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46卷)(259-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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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令人惱火已極啊!」灰袍客咬牙切齒,怒極反笑: 「我看煩了你這些層出不窮的小把戲。死罷,典衛(wèi)大人!」提勁一震,雄力 壓倒一切妙著變化,疾旋瞬轉(zhuǎn)的螺旋刀勢一霎全潰,兩股相反的勁力一拉扯,刀 板碎成無數(shù)指甲大小的扭曲鋼渣,颼颼颼地逆卷而來! 耿照被指勁轟飛,仰頭噴出大蓬血箭,碎裂的刀板猶如無數(shù)暗器刮過,割得 衣衫條條碎碎,裂創(chuàng)披血;人還在半空中,手里光禿禿的刀柄卻及時劃了個圓, 仿佛為此留了三分勁力,堪堪兜住一抹后發(fā)先至的細(xì)銳指風(fēng),撞出「叮!」一聲 激響。 耿照借力又飛出丈余,落在幾匹亂踩亂踏的戰(zhàn)馬間,總算他忍痛一攀,及時 抓著一條飛甩的鐙繩翻上馬背,沒被鐵蹄踩成rou泥;便只這么一來一往之間,已 然脫出光明指的攻擊范疇。 殷橫野滿以為兩道接連而至的指勁能取他性命,不由一怔:「這是……蠶馬 刀法!這小子適才使的是!」詫異之下,居然忘了追擊。 耿照早已認(rèn)清三五高手之不可敵,料定老賊恣意戲耍之余,必暗出殺著取命, 專以一式蠶馬刀法等他;饒是如此,也用盡了氣力才擋下逼命之危。典衛(wèi)大人百 劫余生,單臂握韁,不忘回頭大叫: 「……老賊,敢來一決雌雄!」 他實已無再戰(zhàn)之力,欲藉駿馬腳力引開煞星,以免眾人填命。回見殷橫野怔 立當(dāng)場,難得現(xiàn)出影形,周圍馬上馬下幾名勁卒回過神,悍不畏死,各執(zhí)槍刀, 正欲掩殺;一條矯健身影穿破塵沙,振臂而下,卻是離鞍飛越丈余,直撲殷橫野 腦頂?shù)牧_燁! (不……不好!) 指氣縱橫間,人頭、斷肢如切菜砍瓜般迸飛。殷橫野身形微晃,讓過了鷹一 般乍落復(fù)起的少年,「咦」的一聲,饒富況味:「、千里秋毫爪…… 你是一生自獵,還是萬里寒空的傳人?」羅燁足不沾地,盤旋于馬首鞍 頂,迅疾如電,仿佛真化成一頭真人大小的巨鷹,一擊不中,便要飛離。 殷橫野眼神獰惡,單臂擎空,虛抓著往下一扯:「我問你話,下來!」凝功 鎖脈之至,原本矯矢靈動的羅燁頓失平衡,整個人被摜落地面,跌入泥血灘里。 「……羅統(tǒng)領(lǐng)!」 耿照救之不及,抄起一桿長槍射去,使的是兵法上圍魏救趙的法子。槍尖發(fā) 出令人牙酸的破空響,直入灰袍客身前一丈,速度遽降,終凝于三尺之前;地面 泥血中,仆倒的羅燁猛然翻正,未及起身,不知從何處摸到一副鮮血淋漓的弓矢, 架弦蹬弓,三矢齊放,同樣射入一丈方圓,止于來人身前。 蒙面的灰袍怪客單手平舉,周身諸物皆凝,恍如魔障,巡檢營眾人幾曾見過 這等奇技?俱都看呆了。 泥血里的羅燁不為所動,弓弦離手,對箭矢滯空的奇景僅瞥一眼,抓緊灰袍 客尚未進(jìn)擊,一個空心筋斗翻起,攘臂喝道:「并轡連槍……成伍而進(jìn)!并轡連 槍,成伍而進(jìn)!」