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曾有往事的張佳樂，他的入府顯得太過普通了些。但他的入選無疑是王氏一族的幸事與榮華，王杰希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為了家族而被送進太子府的。入府后葉修讓他料理太子府，對他自然沒有與周澤楷那般親密，卻也不至于像和張佳樂相處時一樣尷尬。因為他的聰慧和處理府上大小事宜時的得體，讓葉修對他頗有幾分敬重。

那時候的周澤楷，在王杰希印象中不過是極俊美的容貌和略顯內斂寡言的性格罷了。在來安居的臨風窗下整理賬目或翻閱醫書古籍時，周澤楷與葉修在桃樹下練劍相伴的身影常撞進王杰希眸中。那兩人相處時非常安靜，但似乎周圍的空氣中都因為他們而變得濃情蜜意起來、無論是葉修偷偷親吻周澤楷臉頰后得意的笑容，還是因此撇開臉的周澤楷不一會兒又忍不住去牽葉修衣袖的小動作，都顯得那么的情深意重。

有一個春日的下午，葉修忽然抱著周澤楷敲開了來安居的門，說是要讓他在這里歇息片刻。王杰希自然沒有異議，看著葉修將他安置在自己的榻上后很快離開。院中隨后有一陣響動，他撥開窗子看了，似乎是葉修指點著讓幾個宮人在周澤楷的惠而軒里布置著什么。王杰希回到床邊時周澤楷仍一徑沉睡著，掩起的寢衣衣領中漏出幾分嫣紅痕跡。王杰希當然明白之前可能發生了什么，他也不覺得有什么醋意，只是忍不住想，為什么周澤楷至今都沒有身孕呢，難道是因為體質不宜受孕？想完回過神，從小醉心于研習醫術的王杰希發現自己已經蹲下身子觀察起他的體態了。榻上的周澤楷似乎睡得很安穩，翻了個身，正好面向了王杰希。他眼角上挑的柔美弧度和濃密精致的長睫一瞬間攥住了王杰希的心神。

片刻后他慢慢站起來，撫了撫心口，想，會對周澤楷一眼鐘情并不是葉修一時沖動。

那以后，王杰希有意無意間總對周澤楷多幾分回護。宮人偶爾伺候不周，他知曉了必要出面責罰，周澤楷有什么處理不了的，也都是他幫忙解決。周澤楷因此對他很感激，對他也有幾分兄長的敬重，即使位分是府中最高。那時的他看來，周澤楷大概是從小在家中被寵大，雖沒有驕縱的性子，卻也沒什么料理事情的能力。

從料理太子府，到入宮封了昭儀執管宮中事宜，王杰希一直都是以安穩理智的心態來在葉修身邊立足。他眼見周澤楷的盛寵仿佛烈火烹油，冷靜的直覺告訴他這并不是一件好事。可也許是當年府中那一眼，又或許是與周澤楷四年來的相處，他總希望自己這次是錯的。

認清究竟對周澤楷有了怎樣的感情，偏是在周澤楷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夜。他執意要跪送自己一族，不向葉修申辯，也不祈求對家人的恩恕，只是直挺挺地跪在梓鐘殿正堂。到第三個時辰時，葉修讓張佳樂與王杰希去想辦法，無論如何要讓周澤楷跪在軟墊上。

進正堂前王杰希回頭看了一眼葉修，那樣高貴的帝王之尊，并沒有去強迫自己悲傷至極的寵妃起身，也沒有近身陪同，只是靜靜地守在他身后。葉修是清楚的，此刻周澤楷心中對他定是復雜的情緒交雜。

張佳樂選擇直接掐抱住周澤楷胳膊強迫他雙膝離地，王杰希趁機鋪上了軟墊。雙膝重新落在柔軟的綢面上時周澤楷的眼神終于轉了轉，在這一夜第一次看向了別的位置。目光驀然與他對上的王杰希聽見了心中轟然一響，感覺到自己的手不可抑止地顫抖起來。

又是一個時辰，張佳樂撿到周澤楷袖中掉出的一封信，閱后無言半晌。他去給葉修看過，葉修讓王杰希和張佳樂一同回去歇息。王杰希卻道：“明日還有朝事，皇上去歇息吧。寧容華近日感染風寒，也早些歇下才好。”他頓了頓，“夫人不會有事，臣可以保證。”

那天的后半夜漫長得仿佛是一生，王杰希靜靜坐在周澤楷身后幾步的椅子上。最后一次前去喂他飲茶時，王杰希忍不住道：“皇上很是擔心。”周澤楷含著水氣的目光掃過王杰希的臉，他只能看到那眼瞳中浩瀚似海般能讓人窒息的悲苦與心痛，卻絲毫看不出對葉修有失望和怨懟。

王杰希再次明確了周澤楷與葉修兩人情深至何等地步，卻也明確了，他作為一個夜性，對另一個出色的夜性產生了非常明顯的愛戀之情。

他知道這本來不可能，他也知道這在宮中是大罪，絕不可能被饒恕。他更知道，自己的情意不會得到任何回應。

周澤楷的心上人只會是葉修，他們體內有著無法拆散的連接，心中也是。

到清晨時，周澤楷的背影晃了晃，終于軟向一邊。王杰希只是安靜地站著，緊緊攥著袖中的雙手，任葉修沖上前將周澤楷接住，也放任似潮水般飽脹的戀慕與絕望將他的心淹沒。

與張佳樂一同攙起周澤楷進寢殿時，王杰希眼前心中全是一片寂靜。聽到張佳樂小聲的驚呼，他慢慢挪眼去看，他們帶著周澤楷走過的金磚上，邐迤著一道血痕，顏色稀薄，卻觸目驚心。

周氏一事很快平息了，周澤楷小產仍晉了正一品淑妃。而張佳樂和王杰希也因為護持有功而晉了位分，王杰希并沒有提及自己因為那一夜勞累而同樣失去的一月身孕，對葉修知曉后的歉疚只表示是自己沒有安養的緣故。葉修猶豫半晌，告訴了王杰希周澤楷曾在太子府中受先太后之命服用藥物的事，并說希望周澤楷能是宮中第一個有孩子的妃嬪，來安慰他此次受到的苦痛。

王杰希沒有說什么，但從那以后，他開始服用方士謙為他配的避孕藥物。自家舅舅的醫術他是信得過的，而方士謙的告誡他只漠然避過了。張佳樂是平性的事他早就知道，平性男子極難受孕，自然不必擔心他會先有孕。

對周澤楷的心思也只存留了幾日，冊封嘉禮之后，王杰希便能從容面對周澤楷，掌六宮事的他也按從前的習慣一般回護照顧著周澤楷。自然不是不喜歡了，而是他只能以這樣的方式來換取周澤楷在被葉修寵愛之余多一點安心。

直到一年后，葉修忽然納了南巡途中遇見的黃少天為妃，并很快極為正式地冊封貴嬪，住進了藍雨閣。王杰希愕然之余，對黃少天有一種不知來由的反感。葉修在黃少天入宮后幾日召王杰希前去，開門見山地說要封周澤楷為貴妃。他讓王杰希好生cao辦冊封禮，并問他有無好字眼做封號。王杰希忍住詢問他這是否是對黃少天入宮要分出心思的補償的沖動，思索許久，道：“從前的嘉字已是贊譽，冠以一泓字，如何？”

“泓？水字泓么？”葉修仿佛不解其意，看向他。

“水深而凈曰泓，臣覺得很襯貴妃的眼中風姿。”

“此字極好！”葉修忍不住合掌贊嘆，又懇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