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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聽老人這么說,成去非忽記起嘉平末年的那個春,在田間偶遇的農人,也是這般說辭,好似能做世家的佃客,倒成求之不得的了。 “老人家那塊田倘是收成尋常,是不是就打算去做佃客了?”成去非反問,老人面有難色,一時難以回答,只訕訕看著成去非。 “朝廷放糧撥款,是為救災,并沒有買田一說。老人家所說此事,我知道了,且先回去?!?/br> 說罷往四下里看了看,一切擺設還未全部撤去,如夢一場,可惜演戲的,看戲的,皆已退場。 許允看出些眉目,小心打量成去非臉色,眼下土斷迫在眉睫犯他大忌,便也沒了言語。心里卻存疑,這些平頭百姓,倒讓他開了眼,竟敢越級無數直接找到成去非眼前來,趁著天子春耕的機會,點名道姓要見尚書令,日后豈還了得?今日倘不是成去非在場,他不敢硬攔,否則,怎能讓這些人如此張狂? 不由念及史冊上歷來農民起事的典故,知道越是這等人造起反越是心狠手辣,無所顧忌,眼中不禁浮起深深的厭惡。 前頭成去非一路緩行,身側跟著尚書郎李祜。 他本該早料到的,平白出了糧,怎么能吃這個虧?這個劫打得好,發一次水災,自耕農便要破產,一時解決掉的燃眉之急,不過是日后更大的隱憂而已。 “叔子,你方才也聽到了,那老農的意思,仿佛是說,土地倘貧瘠,倒不如不要,去做佃客,你如何看此事?” 尚書郎一職是寒素之品,李祜二十歲舉孝廉為郎,早在成若敖為尚書令時,便入尚書臺,一直跟著太傅歷練,其人安分守己,兢兢業業,平日話并不多。 “食者,民之本,百姓十分重視土地,自古皆然,可大人既然這么問,便是心有存疑,下官給大人算清一筆帳,大人自會明白其中緣由?!?/br> 李祜身子微微伏了伏,才繼續道:“下官出身平民之家,是家中長男,十三歲那年家父病逝,家中一切事宜便落在下官身上,對每年要向官府完糧納稅之事,還算清楚。” 成去非微微頷首,步子放得更緩了,世家自會免一切賦役,更遑論烏衣巷四姓,他平日里難知具體數字亦不足為奇。 “我朝田有田租,戶有戶賦,丁有口錢,先說田租,每畝征稅三斗,表面上看似乎輕微,實則不然,戶賦中,丁男除綢布絹各二丈、絲三兩,綿八兩,祿絹八尺,另還要交租米五石,祿米二石,合計起來,便為八石四斗,這戶賦中加的租米、祿米與田稅實為重合,如此一算,不可謂不重,下官雖家道不振,但多少要比尋常百姓好些,尚覺不堪重役,何況普通黎民?” 李祜的話點到此為止,余下的留給成去非思量,江左大族除卻自本族無須納稅,無須賦役,另可蔭庇親屬,高者可蔭九族,低者尚可蔭三世,這其中就包括了依附于世家的佃客,李祜的話弦外之音,成去非已全然領略,這才明白為何祖皇帝晚年的土斷收效甚微,癥結便在于此了,自祖皇帝后,歷經兩朝,再無土斷之計,如今江左土地兼并之禍早已傷及軍國大政。 一朝之積弊,猶如野草,向來都是瘋長,拼力革除,尚且不盡,稍有懈怠,滿目盡是。靜齋曾言,土斷之計,不過猶薪柴之火,能添則添,火堆自然會再度熊熊燃燒,可一旦火種徹底熄滅,添再多的柴,也無事于補,就看他成去非從各處著眼,能為社稷準備多少薪柴了。 “薄賦斂,省徭役,以寬民力,方可富國安家,這正是下官的切身體會。”李祜忽輕嘆,這個道理尚書令難道不懂?只是知與行,隔著的是人心,他不能再往深里說,尚書令雖一心求變,可其根基到底是立在烏衣巷上頭,想到這,李祜便憂心忡忡望了成去非一眼: 烏衣巷大公子,終究同故去太傅是不同的。 一直到尚書臺辦公事了,成去非回了烏衣巷,才遣趙器去顧府找阿灰。 那邊顧曙也是剛回到家中,見趙器后腳就到,一陣納罕,倘有事為何方才在尚書臺未曾提及呢?雖這么想,顧曙一點也不耽誤,官服未除便同趙器去了。 “大公子?!鳖櫴镏t謙一笑,行了禮,看成去非示意,便坐了下來。 成去非擱筆直言:“去年洪澇賑災一事,雖說是由你家大人全權主持,可下頭具體事宜都是你cao辦,我聽言拿糧換了地,可有此事?” “大公子是聽何人所言?”顧曙仍掛著笑,鎮定得很,“確有換田的人家,不過皆出于自愿,大公子豈會不知這其中原委?!?/br> 這一句倒和李祜所言貼合到一處了。 阿灰好一個氣定從容,氣氛沉寂下來,成去非低首寫了一行什么,復又抬眼問他:“我朝一品官員家里可占地多少?普通百姓又能占地多少?” 顧曙眼波起了漣漪,收了笑:“官員是五十頃,大約合成五千多畝,而百姓則是七十畝。雖說朝廷的規矩如此,可江左地促,實際占不了這些數目?!?/br> 江左地促,是實情,可山山水水本是國之所有,世家們封山占水,與民爭利,卻是不爭的事實。 “一品二品大員又可蔭庇多少戶僮客?” “五十戶。” “我多問一句,你府上現在有多少畝地?又有多少蔭戶?”成去非的語氣不覺透著涼意。 顧曙這才明白他問話目的所在,斂了笑,神色平靜:“顧家確是有幾處園子,可也還都在規格之內。倘有逾矩處,曙怕是也無權整頓,還望大公子體諒。” 一番話說的在情在理,顧府的園子不僅在建康,會稽、江陵、宣城等風景優美處皆置產業。子昭未致仕前,經常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入山林,便十分引人注目,百姓竟誤以為是盜賊。 “阿灰,”成去非忽向他投來淡淡一瞥,“你身居高職,也是年少成名的人物,靜齋曾說你堪比王佐之才,正是朝廷脊梁,倘連你也覺得你府上那些園子是在規格之內,又云逾矩無奈,盡是些避重就輕的意思,當日東堂之上,你拿云的心志是兒戲么?” 顧曙沉默,半日方抬首看成去非:“曙自知疥癬之疾他日便是肘腋之患,圣人說‘有人斯有土,有土斯有才,有財斯有用’,曙專管度支計量,怎會不知這其中利害?方才所言,卻亦出肺腑,不過道實情而已。” “你既知道,便更無可推咎,我朝立國以來,土無一日不兼,地無一日不并,千里之堤毀于蟻xue,你我自當迎難而上,父兄漸老,正是我輩大有為時,”成去非話至此,便不給他任何回旋的余地: “烏衣巷四姓,你來主持大局清查,就先從我家里開始?!?/br> 成去非自有人不能拒之威,幾句下來,顧曙只覺脊背發涼,成去非果真是成去非,這么一塊燙手的熱山芋輕而易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