清亮的喊叫聲挾著精純內(nèi)力,響徹戰(zhàn)場。 眾人為之一震,平日里所受的嚴(yán)苛磨練本能相應(yīng),還未回過神來,已然掖槍 踢鐙、調(diào)轉(zhuǎn)馬頭,尋左右相近者,五騎連轡,拉開距離,形成一道接著一道的小 型鋒線,槍尖同向一處,一般高低;離鞍墜馬的,則不往塵霧里追索坐騎,擎刀 引弓,就地數(shù)人成團(tuán),背靠著背,擺出接敵的陣勢。 紊亂的場面轉(zhuǎn)眼趨止,只余馬尾掃動,似也被鎖限所凝。原本飛揚躁動的黃 塵不再翻涌,視線越見清澄,盔甲籠頭的輪廓沉靜得令人心驚,黑壓壓的一片, 滿蘊肅殺之氣。 就算是這樣的勁旅,在三才五峰等級的高手之前,不過填壑而已,耿照心知 肚明。本想高呼「撤退」,唯恐損了士氣,徒增死傷,欲喚羅燁,卻見幾道黃符 飛入鎖限,尚未全止,突然「轟」的一聲,齊齊炸開;鎖限為之一動,凝住的長 槍、箭矢……等倏忽恢復(fù)動能,獰惡的颼颼聲落,橫七豎八地插了一地,居中哪 還有灰袍人的蹤影? 槍尖構(gòu)成的鋒陣之間,陡聽一陣囂狂釁笑,極是張揚:「對子狗!吃——」 最末一個「屎」字未及開聲,人已然彈飛出去。總算聶二俠不只厲害一張嘴,指 勁逼命之際,脫手打出一蓬碾成齏粉的火油木灰,凌空沾血,一筆成箓,堪堪張 開一個具體而微的消厄陣,殷橫野不知由何處發(fā)出的指鋒與陣同歸,反激的沖擊 力將矮個子的聶二遠(yuǎn)遠(yuǎn)送開,恰恰躲過追擊。 地祉發(fā)布頁4V4V4V點 . 這手開陣之法,無疑又是稀世天才聶雨色的發(fā)明,東勝洲自有術(shù)法這門技藝, 千百年來沒人想過這樣居然也能開得了陣,或說以術(shù)法之繁復(fù)精奧、術(shù)者的謹(jǐn)小 慎微,沒往這種花式作死的路子上發(fā)展,毋寧才是合乎情理的。 殷橫野施展「分光化影」身法,穿梭于十?dāng)?shù)道鋒線之間,隨手殺人,踏著血 rou殘肢忽現(xiàn)忽隱,猶如鬼魅。耿照與羅燁各自擎刀撲入陣中,卻不斷錯失標(biāo)的; 慘呼驚嚎聲里,巡檢營的軍士連棄甲逃生的念頭仿佛都想不起,突如其來的殺戮 剝奪了思考的余裕,乃至求生的本能,只能憑借著本能掖槍并轡,眼睜睜看著前 后左右的同袍分裂墜倒…… 無間地獄若有形象,一定就是眼前的樣子。 直到一個激越的弦聲響起,仿佛能穿透頭顱身體似的,掃過整片殺戮戰(zhàn)場。 耿照率先回神,暗叫慚愧,一把扯住身后倉皇四顧的羅燁,低喝道:「別慌! 指揮弟兄們離開……以進(jìn)為退!」渾厚綿和的內(nèi)勁透臂而入,羅燁激靈靈地打了 個寒顫,驀然省覺,攔了匹無駕之馬翻身上鞍,立鐙揚刀,大喝:「……跑起來! 車懸之陣,車懸之陣!」凌亂的鋒線聞聲而動,不但重新整伍并轡,更繞圈子奔 跑起來,里圈與外圈方向相反,形成數(shù)重轉(zhuǎn)向相異的同心圓。 此陣戰(zhàn)場罕用,乃谷城大營cao演騎兵馬術(shù)及隊形的基本科目。跑起來的戰(zhàn)馬 槍陣,遠(yuǎn)比靜止時更要兇險,果然「車懸」一成,傷亡倏止,便以「隱圣」之神 出鬼沒,亦毋須甘冒奇險逞兇。 不及尋回戰(zhàn)馬的軍卒,在內(nèi)圈兩兩靠背,重新結(jié)成防御陣形;揚刀指揮的羅 燁則單人一騎,跑在散圈之內(nèi),確保全軍可見。