽見自己所言,只得高聲補描一遍,英奴看了他一眼,又冷目四下一番,這才起身往東堂去了。 等在東堂坐定,宮人奉上熱茶來,英奴飲了幾口,接過史青的上表,略略掃了幾眼,本就心緒不佳,此刻更是火上澆油。史青有多少本事,成去非清楚,他也清楚,成去非果真度量難得,舉薦史青,正遂己意,可手底這份上表都在扯了些什么?一壁言“尋蒙國恩,非隕首不能報”一壁又云“圣朝以孝治天下,老母無臣,無以致終年”,不過洋洋灑灑一片托詞,偏還要“皇天后土,時所共鑒”! 英奴手一揚,那奏表便哧溜溜橫飛下來,跌在地上,終是泄出火來:“好一個生當隕首,死當結草!朕要他那顆人頭干什么!朕又要他結哪門子草,朕要的是他這個大活人實實在在來給朝廷做事!” 內侍見狀,略略移袖,猶豫要不要給撿起來,不想英奴忽離座起身,大步下來,朝那奏表抬腳使勁踩了一陣,看得內侍瞠目結舌,這一幕也正被太后身邊近侍黃裳看在眼里,太后本命他來請?zhí)熳右岂{西堂敘話,不料剛抬腳進來,便看到英奴正在一通極為有失人君氣度的邪火,一側內侍此刻瞧見了黃裳現(xiàn)身,忙投去求助的目光。 “今上這是怎么了?”黃裳疾步上前,蹲下身就要把奏表拾起,英奴跺腳攔住:“阿公不要撿!” 上頭半行字跡露出來,黃裳知道定是臣子的奏折無疑,遂沖那邊內侍擺了擺手,內侍會意忙把一眾宮人帶了下去。 “今上何必當著奴婢們這般?傳出去,豈不有損天家威儀?倒又添那些臣子們的口舌。”黃裳微微嘆氣,俯身把那奏表撿起,小心給抹平吹凈,重新置于案頭。 英奴冷眼相看半晌,此刻并未再阻攔,甩袖仍坐下來,把那奏表擲到黃裳懷中恨恨道:“阿公看看罷!” “老奴僭越了。”黃裳略一躬身,攤開奏表,不多時看完,還沒開口,就聽英奴音里仍攜裹躁意:“阿公看清楚了?朕如今想用個人,都用不動!推三阻四,還要說得情深義重,全天下就他史青是大孝子!朕要是強逼他來當這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