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24
葉流州向前走。“面朝北。坐下。”他轉了個身,往后一坐,落在了小板凳上。“有什么事,說吧。”許延在井壁上倚著。葉流州靜了片刻,仰頭望天,“今晚有星星嗎?”許延看著他,不說話。“……好吧。”葉流州低下腦袋,直接道,“從乞巧節回來以后,你就很不對勁。那日柳姑娘說的話,我想聽你說是不是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院里靜悄悄一片,白日里聒噪不息的蟬鳴在夜里全都啞了火,微風送來木槿花沁人心脾的香氣。許延的半張臉沉浸在晦澀的黑暗里,從陰影中露出的眼眸被月光照拂得明亮,他捏著布巾擦了擦手,扔進了水盆里。“這事過去很久了。”許延說,“說來也簡單,我因為忍受不了我那個父親對我娘非打即罵,跟他們那個榮華富貴的家斷絕來往,帶著我娘離開,來到離城,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樣。”葉流州想不到他真的說了,微微一愣,很快又問:“只是這樣嗎?”許延緘默片刻,道:“也沒有別的了,那時候年紀小,不記事,過去的也就過去了。況且,那個所謂的父親早就死了。”“死了?”“你這是什么表情?他的死跟我沒有關系。”“哦。許夫人的病是因為他的打罵落下的嗎?”“嗯。”許延看著他道,“說與你聽,是不讓你天天想著這事,整日看著煩心。”“我也不想想啊。”葉流州道,“是你的態度擺在那,整日看著煩心。”“行了,回去吧,眼睛不好使半夜還出來瞎轉。”許延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葉流州站起身,往回路走去,走到一半又險些撞進了花壇里。許延無奈地道:“向右轉,門在七步處。”葉流州應了一聲,他的背影從月色里消失,溶入門外漆黑的竹影中。許延站在原地,收回目光,長立院中陷入深思。第23章黃髫那些蒙著灰塵的記憶接踵而至,長廊似乎回蕩著小孩子蹣跚奔跑的腳步,和女人的悲慟的哭聲。仿佛回到了年幼時所居的那座深深的府邸,雕梁畫棟,每一處都堂皇精致,許夫人坐在桌邊,掩面而泣。一墻之隔,羅帳熏香,男人側臥在榻上,懷里窩著一名妙齡女子,宛若柔荑般的纖指捏著顆葡萄,輕輕巧巧地塞進對方的口中,兩人含情相視。許延在外面和他娘久久對坐,臉上都掛著淚珠。面前案上一盞燭燈,羊皮紙罩著,勉強驅散了黑暗,飛來的蛾子圍著紙罩打轉,撲朔的翅膀帶起流動的光影。許夫人一直沉浸在悲慟的情緒中,他無從安慰,只能爬下板凳,跑進屋里。“爹,娘在哭……”許延站在羅漢榻邊,著急地看著男人。對方卻只顧著和那女子如膠似漆,任憑珠簾外那斷斷續續的哭泣聲傳進來。“爹。”許延伸出小手,卻不敢拉他的衣角,“娘在哭。”面前的景象如一幅雍容華貴的畫,而他被隔絕在外。兩人的濃情蜜意在從前,他的母親也曾有過,海誓山盟的約定,一世一雙人,讓她記進了心里,撲進了這場虛空的美夢,成了男人的妻子,卻被棄之如敝屐。“爹……”許延哽咽著一聲聲喚道,他站得時間太久,當以為不會得到回應時,男人突然稍稍推開了懷里的女子。“爹?”許延滿懷期待地看著他,“你能不能去安慰一下娘……”可是隨即迎來的一巴掌重重朝他揮來。年幼的孩子根本承受不了這一掌的力道,狠狠地摔出去,撞倒了屏風。珠簾外的許夫人聽到這一聲,連忙進來,抱住了地上的許延,淚如雨下,哀求道:“老爺,是我多事,不怪孩子……”無論是受傷的兒子,還是哀痛欲絕的妻子,都無法喚回這個男人的鐵石心腸,他一把抓住了許夫人的頭發大步向前,生生將她拖到門前,對著她的腹部重重一踢,“滾出去!哭,整天就知道哭!惹得老子煩心!”許夫人卷縮成一團,顫抖著后縮,“老爺……”男人如同一頭被激怒的雄獅,把女人提起來,往地上再度摔去,rou體撞在地上的聲音如同驚心動魄,許夫人當即再發不出半點聲音。“你以為你是誰?生了兒子就覺得是主母了?我跟誰在一起做什么要你問來問去?你只不過是附在老子身上的一條蟲!要捏死你太過容易!”他掐住女人的脖頸,正要用力時,許延從地上爬起來,沖上前張嘴咬住了男人的手。他使足了全部的力氣,卻抵不過男人怒喝一聲甩開手,許延頓時被甩出門外,小小的身體遠遠地砸在青石地上。屋外大雨滂沱,血跡混合雨水在汩汩流淌,許延顫抖著撐著胳膊起身,滿頭是血。屋里像是一出荒謬的戲劇,丈夫毆打著他的妻子,可渾身的疼痛又在提醒許延——真真切切。他轉身跑出院子,淋著大雨,拖著濕透的衣衫去找人來,那些丫鬟扈從不知躲到了哪里,他只能一路去了主院,身形單薄得幾乎會被狂風吹走,他心急如焚地拍著高高的閣門。里面走出來個雍容的婦人,她驚訝地看著許延,蹲下來拿出手絹替他擦著臉上的血跡,溫和地問:“延兒,這是出什么事了?”許延抹著眼淚,氣也不順地抽噎道:“大夫人,我爹在打我娘,求、求你去救救我娘吧,求求你……”婦人用心疼地語氣道:“放心,延兒別哭了,待明兒我一定會責備老三,他太不知分寸了……”許延心里涼透了,僵硬地站著,呆滯地看著眼前的婦人,她把手絹塞進了自己手里,似乎又勸慰了幾句,但他已經聽不清了。婦人回了暖閣里,橙黃的紙窗上映出一眾華貴女子的剪影,不知是誰說了什么話,里面響起一連串的笑音。那天狂風暴雨后,許夫人氣若游絲地被下人抬回去,許延頭上的傷口也漸漸愈合,隨著時間慢慢流逝。終于,許夫人心如死灰不再糾纏,對夫君所有癡情都化為灰燼,她和許延待在府邸的一個陰暗的角落,但隔三差五的打罵仍在繼續。許延收拾完散亂的屋子,擦干地上的血跡,和他的母親靜靜對坐,許夫人仿佛連淚水也已經干涸,臉上是一片麻木和絕望。日子完全沒法再過下去了,許延往日都會跟著他娘一起哭,但是這次沒有,他不過十歲,眼里卻寫滿了堅定。“娘,”他說,“我要帶你走。”許夫人一怔,過來抱住他,閉上眼睛兩行淚水流了出來,“我們走不了……他們家不會允許這種丑事發生,我們哪里也去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