最中央處,耿照把臂拉起灰頭土 臉的聶二,耳中聽著那不似琴曲、卻極具穿透力的異響,舉目四眺,欲尋根源: 「那是什么聲音?是……秋大俠么?」 「人怎能發(fā)出這種聲音,你道他是水豚?」聶雨色嗤之以鼻,一副「泥馬哪 來的土包子」的神氣,哼笑道:「是老子送他的琴!五道八荒、宇內(nèi)四海,僅此 一把的天下名琴,教你長長見識!」 耿照回頭喊:「羅頭兒!」羅燁縱馬奔近,沉肩伸臂,將典衛(wèi)大人拉上鞍。 耿照望向圈外,赫見山腳之下,秋霜色立于兩座相隔約三丈的土壘間,左手負(fù)后, 右手圈揚,那懾人心魄的異響便這么憑空而出。 (這……這是什么武功,竟能發(fā)出這等如磬神音!) 「不,不是憑空而出。」羅燁凝眸望去,沉聲道:「有條絲弦般的物事,系 于壘間。聲音應(yīng)是撥弦而生。」細(xì)瞧些個,果然秋霜色袖間隱有一抹奇異液光, 像挽著把瀲滟水華也似,并非空無一物。 琴瑟之所以產(chǎn)生音色,蓋出自枵空的琴身與絲弦共鳴,并非隨意在什么物事 上拉引琴弦,便能發(fā)生聲響,是故制琴一道學(xué)問深湛,不能輕易而得。縱于土壘 間綁上弦,難不成便能將大地當(dāng)作琴箏? 「說你土還不服氣,胸?zé)o點墨!」聶雨色拍去頭面衣衫的塵土,難掩得色, 冷笑:「我給他找的寶貝,可不是老三玄律琴那樣的俗物,連說是琴,都有 些對它不起。 「此弦毋須琴身,系上任一物事,即能逼出物中真響,可比世間一切琴箏神 奇百倍。當(dāng)年我在玄律之后弄來了此物,老三足足一個月沒跟我說話,就知他有 多介意啦。它還有個名目,我以前老嫌土,不怎么喜歡,今兒卻覺應(yīng)景得不得了, 簡直絕了。」 面色青白的小個子拍拍手,狠狠吸了口氣,以手圈口,扯開喉嚨: 「這玩意叫破野之弦!對子狗,你的克星來啦,有沒覺得脖頸涼涼?」 第二六一折、難支獨木,匏系天地 這破野之弦又名「天地匏」,本為東北漁陽地方,五島七砦十二家中「龍野 沖衢」別氏所有,據(jù)說與被稱為「水元之精」的沉辰水精一體共生,系同源所出。 龍野沖衢沒落既久,其間曾將沉辰水精托付給「文武鈞天」邵咸尊,鑄成了鈞天 九劍之一的龍鱗古鋏;沖衢之主別王孫持以在三府競鋒大放異彩,被目為龍野沖 衢的中興希望。 不幸別王孫中道而逝,龍野神劍遂成絕響,以致赤煉堂大太保 雷奮開登門時,后人竟保不住神兵,復(fù)折于現(xiàn)身嘯揚堡的妖刀之下;雷奮開死后, 劍柄所鑲「水元之精」亦不知所蹤,四元精英之一的神物落得如此收場,委實令 人扼腕。 相較于命運乖舛的沉辰水精,系出同源的破野之弦卻無如此波折,早在家中 困頓之際,悄悄讓與方家,所謂「破家鬻子」不外如是。幾經(jīng)轉(zhuǎn)手,為聶雨色所 得,以為師兄開陣九琴之一。 破野之弦與天羅香的「天羅絲」、五帝窟的「天雷涎」,俱為絲索中的異數(shù), 各負(fù)奇能,百年前曾同列九天十地十九弦異之中,天地匏排名還在二 者之前。只是隨著門戶破落,名聲不顯,時人多不識其珍,若非聶雨色挖空心思 翻遍古籍,好不容易找到這條門路,破野之弦多半仍收在某豪門富戶的寶閣深處, 和光同塵,年月不知。 四元精英雖是寶物,殷橫野還瞧不入眼,何況是提煉沉辰水精所遺?破野之 弦的聲響透體,令他生出難以言喻的煩躁不適,殺意大盛,穿出車懸之陣,掠向 土壘后的秋霜色! 羅燁見一抹疾電般的灰影穿出,正所謂「敵欲我取」,當(dāng)機立斷,揚刀下令: 「左七右三,鶴翼雙行!」