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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鋒落在紙上,渲染出大團的墨跡。 落在永穆帝眼里,像是暗紅猙獰的血跡——他親自逼母親嘔出來的。 …… 從麟德殿回去后,章太后便病倒了。 即使有天底下最好的補藥養著,有成群的太醫調理,她畢竟年事已高,身體不似年輕時強健。被永穆帝氣得嘔出血后,便如勉勵糊著的窗戶紙被戳了個洞,冷風一旦漏進來,便極難填補。 太醫竭盡全力,也未能令她有所起色。 而自朗州傳出的噩耗,也很快送到了壽安宮里。 據親信密報所言,太子抵達朗州后,便按太后預先叮囑的,盡力抹去案情中章家的痕跡,借便安插人手。原本一切順利,誰知那日往城外巡查時,忽然遇到暴雨,耽擱了行程。待趁夜回城時,卻在途中遇到突襲。 隨行的衛率中有人叛變,太子在混亂暗夜里失蹤,杳無音訊。 章太后看罷密報,喝下去的湯藥盡數吐出。 看來永穆帝并未虛張聲勢地騙她,周令淵果真已被挾持,生死未卜。 章太后那顆心幾乎跌入谷底。 她從前總覺得永穆帝重情,行事奉行中庸之道,所以屢屢折中調和,為黎民百姓而對章家退讓,對后宮干政的事睜只眼閉只眼,在朝堂上維系著微妙的平衡。她亦料定,往上有母子之情,往下是父子之情,永穆帝身上淌著章氏血脈,不至于趕盡殺絕,更不愿天下動蕩。 皇帝有顧忌、重情義,她的人手遍布各處,便可肆無忌憚。 誰知今日,永穆帝竟會朝親兒子出手? 且行事果決迅速,不留半點反擊余地。 麟德殿爭執時,永穆帝絲毫未顧惜她的身體,恨不得將她氣死在當場,換到太子身上,焉知皇帝不會狠心殺子? 倘若周令淵當真橫遭不測,章家即便手握重兵,又能如何? 天下升平已久,永穆帝亦得百姓愛戴,章家沒了太子做后盾,貿然起兵只會淪為叛賊。章家雖說重兵在握,不可一世,真要跟舉國兵將為敵,能有幾成勝算?更何況,私心里,章太后并沒打算真的挑起戰事,亦沒想過將天下拱手讓人。 江山姓周時,她是開國皇后,有陵寢尊榮。 待江山改姓了章,她不過是短命皇朝倉促流轉而過的女人,往后再無香火。 章太后自然分得清其中輕重。 這些年費盡心思扶持章家,也并非想讓章家揮兵京城竊國篡權,不過是想借章家兵權和中宮、東宮,維系她在朝堂的力量,握緊她早年費力奪來的權柄,免得受制于人。在此之外,若能令章家基業不倒,享受僅次于周姓皇室的尊榮,便兩全其美。 但如今,這打算終究是破滅了。 永穆帝膝下并非只有周令淵,這些年他韜光養晦,看似重情,到了這關頭,所流露的狠心與手腕,便是見慣風浪的章太后亦覺震驚。 周令淵與章孝恭之間,她只能選周令淵。 這無疑極為艱難的抉擇。 因章孝恭兄弟是章氏尊榮的基石,一旦章孝恭舍了兵權,章氏的百年根基便得坍塌一半。這些年章氏得寸進尺,只能進而不能退,永穆帝被挾持太久,心里必定積怨深重,一旦章氏衰頹,沒了兵權后任人宰割,天子之怒伏尸百萬,章氏很難逃得過。 但此時此刻,章太后沒有旁的選擇。 僵持糾纏的拉鋸戰后,終是她棋差一招,錯估了形勢,低估了皇帝的雷霆手腕。 太子不可有失,章氏只能再圖別計。 整整兩夜的輾轉難眠后,章太后最終咬牙下了決心。 她撐著病體,親自修書于章孝恭。 章孝恭聞訊震驚,豈愿束手就擒? 但這已無需永穆帝cao心,章太后當初扶持章家是為自身利益,多少有點拿捏的手段。且鎮國公夫人、章績、章念桐等人皆在京城,如今驚變陡生,章孝恭縱暴怒不甘,卻也有所顧忌。章太后又在信中徐徐勸導,說只要竭力保住太子的位置,往后仍有轉圜之機。 周令淵便如搭在深淵上方的軟梯。 章孝恭若能忍一時之辱,走過這段兇險軟梯,仍能如期到達彼岸,保住章氏尊榮。否則,若任性斬斷軟梯,身后便是萬丈深淵。 重振榮光的渺茫希望與背水而戰一敗涂地之間,章孝恭只能選前者。 …… 私藏軍械的案子翻到明面后,鎮國公府受千夫所指。 玄鏡司的牢獄中,章績自知事已敗露,頹喪之余死咬著牙關,只說此事是他一人所為,與鎮國公無關。奈何涉事之人太多,這樣的掩藏不過是徒勞。 永穆帝瞧著一摞口供,沉眉不語。 他在等庭州的消息。 這一戰雖有八成把握,但在塵埃落定之前,誰都不敢拍著胸脯保證結果。好在章太后并未讓他失望,這日后晌,章孝恭請罪的奏折千里送來,言辭極為懇切,說他對兒子疏于管教,從前也有諸多行事差錯之處,懇請永穆帝念在章家浴血殺敵、舍生忘死,能從輕發落。 人未動而信先至,是在試探態度。 永穆帝自然不會窮追猛打。否則若當真以謀逆之罪誅九族,殺了章家上下,徹底將章氏推入深淵,章孝恭沒了指望破罐子破摔,他與盛煜的諸多籌謀豈非白費? 只要章孝恭肯撒手兵權,這一仗就算勝了。 永穆帝懸著的心稍稍落回腹中,次日清晨朝會時,問過主理此案的時相與刑部尚書,當著眾臣之面,鄭重吐露了一番肺腑之詞—— 說昔日先帝起兵,章家投誠之義舉,令他深為感動。四十年來,章家襄助先帝立下赫赫戰功,鎮守邊塞護得一方安寧,在收復失地時,亦立功不少。章績如此行徑,著實令他痛心疾首。他自登基來,律法嚴明,從無偏私,但老鎮國公爺為國捐軀,章績父子于國有功,他實在不忍殺之。 念在章氏戰功累累,此次他可法外開恩,留章績父子性命羈押在獄,只按律處死其余涉事之人。往后若章家不念皇恩,再有異動,數罪并罰,絕不寬恕。 群臣聽聞,皆贊皇恩浩蕩。 消息傳至庭州,章孝恭有了皇帝在朝會的鄭重承諾,對著大漠黃沙長嘆許久,動身回京。 他那大都督的位子也暫由梁王遙領。 其余兵將調動、收復軍心的事,永穆帝打算在章孝恭老實入獄后再慢慢地啃。 這些消息由盧珣傳到北朱閣,魏鸞愣了許久。 身為章家的外孫女,她很清楚兵權對章家的分量。有著前世的經歷,她更清楚,章孝恭此次孤身回京意味著什么——章家或許還存著幻想,垂死掙扎,但盛煜與永穆帝既已啃了這嘴硬的骨頭,等庭州那一帶的邊境穩定下來,定會發起更兇猛的供給,令章家大廈崩塌,摧枯拉朽。 這是章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