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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下,說成府哪一棵長得最好,便是因為那底下有尸骨滋養。”琬寧聲音虛弱,心底直顫,見他果真變了神色。 他不語,只同她默默對視著,眼底是不加掩飾的刻骨陰冷,好半日,那眼神漸漸陷入一片虛無縹緲之中,他緩緩垂下眼眸,用低不可聞的聲音道: “知我罪我,惟其春秋。” 他并未替自己辯解,亦沒有正面承認,留下這句模棱兩可的話,便是他為人的最好注腳,又像是自述其志,琬寧察覺到他言語中的一絲孤寂,再想那日他幾乎要殺了自己的狠厲,更覺眼前人的可怖可憐之處,心底翻江倒海,忍不住撐起身子伏在榻邊嘔吐起來。 因進食少,她不過吐些清水,背上覆過來一只略帶涼意的手,隔著小衣傳遞過來,她心中登時煩悶,顫顫躲開了,卻也不肯說出口傷人的話。 成去非自有察覺,一時心頭惘惘,收住了手。 卻見琬寧忽抬眸軟軟望他一眼,虛虛笑道:“大公子志在四方,蓬矢桑弧,分寸光陰,不應虛擲,您還留在這做什么呢?” 她并無諷刺挖苦之意,只說得平常,他終還是再能看到她秋水般的眼眸,蕩著清清水波,卻絕不是在滌洗他不可饒恕的錯誤。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您還要做什么呢?我的命,始終都在您手中,怎么死,只在于您一念之間。倘真想殺我,請,”琬寧聲音驟然顫了起來,眸中露出成去非熟悉的哀傷: “請勿再羞辱,刑不上大夫,為其近乎君,且所以養廉恥也,故士可殺不可辱。我雖是女子,且看在阮氏終是儒學世家的份上,成全些臉面,我定當感激公子?!?/br> 語之柔弱,其辭也堅,琬寧說完潸然淚下,癡癡望著自己受傷的那只手,臉上的淚如斷線的珠子: “您也是讀圣賢書的人,不是么?” 這一句的哀慟不言自喻,成去非心下凜凜,面上說不出的復雜:“是我對不住你,我方才說了,禍由我出,無可彌補,我今日來,不是想要你寬宥,你也不必這樣做。” 琬寧木木看著他起身離去,陡生悲辛,自己大約是仍管不住這顆心罷? 正兀自煎熬,卻見他又折身而返,只是手中多了把剪刀,正是當日她刺傷他那把,想必他是留心了,從花架那取過來的。 琬寧目中一驚,不知他要做什么,轉念一想,心底涼透,眼眶狠狠一酸:“您這是讓我自裁么?還是親自動手?這樣也好,至少能保全人臉面?!?/br> 說著便咬牙直起身子,目中迸出一絲光芒來,因身子虛弱的緣故,且又心潮起伏,這一番動作,就引得她嬌喘不止,成去非不無失落地望著她: “你到底把我當什么人了……” 他從不肯輕易表達自己的失望,只此一瞬,看得琬寧心底又是一陣悸動,又酸又苦,怔怔瞧著他抬手朝發間摸去,抽掉了簪子頭冠,一頭青絲便泄下來,琬寧驀然想起有一回,他讓她為他梳發,那冰冰涼涼的柔軟發絲仿佛仍掬于手間,可又是這般明顯的物是人非。 那兩道修長的劍眉被隱去一角,卻仍難掩他慣有的冷厲,琬寧一動不動地凝望著他,似在辨析他的意圖,等明白過來,未及驚呼,為時已晚,成去非已絞掉一縷,徑直朝她走來,就勢坐到她身側。 他特意牽她那只受傷的左手,垂下了眼眸,青絲遮掩間琬寧看不清他神色,只聽他低語道:“是我暴殄天物,釀下大錯,讓阮姑娘蒙不白之冤,成去非唯割發代首而已?!?/br> 那縷青絲被他塞進左手間,虛虛一握,琬寧在他手中禁不住顫抖了一下,抬首間,他一雙寒目不知何時早隱忍得泛紅,那聲音依舊冷,死一般冷: “再過幾日,便是家父祭日,亦是阮姑娘的傷心時候,還請你努力加餐飯,勿太過悲慟,我犯的錯,恐只能做到這一步,你大可恨我?!?/br> 他呼吸漸重,卻很快穩穩起了身,這一次,終是徹底走掉了。 琬寧攤開手心,望著那縷青絲,慢慢捂住了唇,肩頭抑制不住地抖動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割發代首,在古代是很重的自我處罰了,在士大夫階層,也大概僅次于死刑一類了。 至于最后大公子說的話,化“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是最樸實無華的一句詩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第96章 鳳凰四年仲春, 天子例行親耕。 親耕一事,每年的仲春亥日前一月,先由殿中報請耕耤日及從耕三公九卿官員名單,大鴻臚主持各項事宜。而教坊司則選取優伶扮風云雷雨等各神, 另召集附近兩縣百余農人。 耕耤當日,清晨, 英奴著禮服乘龍輦出太極殿, 司馬門鳴鐘。 到了先農壇,去具服殿盥手, 后至西側先農神壇祭拜先農。祭拜事畢, 英奴到具服殿更換龍袍準備親耕, 朝臣們皆跪奏請天子出。 英奴所用犁雕刻有行龍,右手執耒, 左手執鞭,耆老二人牽耕牛,大鴻臚宣布儀式開始,如此步行三次, 就算事了。余下則是以尚書令為首的各官再如法炮制一遍。 整個過程極為繁瑣,英奴卻覺得格外有趣, 如此一番下來,不覺厭倦, 教坊司的優伶進獻的五谷,被他握于手中,仿佛這樣, 便真的和天下黎民有了切身的瓜葛,身子里升騰起一方熱血來。 太平歌一起,英奴在眾人簇擁下回宮。成去非被太常許允叫住,便放慢步子留在后面。許允垂首壓低了聲音,余光卻是往后瞥的:“大人,那邊幾個農人嚷著要見您,不好阻攔,還請您略略移步,以查事端?!?/br> 果真有人目光朝這邊覷來,成去非徑直朝農人們走去。親耕事了,這些人本該由教坊司遣回,此刻卻仍留了幾人,皆年歲較長者。 “這位就是尚書令成大人?!痹S允輕咳一聲,自覺往后退了幾步。 那面目黧煙的老者上前一步,拱手行了禮:“小民認得大人,大人是上回治河被喚作大公子的……” 許允不由皺眉打斷了他:“無禮!有事說事,不得無禮套近乎?!背扇シ遣o不悅,揚手示意老人繼續說下去。 “小民斗膽問大人,大人能為小民做主嗎?”老人滿目的猶疑,許允挑眉看了看他,老人囁嚅半晌,才說:“小民不敢隱瞞,上次水災見大人日夜不歇,覺得大人可靠,這才斗膽想請大人做主?!?/br> “去年田淹了后,朝廷給了糧,可卻把田給沒收了說算是買的,現如今改成了莊園,倘不做大人們的佃客,小民們能勉強捱過今年,明年就得餓著呀!”老人絮絮叨叨滿臉的茫然無措,定定瞅著成去非,“大人,小老兒知道做大人的佃客倒能省了官府的課役,是好事,可小民家里那塊田尚算肥沃,實在是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