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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鄰家王師奶聊了一陣,夸耀了她新上身春裝嬌俏;又與樓下飲茶歸來的老人打過招呼,笑著承受了他們對我“孝順仔”的夸獎;穿過街心花園時,順手扶起一個撲倒的小朋友,小家伙沖我一笑,正中儼然掉落兩顆門牙,模樣可愛精靈……這是一個美好的上午,我正這么想著,如果沒有那把難聽的聲音響起的話。只可惜,就在我滿心愉快之時,忽然聽見一群男生在我背后嘀嘀咕咕,笑得不懷好意,接著一個男聲帶著輕蔑和嘲諷,滿不在乎地喊:“乸型仔(娘娘腔),怎么樣???聽說你出了院,害我一從英國回來就跑來看你,怎么看起來,你一點事也沒有,真夠命大啊,看來連天都不喜歡收你這種不男不女的怪胎啵?!?/br>第8章那人聲音一落,邊上一群少年一同哄笑,另兼有吹口哨之流,極其聒噪。我最厭惡這等缺乏教養的行為,眉頭一皺,也不打算多做回應,腳步只稍稍一頓,便仍舊拎了粥桶,繼續前行。“別走啊,乸型仔,大家這么久沒見,聊聊敘下舊啊,”我身后一陣風過,一個男生搶上幾步,擋住我,他一上前,后面的男孩笑得更加厲害,起哄道:“對啊,大家好好地聯絡下感情嘛?!?/br>那些人口氣中的輕浮和鄙夷令我一陣嫌惡,我不耐地注意到前面那人一身黑色緊身T恤襯著深藍色休閑牛仔褲,腰帶上一條搶眼的金屬腰帶,與腳上一對搶眼的Lavin金屬色波鞋相互呼應。身材高大健壯,起碼比我高出大半個頭,倒是一副營養充足的好模樣,襯著一張囂張的國字臉,前額處垂下幾縷挑染成金黃的頭發,因為年輕,這孩子臉上盡是戾氣和不懂掩飾的張揚,他見我打量,嘴角上勾,邪邪一笑,這等笑容,在他看來或許代表了某種臆想中的酷或有型有款,然而落在我眼底,卻無異于對港產黑幫片中人物的劣質模仿。若說前面那幾句話令我不悅,則這縷邪笑卻令我忍俊不禁,宛若看到一個渴望認同,竭力長大的孩子,撒開腳丫子,義無反顧地奔往成人世界,卻渾然不知,成年人遠遠要比青少年階段煩惱得多。我好笑卻略帶悲憫地與之對視,平靜地說:“這位先生,請問您是誰?”那男孩明顯一愣,隨即暴怒,伸手推搡了我一把罵道:“你搞什么?扮失憶???這一招很老土知不知道,敢玩我?不知道死字怎么寫是不是?”我被推得差點摔倒,忙緊緊護住手中的粥桶,心里真的有些怒了,站直了對那男孩道:“您哪一位???既然知道我出了車禍住院,那就該有車禍可能帶來失憶后遺癥的常識。這一點你隨便問詢這里的街坊,就知道我又沒撒謊。”我實在看這張仗著年輕不知收斂的臉不慣,加重了語氣道:“想要別人記得你,至少該有點自知之明。我連自己的媽都不太記得,如何會記得您?而且,咱們就算以前認識,想來也沒多少愉快的回憶,大家還是當不認識的好。”他一臉驚詫地看著我,我搖頭暗嘆,提著粥桶,自他身側走過,忽然間胳膊一痛,猛然被他狠狠一拽,撞到他身上,我的粥桶差點打翻,忙喝道:“你干嘛?放手!”“幾年不見,你變得好大膽啊乸型仔,竟敢這么跟我說話,”他狠狠揪住我的衣襟,一手點我的腦門,咬牙切齒道:“看來那車將你撞到弱智是不是??。窟€是你真的不怕我對付你?以前的那些教訓都忘了,?。俊?/br>我一驚,繼而大怒,前世雖為落魄,可當面誰會如此無禮?今世三年,簡師奶呵護良多,何嘗試過被人這么羞辱?我一把攥住那男孩的手,冷冷地甩開,說:“這位先生,你禮貌教養若沒學好,建議找專業人士重新輔導,你這樣用手指別人的頭,只會顯得你本人粗魯沒涵養,或者家庭教育嚴重欠缺!我不管以前發生什么事,現在我出過車禍,說不記得你,便是不記得,你與我何干?做人不要太自戀,不要以為所有人都要當你是太陽圍著你轉!還是說,”我忽而冷笑了一下,說:“你實在沒有什么人生追求,非要當街欺負一個體重比你輕,個頭比你矮的人,才能找到目標價值?真厲害找比你強壯的人欺負去,推我這樣的傷殘人士,算什么本事!”那男孩大概拽慣了,從未被人如此兜口兜面痛斥過,一聽之下,臉色漲紅,揪住我的衣襟,掄起拳頭便要揍過來,輸人不輸陣,我若是被這等小破孩子嚇住,以前三十幾年都白活了。我盯著他的眼睛,冷笑道:“怎么,說中你了?果然,你有什么好本事?恐怕長這么大,連一個仙(一分錢)都不是自己掙的吧?打啊,最好把我再打入醫院,反正這么多人看著,大家都明白,你多醒目多了不起,打人都裝挑不懂還手的,鬧到學校,最好再鬧到報館,讓全港人都來瞻仰你的風采,看看你如何英雄了得,動手吧!”這個年齡的男孩,多半有些朦朧的英雄主義情結,我罵他這些,怕是句句點到他的死xue。這男孩氣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拳揮了過來,重重揮在我下巴上。我砰的一下被打翻在地,手中的粥桶打翻,辛苦熬就的柴魚花生粥灑了一地,我顧不上臉上的劇痛,忙撲過去,卻哪里能夠挽救得來?一剎那,我腦袋有些空白,一絲悲哀慢慢在心底升騰而上,宛若我所愜意的生活,我沉溺其中的平凡的幸福,皆脆弱得宛若這碗打翻在地的粥一般,終有一天覆水難收。我畢竟不是簡逸啊,我呆呆看著那個保溫桶,那藍色的圓桶霎那間無端陌生,與我顯得格格不入起來。突然之間,有誰飛起一腳,將那保溫桶遠遠踢開,咕嚕咕嚕滾動甚遠,周圍男孩們尖利的哄笑聲中,我只注視著只孤零零的保溫桶,就在剛剛,還滿載一種雀躍和期待,卻能在下一秒鐘,傾覆而亡。“乸型仔,”那領頭的男孩囂張大笑,一把從地上揪起我,從牙縫里擠出聲說:“小心點,再敢惹毛我,我就告訴你老母,她的仔,是個鍾意男人的基佬,看她怎么辦!”我抬起頭,漸漸有些明白,舊日的簡逸,與這些男孩如何結怨,如何被孤立,被欺侮,男生女相,或許真有些娘娘腔,長得又瘦小,家境又貧寒,真是不欺負他,還欺負誰?那就難怪那個孩子如此暴躁易怒,沉默封閉了。我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滿臉惡意的年輕人,他還如此年輕,年輕到憎恨一個人不需要太深入的原因,可以僅僅因為那個人與他性取向不同;年輕到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會為別人帶了怎樣的滅頂之災。我閉上眼,又睜開,啞聲道:“你老實說,三年前我出車禍之前,是不是你來欺負過我?”他眼中有些訝然,說:“你真的什么也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