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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坐起,驚懼地喘息著,瞪大眼睛看向四周。 凝固的藏藍色天空,黎明即將來臨的黑暗,她一個人驚坐起,滿臉都是尚且溫熱的眼淚。 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自己要去往何方。 許久,她腦中的黑翳才漸漸退去。這是在漢州的驛站之中。 她父母去世之后,她被誣為毒殺全家的兇手,四海緝捕。她只能喬裝逃出蜀地,來到長安,希望能求告朝廷,重審當初那樁冤案,洗血自己滿門冤屈。 而她,遇見了夔王李舒白。 如今她的身份,是夔王府的小宦官楊崇古。 她和李舒白,從長安出發,一路南下,正前往成都府。漢州離成都府,不過一日路程。 越接近,就越恐懼。 她在黑暗中呆呆地坐了好久,等臉上的淚水干了,才重又后仰倒下,躺在床上,睜大眼睛看著外面的天空漸漸亮起來。 半年來的顛沛流離,她終于贏得再度入蜀的日子。此去成都府,萬水千山,而她家的滅門案發生至今已有半年,她不知自己是否真的能履行當時誓言,告慰家人的在天之靈。 命運轉折的那一日,那些令她無法承受的悲慟,一再出現在她的夢中,讓她一次又一次感受到那種無力與痛苦。她反復地推想著其中可能發生的一切,但最終,一切都無法靠空想推演,唯一的辦法,必然只有回到實地,重新勘查一切。 等到一切真相大白時,也許,才是自己解脫的時候吧。 她蜷縮起身子,將自己的臉埋在臂彎中,怔怔地看著窗外。 深藍的天空漸變為淺藍,光芒刺目,今日又將是炎熱的天氣。 撫著跳動的太陽xue,黃梓瑕起來洗漱之后,出門用早點。 漢州官驛來往官員繁多,而今日下榻的又是夔王李舒白,一群官吏自然殷勤備至。而她作為夔王身邊的小宦官,也被奉為上賓。 她推門出去,看見庭中竹林小徑,旁邊大片的蜀葵正在怒放。高過人頭的株桿上,堆錦般的花朵叢叢簇簇,鮮艷無比。蜀葵又名一丈紅,花朵鮮艷明媚,蜀中最多。 黃梓瑕記得當初在使君府中,也栽種有大片蜀葵。夏日的清晨,她還未起身,禹宣往往已經輕叩她的小窗,給她送上一朵蜀葵。 或是粉紅,或是淺紫,有時單瓣,有時重瓣。她將他送來的花朵簪在發上,選一件衣裙搭配。一年夏日就這么過去了,或許記不清具體發生什么時候,卻總記得自己那些日子深紅淺黃的顏色。 她無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蜀葵的花瓣,隔著花朵看向竹林小徑的另一邊,李舒白正將手中的長劍遞給景軼,轉頭看向她。花朵顏色暈絢,映得他一身天青的凈色錦衣也顯得鮮明起來,在周圍深深淺淺的顏色之中,唯有他一抹冷色,動人心魄。 她不由得佩服起這個人來。從長安到蜀郡,一路萬水千山,本來就路途辛苦,沿途所有州府還齊齊出動,無數官場酬酢。她每回都仗著自己只是個小宦官躲掉,可夔王李舒白自然是不可能躲掉的——然而這個人,就是有這樣的自律,無論前一天趕路多辛苦,應酬多晚,她起來之后,永遠看見他已經晨起鍛煉,風雨無阻,從無例外。 李舒白額上有薄汗,他接過景祐手中的帕子擦拭,一邊向她走來。她望著他走近,趕緊向他行禮:“王爺……早。” 他“嗯”了一聲,目不斜視地從她的身邊經過。 她跟上他,走了兩步,見他又停下了腳步,將那條絲帕遞給她。 她茫然不知他的意思,抬手去接時,才看見自己的指尖上沾染了燦黃的蜀葵花粉。 她趕緊低頭接過帕子,將自己的手指擦干凈。 一 似幻如真(二) 天色不早,吃過驛站準備的早膳,略加休整,一群人準備出發。 黃梓瑕上了自己的那拂沙,跟在李舒白身后。滌惡走到那拂沙身邊,摩挲了一下它的脖子。而馬上的她與李舒白也不由自主地擦了一下肩。 李舒白看見她眼下浮現出的淡青顏色,微微皺眉,勒住滌惡,問:“睡得不安?” “嗯。”她默然點頭。 他說道:“今天我們若趕得快一點,應該就能到成都府了。你不必再多想,等到了那邊,看過形勢再想。” 她抬頭看向李舒白,見他近在咫尺,正低頭看著自己,兩人之間的距離幾乎呼吸相聞,她不敢與他那雙明湛的眼睛對望,只能低下頭:“是。” 他不再看她,躍馬往前。 黃梓瑕趕緊催馬追上,兩人一前一后,踏上平坦的官道。 從漢州到成都,一路上商旅行人絡繹不絕。黃梓瑕正低頭騎馬走著,到人群稀落之處,忽然聽到李舒白說道:“其實我最近幾日,心中也頗不安定。” 黃梓瑕抬頭看他,問:“王爺是為了那張符咒?” “嗯。”他打馬前行,若有所思,“那一張符咒之上,共有鰥殘孤獨廢疾六個字。在我母妃去世的那一日,圈定了‘孤’字,三年前我在徐州遇刺,手臂差點殘疾,但那一個‘殘’字終究還是隨著我痊愈而褪去了。而這一回……” 臨出發前,那張符咒之上,出現了淋漓的血色,圈定了那一個“廢”字。 衰敗萎棄,謂之廢。 大唐夔王李舒白,六歲封王,十三歲出宮,七年蟄伏之后,一舉擊潰朝廷最大的威脅龐勛,并同時鉗制各大節度使,權傾天下、威勢極盛。 然而,過早盛綻的人生,究竟能飛揚跋扈多久。 二十三歲,他的命格動亂,批命的符咒上,不祥的字眼被一一圈定。 黃梓瑕只覺得此事詭譎無比,但又沒有頭緒,只能安慰他說:“世間種種,畢竟都有原因。我不知這張符咒的究竟為什么能事先預兆王爺的事情,但歸根究底,我不信這世上鬼神之說,我想……王爺您也必定不信。” 李舒白回頭看她,那眼中有明晰洞徹的亮光:“別裝傻了,黃梓瑕。究竟事實真相如何,其實你我心里,都已經有數,不是嗎?” 黃梓瑕默然低頭,避開他的目光,說:“不敢妄加揣測。” “無論如何,總之該來則來,我拭目以待。”他勾起唇角,微微一哂,隨即撥馬,向前而去。 蜀道雖難,但這里是交通要道,經過大唐多年經營,早已形成寬闊大道。滌惡與那拂沙是稀世良駒,景毓等人的馬追趕不及,已經落在了后面。唯有他們一前一后,相隨縱馬奔馳。 道路一側是綿延不絕的青山,另一側是蜿蜒不斷的江水,依山傍水的人家零星居住在道路之旁。如今正是夏末,無數蜀葵開得鮮明奪目,紅白黃紫,一串串一叢叢,在他們縱馬馳過時,看得不分明,只如家家戶戶的園中都掛設著大片鮮艷錦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