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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玉遠遠看著男人的鞋子一遍一遍在路牙石上磕,極愛干凈,避開周圍的一切。男人一口緊一口地吸煙,煙灰落在手指上飛飛揚揚,腳踢在石頭上的力度越來越大,在人群里煩躁的樣子。他知道男人的耐心已經瀕臨告罄,他是受不了這里了!他受不了這里的貧窮,受不了這里的鄙陋落后,受不了修不到村里去的那條公路,每當下雨的時候,他都要淋著大雨推著女人的三輪車,泥水像蚯蚓一樣縱橫交錯,越推越往里陷。每次都要折騰好幾個時辰,但每次都必須他去。女人的暴脾氣要將屋頂掀翻,追著他在大雨里跑了三里地。都說鄉下人善良溫厚,他從沒領教過,他身邊的人自私、刻薄、工于算計,在天命和生活的壓迫下最終如狼般彪悍狡猾。他不喜歡清鄉,這里沒有他一絲美好的回憶。唐明玉見人差不多散了,穿著睡衣就急不可待跑了下去。男人還在菜園子那抽煙,一根接著一根,吞煙吐霧。青年從后面過去,悄悄握住了他的手。霍家銘蹙眉:“起來了?”“嗯。”男人想甩開他別起膩,奈何青年牢牢抓住了不放手。兩人一起站著,也就這么著了。早上的冷風吹在身上,在萬物復蘇的勢頭中似乎還有些寒意。唐明玉牢牢抓著男人的手,溫柔地摩挲交纏,握住了就不會分開。霍家銘道:“我下午出去一趟,你在這別亂跑。”“嗯。”唐明玉是越來越喜歡這里了,這里空氣清冽、風景優美,像一座遺世孤立的荒園,將兩人徹底地隔離出來。沒有紛紛雜雜的人群,沒有社會等級的制度,沒有功利沒有緊迫感,這里將一切都淡化了,只留下他們彼此,像走進了桃花源,心都貼近了不少。單純的環境,耕種收獲,自給自足。他想也有這么一個院子,和男人住一輩子都不覺得膩。霍家銘看著唐明玉已經和院里的狗玩得起勁,大狗往他身上撲,他摸著大狗的頭向男人燦爛地笑。霍家銘心想,下午去一趟就趕緊回來,回來抱著他歇著去。然后他們就離開這里。有了這點動力,也不算太難過。下午,男人踏上最后一段回鄉的歸程。公路只延伸到半路的交叉口,下面就是土路,汽車在狹窄的山路上顛簸,顛得窗外的風景都在搖晃。現在已經拆遷得差不多了,沒剩多少人家,磚石瓦礫堆著像個荒野的垃圾場,斷壁殘垣,破敗不堪。一條被砂石填滿了的干涸小溪,蜿蜒進村里。汽車駛到半路沒法往里進了,橫七豎八的電線桿,飛來幾只麻雀縮著頭,撲棱著翅膀跑了。村干部在前面帶路,大家下車步行。“這片算是都拆遷完了,再往里走是張莊,人都聚到了那邊,每星期輪換著去姚家口運水。他們基本不用電,夜里早早就睡了,不然就點個蠟燭。都是一群老頭老太太,頑固得很。”霍家銘的皮鞋踩在瓦礫上硌得慌,所見滿目瘡痍,烏煙瘴氣。隔著幾米,有一片倒塌的圍墻,里面躺著幾個鐵架子和玩具,這么多年他上過的幼兒園還沒變,依然是那幾個破架子充當門面。然而拆遷帶不走,就橫在地上當起了歷史遺跡。隨著地界的深入,所有回憶像洪水猛獸般一股腦地襲來。霍家銘冷著一張面孔,踹倒了鐵架子,硬是從上面踩著闖了過去。“他們老頭老太太不走,再煽動著三姑六婆,年輕人在外打工,留下老弱婦孺我們還真不好辦。就張蓮花一家,不知道闖了多少遍村委了,鬧得要分成要地,實在是頭疼得很。現在他們也不從這邊走了,直接從姚家口繞著打市里去,這……”村干部苦笑。姚家口不屬于清鄉地界,那邊還沒有投資開發,是更貧瘠的邊緣地帶。霍家銘道:“姚家口供得了他們多少水?自己家還不夠用吧?”“他們用糧食換,用拆遷出來荒地栽種,一年兩熟,算起來也是有余糧了,就拿去姚家口換水。”霍家銘皺眉:“沒人阻攔嗎?”“阻攔了啊,去年不就是因為這事發生了次流血事件,之后就不敢動作了。我們擔不起這責任。”霍家銘沒說什么,走了這些時候隱約已經看到村口。村口橫著一塊陳年石碑,雕刻著幾行風雨侵蝕的大字,大部分已經模糊不清了。而村口并不是沒有人,相反,有幾對人,正一趟趟從姚家口往家運水。與天斗,與人斗,他們骨子里就印刻著這樣掙命的倔強。推著車的,扛著水桶,挑著扁擔,小孩子抱著盆,老人催促著驢車,家里的一切資源都用上。一家人浩浩蕩蕩往家運。張蓮花家兒媳婦干不了活,嗑著瓜子在村口監工,一見到村長帶了烏泱泱一幫人過來就叫了起來:“媽!他們一群人又來了!”一聲尖叫,炸了寧靜的村落。村口的這家人頓時通通放下手里的鍋碗瓢盆,抄起家伙就圍了上來。村長急忙上前勸阻:“鄉親們別沖動,我們是來給大家接水電來了!”“呸!又唬人呢!”“誰信啊!”“是不是來推房子的,是不是?告訴你們沒門,我們死也不走!”“重新量地重新算!你們的會計死了嗎?不給我們合理賠償,我們告到省里去!”村民們紛紛抗議著,眼見村里留下的人都往這邊涌過來了。幾個大老爺們也發怵,誰能想到這空檔還有這么多人!唐明玉在院子里呆得無聊,眼尖看到了周閔煒:“你去哪啊?”周閔煒笑道:“你也要查我的行蹤嗎?”“當然不是。”他往周閔煒身后瞧:“你要去那邊嗎?能不能帶上我?”他在這里嘗到了甜頭,一刻都不想離開男人。周閔煒本不想帶他去,耐不住唐明玉磨,最后還是帶上他了。當唐明玉趕到的時候,正是村民暴動的那刻。周閔煒拖住了他,隔得住遠遠的看情況再說。霍家銘被一群七大姑八大姨圍堵著,面無表情。這時,人群里竄出來個小個子,滿頭銀白的頭發,一絲不茍地梳著。身材瘦小,但精神矍鑠,力氣還不小,一下就把村長撞開了。“怎么著!又來欺負我們孤兒寡母,你們縣長的頭還沒縫好吧!”老太太昂頭挺胸橫在人前,拖著一只長鐵鏟,迫人的氣勢令這些老油條們都望而生畏。“張嬸子,我們……”“呸!誰他媽是你嬸子!”“大娘!張大娘!”村長被狠狠搡了一下,也只能先說好話。“我們真是給大伙接水電來了,不信你看我們這電工人員!還有我們霍總,都是來給大家提供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