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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多落井下石,趨炎附勢之輩,何嘗想過,竟也有機會,能得家人如此厚待?在她的精心照料下,我這雙腿雖再不能活蹦亂跳,然總算行走如常;這副身子雖終其一生都無法健碩安康,然終究能行動自如,生活自理。這個女人付出這么多,只要我叫一聲“媽”,只要我做個稍事聽話的孩子而已,我又何其忍心,告知其真正的孩子魂靈已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陌生人?醫生說我腦袋里仍有血塊,因而暫時性失憶也屬正常。但私心里,我承認,我不否認自己是簡逸,皆因為我想要擁有這樣的母親,我渴求有人如此不求回報的對我好。若是由頭到尾,我只配認領前世那等孤寂冷漠,那便罷了;然我已然知曉被人關懷如此美好,被人照顧如此暖入心臟,我怎么能推開她,做回前一世孤家寡人的林世東?簡逸本人,大概不會知道自己有多幸運。出院回家后,我閑著無事,常翻看舊相簿,發現那孩子從小到大,雖然頂著一張絕頂漂亮,干凈剔透的臉,可卻多數時候布滿陰霾,連笑容都不多見。據說,他的性格孤僻易怒,平素無什么親密同學。放學回到家,也是將自己悶在一邊,宛若在身旁建構一道堅硬的城墻。他對東西擺放的方位非常執著,愛干凈到病態的地步,倘或簡師奶一不留神,略動了他的東西,簡逸便會暴跳如雷,狂躁得難以自持。那次車禍也是,起因不過是因著簡師奶煮完飯端菜,不覺將醬汁滴落他的T恤上,簡逸當即如蒙大敵,失控地尖叫怒罵。簡師奶心中雖詫異不已,卻也被這混賬孩子撩起怒火,氣不過抽了他一巴掌,結果他便發瘋沖出家門,怒氣沖沖飛跑過街區,被一輛私家車撞個正著,就這么荒謬地,毫無價值地離開深愛他的母親。我不能理解這個孩子的心態,事實上我也不想探究。在上一世,林世東簡直是直接從童年一下子邁入成人,他的人生規劃中不允許出現青春叛逆這種東西,除了性取向這件事背離既定軌道外,我的每個階段,至少在表面上都達到林夫人的要求。現在做了簡逸,方知道,原來人還有青少年階段這樣的東西。年輕的身體,平凡而不起眼的身份,兇巴巴又嘮叨的母親,無勾心斗角、陰謀壓迫的平常人生活……這一切對我來說,都具有不可思議的魔力。最有意思的部分,莫過于觀察我們住的廉價公屋。這里以前是墳場,有些人忌諱不愿搬來,但我這一世的母子二人,卻輪候八年,方申請到此處公屋。家里地方很小,我的房間,放下一床,便連轉身都頗為困難,全屋面積,還無我在林宅一間洗手間大。但廉價公屋卻比高樓廣廈,別墅洋房來得感性得多。無論是長長走廊內隨處可見的鄰里,還是隔音效果奇差的門板外傳來的別家嬉笑爭吵;無論是街市內撲面而來的討價還價,還是樓下茶餐廳師奶們的八卦議論,均有濃烈到化不開的生活氣息籠罩而來。從奇妙的熟知你昨晚吃什么逛街買了什么的鄰家阿婆,到能準確喊出你小學學校班級,出麻疹年紀的面生阿叔;從無中生有的菜地果園,到挖空心思將一家五口塞入三十平米的房子,這個地方的創造力令我每每贊嘆不已。每日的生活看似沒有任何堪稱變化的東西,甚至這里的人,我懷疑都能十幾年如一日地穿同款外衣,在每個周日的同一時間進同一家茶樓飲早茶。然而變化卻又是不自覺的,比如紅顏慢慢爬上生活壓迫的痕跡,比如青絲悄悄換上些許銀絲,但那變化,卻不是驟然來臨,而是一天一天,緩慢積攢著,就如主婦抽屜里攢著的超市印花,等著攢夠了,能一次性換回某個實惠的好處。青春容顏,慢慢地便換成一些實用的感悟:比如廣廈千間,臥榻不過七尺;比如有人肯給你教訓,等于放錢入你口袋;再比如,永遠不要以貌取人,你看街市上拎著塑料袋買處理水果的阿嬸阿伯,沒準就是千萬富翁。我上一世,孤獨早已化成習慣,化成吃飯喝茶那般再自然不過的東西,也沒覺著有什么不好,可這一世活了幾年,方明白原來母與子之間的交流,可以通過嚷嚷、謾罵、嘮叨、甚至動用武力來完成;原來鄰里之間的八卦,可以上至你的私人生活,下至你買哪個牌子的洗衣粉,哪只牌子的牛奶;原來鄰居師奶跑過來對你說來我家吃飯,是真的邀請你去他家吃飯;原來我在這個地方,可以不做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林公子,而只做一個平平常常,安安樂樂的后生仔簡逸。翌日,當我克服了早期眩暈,掙扎著醒過來時,簡師奶早已清早起身,到街市開檔賣菜。這種小檔口做的都是街坊生意,利潤不高,但勝在離家近,且時間易掌握。我常常哄簡師奶,待我掙錢,一定為她開家小超市,讓她過足老板娘的癮,然簡師奶嗤之以鼻,笑道:“有命掙錢未必有福使錢,做人還是安安穩穩就好。”我心下有些發酸,曾經買件禮物哄未婚妻開心,十數萬的支票等閑簽出,一家小小超市,又算得了什么?然而我也知道,便是我將名貴腕表,高級晚裝,珠寶玉器等物送與簡師奶,在她眼中,恐怕也比不上兒子親手煲的一碗柴魚花生粥。我笑了起來,洗漱完畢進廚房,果見花生已經泡上,柴魚已洗凈放好,連姜也切細放在一旁。我笑意更深,這個簡師奶,做到這一步,何妨將粥煮了便是,卻定要等我來弄,想來,她享受的,是吃兒子煲的粥這等樂事吧。我輕輕搖頭,帶笑著拿來砂鍋,放入洗凈的花生米,放水,猛火煮開后,改小火軟后,再放入洗凈的冬北大米(根據人數定份量),待粥開后,放入洗凈并切成塊狀的柴魚、姜、油,繼續煲熟。在等粥熟的過程中,又切好蔥花,再一想,雪柜中尚有牛奶未飲,若被簡師奶發覺,怕又好一陣嘮叨。我忙開了雪柜,熱了牛奶喝完,順帶看點書,等了好一會,粥煲好了,我調好味道,放入蔥花,聞了一下,清香撲鼻。我將壁櫥中的保溫桶拿出洗凈,將熱粥盛入,換了衣裳,去為簡師奶送早餐。簡李淑英女士那點小心思我了然于心,無非是想借此機會,跟街市中的街坊們炫耀自家兒子多孝順乖巧。我笑了起來,便是到了八十歲,女人心中,也有幼稚可愛的好勝心理。我疼惜她愛護她,為她做這點小事,又有何妨?我拿上鑰匙,換好鞋,提了保溫桶,一拉開門,又是一個春光明媚,陽光璀璨的早晨。日日好天氣,宛若日日好光景,雖說天文臺報過幾日便有雨云,然此時此刻,多貪得一刻春光,也是好的。我心情大好,腳步輕盈,靈魂深處,屬于林世東發霉發臭的那部分,宛若同被陽光撫慰,接受原諒與遺忘。我面帶微笑,很有興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