左右轟然相應(yīng),接連將號令傳出,外圈不再繞行,改 以直隊循左路奔向秋霜色,前沿轉(zhuǎn)眼越過灰影,灰袍客毫不意外地又失去影形, 騎隊卻視若無睹,嚴(yán)格執(zhí)行號令,反而無機可乘。緊接著,次外圈也采直隊沖鋒, 循右路沖向山腳。兩隊即將撞上土壘,羅燁再度提氣大喝: 「魚鱗列陣,再轉(zhuǎn)車懸!」隊伍應(yīng)聲分列,倏忽以櫛比錯置的橫隊通過土壘 兩側(cè),隊形如箭雨飛攢,亂中有序,便以「分光化影」之能,也不能逕行穿過如 此密集的槍馬陣形。被護(hù)在中央的秋霜色拉開架勢,雙臂連揮,渾厚激越的巨大 共鳴透陣如出,如排浪疊至,來回拍打,襯與轟隆擂地的馬蹄響,交織成一闕動 人心魄的破陣曲。 以魚鱗陣通過土壘的馬隊,在秋霜色背后繞了個大圈,復(fù)成兩行長蛇,掉頭 交錯繞行,以「∞」隊形奔回指揮點,此乃車懸陣用以推進(jìn)的基本隊列。 秋霜色在最末兩騎馳至前,突然圈臂,兩抹銑亮的金屬銳芒逸出土壘,飛旋 如螢,原本回蕩于壘間的瀲滟水光竄入袖中,跟著縱身一躍,跳上右首末騎后拖 著的一匹空馬——這是羅燁安排的接應(yīng)手段——猛夾馬肚,在左右兩騎的護(hù)衛(wèi)之 下,覷準(zhǔn)車懸陣開闔交錯的空隙,直直沖入陣中,身后陣隙合攏,阻斷了灰袍客 的狙殺之路。 馬背上,四奇之首衣發(fā)飄揚,不知是錯覺否,模樣依舊不染片塵,全憑雙腿 控御,盡顯超卓騎術(shù);雙手食中二指各自夾著一枚細(xì)小的精鋼彎鉤,分作龍首龍 尾之形,居間連著一抹形狀、粗細(xì)似乎隨時在改變的瀲滟波光,卻是「破野之弦」 的兩端。 秋霜色袖臂連揚,龍首、龍尾鉤分射左右,掛上左右兩騎鞍頭。那兩騎乃羅 燁帳前親兵,堪稱巡檢營精銳,見他雙臂平舉,作勢一分,登時會意,逕于奔行 之間拉開距離,水弦應(yīng)勢繃起。 周身湖色的青年秀士不慌不忙,一夾馬肚仰躺于鞍,破野之弦貼面而過,起 身轉(zhuǎn)頭,就著鞍上一拽,潮浪般的震音掃出,大隊后方黃塵卷起,憑空震出一抹 蒼灰袍影。 隱圣踉蹌?chuàng)蔚兀粋€空心筋斗倒翻出去,總算沒有出丑露乖。只覺氣血翻涌, 仿佛又一次陷入「八表游龍劍」的鎖限殺陣,體內(nèi)諸元劇烈震蕩,似將失形。自 殷橫野武功大成以來,從未遇過這樣的情形,不由心驚。 而前方那倒騎戰(zhàn)馬的湖衣青年再度拽弦,絲毫喘息的余裕都不給,看不出生 得這般斯文,出手狠辣猶在狡詐的聶雨色之上。老人無暇尋思,本能以「分光化 影」掠開,以避其鋒。 然而海潮般的弦聲響徹戰(zhàn)場,根本無從躲避。 殷橫野身影一滯,再度現(xiàn)形,與其說是憤怒,的是迷惘驚詫。以其修為, 決計不能被后生小輩的震音所制,要說沉辰水精能克「皇極經(jīng)世功」功體,更是 無稽之談—— 他費盡心思構(gòu)陷呂墳羊兄妹,兩面三刀,cao弄三槐,好不容易獲賜《皇極經(jīng) 世功》正典,正是因為在三奇谷遍閱三宗典籍,得知皇極經(jīng)世功有自體而圓、兼 容并蓄的長處,如百川納海,無論之前或之后練得什么功法,積存的內(nèi)息均能為 此功所用;無論何種外力加身,只消有運化的余裕,俱能轉(zhuǎn)為自用,與功體毫無 捍格。他在山腰破廟外,以「陰谷含神」之法,轉(zhuǎn)化耿照的一輪猛攻回復(fù)元氣, 所仗正是皇極經(jīng)世功大能。 