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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戴黎民,戴黎民也看他。燈光一跳一跳,兩人周遭也就隨之忽明忽暗了。唐安琪欲言又止的吸了一口氣,隨即翹著嘴角笑了出來:“貍子!”戴黎民抬手一捏他的下巴:“嗯?”唐安琪的眼睛亮晶晶的:“沒想到我們兩個白手起家,日子過的還真不錯。”“我對不起你。”戴黎民說:“你這些年一直是個少爺,結果現在變成伙計了。”唐安琪答道:“雖說當了伙計,可也有了自由,再說我喜歡和人打交道。”戴黎民微微歪著腦袋,含笑看著唐安琪,良久之后忽然說道:“我這輩子做的最漂亮的一件事,就是那年從土崖下面救了一個你。”“胡說八道,明明是撿。”“別狼心狗肺啊,我那千真萬確是救!”“撿就說撿,你少向我討好賣乖!”懸空天氣日益晴朗起來,轟炸季節到來了。城外山林起伏,多是野地,對于日本飛機來講,簡陋的村莊顯然是不很具有吸引力。可盡管如此,隔三差五投下的幾顆炮彈也足以嚇散了百姓的魂魄。山中別墅內的闊人們家中自有防空洞,可以不怕;山下村落中的平民們則是遭了殃,一天幾趟的往防空洞里跑,跑進去之后又不知何時方能出去。如此反復幾次,人們便是一起身心俱疲了。在轟炸的間隙中,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的。唐安琪站在柜臺后面,低頭捧著大碗吃面。面湯上漂著一層紅紅的辣油,他吃的滿頭大汗,感覺十分痛快。一名少婦領著小孩子走進來買糖果,唐安琪連忙抬頭擦了手嘴,動作利落的收錢交貨,口中又問:“馬太太,防空司令部又發新消息了嗎?”馬太太搖頭笑道:“這幾天陰得很,想必是可以太平一陣子了。”客客氣氣的送走馬太太,唐安琪抄起筷子,繼續對著大碗用功。一個半大孩子在鋪子門口探頭縮腦,唐安琪一眼叼住他,立刻托起大碗喝下最后一口面湯,然后說道:“來得正好,我吃完了!”原來這半大孩子乃是隔壁小館子里的伙計,每天中午給他送一碗面,隔上幾十分鐘之后再來一趟,把碗筷收回店去。唐安琪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飽嗝,又剝開一塊口香糖放進嘴里。如果除去轟炸不提的話,他舒舒服服的想,重慶這地方倒也不錯,飯菜多么的香辣,正合他的口味。正當此時,又有顧客進門。唐安琪抬頭一看,卻是認識,連忙笑著喚道:“錢先生,有日子沒見您了。”這位錢先生西裝革履,手里提著一根文明棍,正是錢小姐的哥哥。鄉村集市沒什么可逛的,他大概是要鍛煉身體,徒步登山,所以會經過此地,順便進門買一包高級香煙。把文明棍夾在腋下,他一邊打開皮夾抽出鈔票,一邊說道:“現在買點東西真是費勁,怎么連煙卷也緊俏起來?”唐安琪把一包香煙送到他面前:“說是通往緬甸的公路又被炸了,所以一切物資都運不進來。”錢先生接過香煙,然后抬頭又特意多看了唐安琪一眼:“我妹子這幾天下山了么?”唐安琪在這里久了,對于錢家事情,倒也有所耳聞,這時便是答道:“我不清楚,好一陣子沒見過錢小姐了。”錢先生點了點頭,轉身離去。原來那錢小姐看著斯文羞澀,其實不是一盞省油的燈,我行我素,很有主意。錢先生身為長兄,鉗制不住她,想要把她趕緊嫁出去,她又鬧自由戀愛,男朋友找了若干,卻是始終不肯走進婚姻殿堂。錢先生一提妹子就頭疼,近來聽說妹子常和一個開雜貨鋪的小商人親近,他就動了心思——現在這個世道,是個買賣就能賺錢,雜貨鋪的老板定然要比普通的公務人員更富有。于是他按捺不住,親自跑來驗看了兩次。可是話里話外的和唐安琪聊了一番,他卻發現對方似乎并沒有異常的心思,提起自家妹子,那表情平靜的就好像在說路人。錢先生一邊點煙一邊走上山路,決定要和妹子好好談談。唐安琪倒是沒有對錢小姐多用心思——首先,他已經有貍子了;其次,他對錢小姐只存一片感激之心,絕無其它非分之想。把柜臺里面僅有的幾樣商品擺放整齊,他聽得外面有人高喊“掛球了”,就咕噥了罵了一句,然后拎起墻角一只帆布袋子,鎖了店門向外走去。路上行人漸漸增多,都是朝著防空洞的方向行進。唐安琪一路走的跳跳躍躍,超過旁人先進了洞子,搶占到一處有利位置坐了下來。把帆布袋子放在大腿上,他先從里面掏出水壺擰開喝了一口,然后再次把手插回袋內,摸摸索索的捏出一枚大蠶豆塞進了嘴里。這次敵機來的迅猛,唐安琪不過嚼了三四枚蠶豆,便聽得洞外傳來了飛機馬達聲音,旱天雷似的由遠及近席卷而過。洞內的人們習以為常,并不驚惶,本地的團丁還從洞口探出頭去張望。唐安琪吃的口干舌燥,仰頭又灌了一口冷水。這回未等他把水吞咽下去,忽然一陣巨響傳來,疾風夾著砂石就把洞口團丁拍進洞內去了。洞內立刻變了氣氛,眾人都聽出這是敵機投了炸彈,只是不知炸彈落在了哪里。唐安琪隱隱有些擔心,不過這也不是個擔心的事情。緊緊摟住胸前的帆布袋子,袋子里面除了蠶豆和水壺之外,還有幾本賬目,一捆鈔票,以及兩小瓶昂貴的雪花膏。昏天暗地的不知過了多久,敵機終于徹底飛過,直奔重慶市區而去。唐安琪一邊牽掛著奔波在外的戴黎民,一邊站起身來向外走去。磕磕絆絆的走到半路,他遠遠就聽得一陣嚎啕,放眼一望,山下平地上的集市已然化作一片廢墟,他那家小小店鋪自然也不能夠幸免了。唐安琪一路快跑,趕回店鋪廢墟之上,就見四面立著斷壁殘垣,幾處青煙裊裊向上。隔壁館子的老板一家比他走得更快,如今正在費力搬開瓦礫,搶救被褥家什;雙方交談幾句,都是無可奈何。唐安琪把帆布袋子斜挎起來,也開始蹲下去翻翻扒扒,不但扯出一床棉被,而且還撿出兩只鐵盆,以及完好無損的一罐子糖果。剝開一顆硬糖含在口中,他坐在廢墟旁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六神無主的嘆了一口氣。店鋪里面的貨物不多,鈔票也大多存在銀行里,所以損失倒也有限,可不管怎么說,家和店的確是忽然沒了。房東就住在附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