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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實乃有幸。”他亦舉杯,兩個青瓷小盅在空氣中清脆相撞。“敬許老板。苦盡甘來,終成大家。”酒香醇厚,一口咽下去,如烈火燒進咽喉。看寂川嘴角掛著半滴酒,喉頭一干,幾乎要迸出火花來。寂川覺察到他的視線,不慌不忙拿手帕擦了。絲帕緩緩磨過下唇,壓迫著柔軟輪廓,玉齒微露。寂川放下手帕,又抬頭看著晉容,淺淺一笑。誰也不知對方心意,于是彼此試探追逐,如一場游戲。“你從前是貝勒爺,那現在做什么?”小玉問。“現在只是個普通人了。”“那你也上班工作么?”“我大哥在北平興辦實業,我替他做些文書工作。”“那你為何又到上海來?”小玉的問題無休無止,晉容雖不愿意,也只好如實作答:“我太太在上海,過來陪她些日子。”聽到太太二字,寂川的目光倏然暗淡下去,光彩不復。“你跟我家先生是如何認識的?”“我在北平聽過他唱戲。”可玉兒再如何問,寂川也只是低頭吃菜,不再抬頭。酒足飯飽,寂川竟先起身要走。“我排戲實在累了。小玉,你一會兒送金先生走。”走了兩步,晉容在身后喚他:“寂川,你不送送我么。”小玉聽了竟也幫腔。“是啊,你們好久不見,你連送都不送人家么?”寂川只好又折了回來。小玉留下收拾碗筷,二人并肩踏入小院的夜色中。腳步輕響,衣袖窸窣。眼看大門就在眼前,晉容忽然拉住寂川,停下了步子。“寂川……”秋風吹不散那半分醉意,或是風吹散了,人卻不愿意醒。他在黑暗中鼓足勇氣,終于抬手撫上寂川的臉頰。許寂川,許寂川。他如確認一般,再三重復著那個刻入骨髓的名字。每念一次,就有一把利刃,在心口劃下更深的一刀。寂川沒有回應,亦沒有推拒。他湊得更近了一些,兩個人的呼吸漸漸交織在一起,越逼越近,卻始終沒有相遇。一樣的guntang,一樣的微醺,一樣的徘徊。像在比試誰會按捺不住,先補上最后的半寸距離。小貓忽然在腳邊叫了一聲,劃破沉寂。寂川倏然驚醒,退后了一步。“金先生,該回去了。太太還在家里等你。”他從愛人的身邊,重新跌回萬丈火獄。第18章折枝回到花園飯店,海秋坐在沙發上,端端等著他。“組織又發了電報來,”他還沒坐穩,海秋便說,“檔案室的鑰匙在方敬亭身上,是一把佳鎖牌的黃銅鑰匙。”“知道了。我困了,明天再說吧。”他無心談話,只盼海秋快些走開。海秋聞到他身上酒味,皺起眉來:“你下午去哪兒了?”“這是我的私事。”“私事?”海秋尖銳地反駁他。“金榮同志,你還記不記得,你是為了什么到上海來的?”晉容心里本就不悅,被她一激,火氣更加上來:“你這么著急,不就是因為那名單上有你的名字嗎?說得冠冕堂皇,不過就是貪生怕死。”“貪生怕死?”海秋一臉詫異,不相信相識這么多年的人會說出這樣的蠢話來。“我的命值什么錢?我不過是個被罷黜的福晉,你難道還不清楚嗎?值錢的是那些年輕人的生命,他們是將來的國之棟梁,萬萬不可因為我們而受到牽連!”被海秋當頭一喝,晉容這才驚醒過來。“對不起……我一時糊涂,說錯了話。”“你只是總算找到機會,說了心里話。”海秋搖搖頭,起身回房。他呆坐半晌,心中郁悶,卻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也沒有。只好打電話給前臺,要他們開一瓶蜂蜜威士忌送來。碟片緩緩轉著,留聲機中響起上海灘的荼蘼歌謠。燈下的酒液金黃通透,加二三冰塊,清爽可口。一杯又一杯,陪他漫漫長夜。中秋未至,先到了賀三爺的忌日。寂川抽出一天空閑,陪玉春買了香燭紙錢,去給賀三爺掃墓。紙灰四散,煙霧熏蒸。玉春跪在墓前:“有師哥關照著,我一切都好。三爺九泉之下,切莫擔心。”淚光在玉春眼中打了好幾個滾兒,到底沒有落下來。回去的路上,兩人并肩坐在汽車里,窗外盡是田野風光。“師哥為何不把楚瑜表哥的墓也遷到上海來?”玉春問。寂川搖搖頭。“落葉歸根,將來我死了,也是要埋在蘇州的。”玉春笑他:“師哥說的這是什么話,你這樣年輕,還夠得活呢。”話鋒一轉,神色忽然暗下去。“我是經歷過生離死別的人,還是有句話要勸你。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寂川眉頭微揚。“師弟的意思是,催我趕緊找個人,歡好一場?”見玉春點頭,他又笑著敷衍過去。“天地雖大,卻偏偏少了一個人,恰好能稱心如意。”“容貝勒不是去去找過你么。”玉春說。他這才想明白,那天晉容突然找到他門上,是從玉春這里打聽的地方。“有家室的男人,萬萬不可接近。”他像是在教玉春,也是說給自己。“這事我倒聽海秋說過一些,”玉春解釋,“福晉在世時一直以死相逼,不許他們離婚。說離婚是洋人才興的規矩,壞了祖宗名聲。現在福晉走了,他們怕是也快散了。”“那是他們的事,我不關心。”寂川別過頭去。“師哥……你教我的,天下萬人的心都負得,負不得自己。”他拉過玉春的手。“好了,我自己的事,我會斟酌,你也別太替我擔心。”汽車先將玉春送到家,臨別,他到底開口問了。“晉容他……住在哪里?”玉春笑得得意。“我就知道你會問。住在花園飯店。”玉春一走,他便吩咐司機,掉頭折回外灘去。“您找金先生嗎,”前臺的小姐問他,“需不需要我打個電話通報一聲?”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只是搖頭。“不用了,我直接上去。”“好的,金先生住在四樓,四零一。”他獨自乘電梯上樓,小工見他面生,又隔外問了他幾句。“先生確定是去四樓嗎?”“前臺告訴我的,我找金先生。”“是四樓沒錯。”小工一邊搖電梯,一邊同他攀談:“您是金先生的朋友嗎?”“也說不上是朋友。”他并不想多談。小工識趣地閉上了嘴,將他送到四樓。“先生慢走。”他循著門牌找過去,正要敲門,里頭悉悉簌簌一陣腳步聲,他還來不及躲,一群花枝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