當(dāng)年邙山招賢亭一會,殷橫野從此深忌武烈,后來在各方合力刺殺一事推波 助瀾,狠幫了一把,皆因獨孤弋的「殘拳」無勁不消、無力可借,恰是皇極經(jīng)世 功克星,殷橫野容他不得,常欲除之而后快。 饒是如此,在招賢亭文斗時,老人亦不曾這般狼狽。拜震音醒腦之效,殷橫 野滿腔憤懣平復(fù)許多,思緒逐漸恢復(fù)運轉(zhuǎn):如非沉辰水精的異質(zhì)有什么專破功體 的神效——以其淵博,幾可斷定不是——那就是自己的功體出了問題。 今日接踵而至的四場鏖戰(zhàn),只對上蕭諫紙的八表游龍劍在意料中。雖說袁悲 田曾將此劍優(yōu)劣為他細(xì)細(xì)講解,砥礪切磋,蕭諫紙敗得不冤,但鎖住登龍門的劍 勁堆疊,卻無取巧的余地,耗損不可謂之不鉅。 而對上莽撞愚魯?shù)恼剟耍溉郾帧篃釀篷斎耍髾M野被硬生生逼進(jìn)了總 力對決的死胡同,談大人固然身死收場,但隱圣的損耗恐怕遠(yuǎn)遠(yuǎn)超過預(yù)期;若因 此對功體造成影響,亦非難以想像。 而屈咸亨臨死之前突破境界,那無堅不摧的驚人劍意斬開鎖限,至今殷橫野 仍不愿回想。未及調(diào)復(fù),不旋踵又被困于陣中,術(shù)法內(nèi)五感倒錯,不知有幾分真 實;若實際發(fā)出的指勁有三四成之譜,所耗元功,不啻又一場惡戰(zhàn)。 三才五峰等級的修為,使殷橫野得以超凡入圣,然而證諸天地歲月,這份超 凡仍渺小得不可思議。對七十六歲的老人而言,今天無疑是極苛烈的一日,休提 在訓(xùn)練有素的馬陣中穿梭來去,施展「分光化影」、「凝功鎖脈」等峰級境界, 以保不失。 事實上,即使蒙住臉面,現(xiàn)身在巡檢營眾人面前,已是隱圣一方的敗筆。 按原訂計畫,不惟蕭諫紙不能死,連耿照之命亦須留下,其后尚有大用。若 非失卻屈咸亨這枚至關(guān)重要的棋子,強烈的失落感令老人理智斷線,這場追逐刺 殺根本不該發(fā)生。 只要他愿意,秋霜色也好,聶雨色也罷,老人隨時能取其性命,除非他們自 世間徹底消失,那也同死了沒兩樣,何必急于一時? 驀聽一陣吶喊,又有一支騎隊自谷口處轉(zhuǎn)來,甲衣服色依稀是巡檢營的模樣, 原來是副統(tǒng)領(lǐng)賀新收拾了各處聯(lián)外要道上的秋水門人,率部前來會合。賀新老成 持重,又嫻熟軍事,遠(yuǎn)遠(yuǎn)見得羅頭兒的本隊擺起了陣勢,知道狀況不對,一聲令 下列成鋒線,加緊馳援。 賀新隊后,一群衙差扛著開道牌蜂擁而至,雖無巡檢營的整肅,這盤散沙似 的烏合之眾也有百人之譜。領(lǐng)頭者甲衣半卸,手持雙劍,打扮既非軍漢也不像衙 差,不倫不類,卻不是胡大爺是誰? 原來胡彥之偽造關(guān)條,盡起越浦衙役,打著「鬧大為好」的瞎主意,離城的 沿路上,把公署里能帶的人都帶來了,頗有嘯聚山林、一起落草的架勢。城將前 頭已放行了巡檢營,經(jīng)胡彥之巧舌如簧,真怕秋水亭造了反,典衛(wèi)大人被刺死在 沉沙谷中,加上衙差里不乏相識交好之人,沒口子地附和,遂放這支游街似的衙 役大隊出城。 老胡所經(jīng)處敲鑼打鼓,后頭跟了不少成心看熱鬧的百姓,目睹賀新縛了秋水 一門,果然有事,益發(fā)興致勃勃,真覺今兒來對了。 耿照固然是哭笑不得,略一尋思,亦不得不贊老胡狡詐——殷老賊武功雖無 敵手,總不能將人全殺了滅口,仗著峰級高手來去無蹤的絕頂身法,悄悄退走才 是正途。 老胡做出這個判斷時,并不知道殷橫野會殺紅了眼,站在耿照的立場,卻不 能賭上無辜者的性命,拿定主意,跳上另一匹空置的戰(zhàn)馬,擎出鞍畔的長刀,回 頭瞥了羅燁一眼。 羅燁會過意來,下令內(nèi)圈打開缺口,將指揮權(quán)交給趕至的賀新,偕典衛(wèi)大人 并轡齊出,雙雙自外側(cè)接過了秋霜色左右兩騎的水弦,沖向前方怔立的殷橫野! 秋霜色躍下馬來,反向掠去,身子前傾如箭離弦,雙足似不沾地,眨眼便追 上耿羅,輕功造詣驚人。羅燁自己便是此道的行家,鷹眸一銳,贊了聲:「好!」 秋霜色淡淡一笑,伸手拽弦,身形趨緩,利用雙騎馳驅(qū),扯滿破野之弦。 羅燁馬術(shù)遠(yuǎn)勝耿照,始終配合著典衛(wèi)大人的速度,保持雙騎并行。 殷橫野到這時,才突然自雜識中回神,凝眸電掃。耿照對羅燁使個眼色,兩 人各挺長刀同時離鞍,耿照滾地疾起,逕攻下盤;羅燁居高臨下,撲向殷橫野腦 頂,配合得天衣無縫,妙到毫巔。 「叮」的一聲雙刀交擊,殷橫野驟失其形;下一霎,馳至的兩匹健馬,在指 風(fēng)電芒間硬生生迸碎,灰影穿破披濺的熱血殘肢重新凝聚,現(xiàn)身于失卻勾連、飛 卷散繞的水弦之前,來不及頓止的秋霜色悶著頭撞進(jìn)老人懷里! 「殷橫野」被他撞得如煙化散,竟是殘影。秋霜色壓低重心,幾乎坐地,仍 止不住疾沖之勢;三尺外灰袍客食指平舉,等著他自行將咽喉撞上,獰笑:「不 因?qū)⑷腱啵l謂作鳴琴!失卻拉引,弦響何依?」 秋霜色側(cè)首讓過指鋒,厚綢衫領(lǐng)應(yīng)聲分裂,迸血如箭,單臂圈掖著飛散的破 野之弦,撞進(jìn)殷橫野臂圍間,忽然抬頭一笑:「先生且試試。」松開水弦,整把 弦像牛筋繩般彈中老人腹間,潮浪般的轟響透體而過,在老人身后地面掃開一片 扇形軌跡,直擴散至一丈開外! 殷橫野身子一凝,驀地向后彈飛,撞入煙塵,卻不見落地。耿照、羅燁擎刀 起身,倚背四顧,遍尋不著灰袍人蹤影。秋霜色將弦收卷成束,見聶雨色趕至, 后頭一名半脫皮甲的虬髯大漢,甚是眼生,沖他一點頭,凝神環(huán)視,提防灰袍客 突然出手。 這回等了許久,沒見他出現(xiàn),聶雨色劍眉一挑:「該不會……對子狗跑了罷? 我cao!」虬髯軍漢一怔,想起小耿說過殷老賊脾性,失笑道:「這渾名也取得太 好了,值得喝一盅!」一瞥聶雨色翻起怪眼似欲發(fā)難,搶先拱手:「在下觀海天 門胡彥之,二位安好。」 「原來是天門掌教高足,胡大俠有禮。」秋霜色以眼色制止師弟,抱拳回禮: 「奇宮風(fēng)云峽秋大、聶二,多多拜上令師鶴真人。」胡大爺笑道:「我說怎 么就覺得特別親近呢,原來是自己人。在下同沐四俠飲過酒,若有機會,亦要請 二位賞光。」 聶雨色本想就老四交友不慎發(fā)表議論,被師兄瞧得發(fā)毛,硬生生把酸言穢語 全吞回去,險些沒噎死。 「……那廝走了。」 羅燁極目四眺,翼爪無敵門的「千里秋毫爪」之前,哪怕里許外的毫尖細(xì)毛 也逃不過法眼,連龍蛇混雜的大隊衙差和本營人馬都掃過一遍,一張面孔也沒落 下,才做出結(jié)論。 胡彥之一聳肩。「方才遠(yuǎn)方有人放得火號,興許是被叫走啦。火號響時,你 們正拼老命,沒聽見也是自然。」秋霜色轉(zhuǎn)頭,見聶雨色微一頷首,沉吟道: 「以賊人武功,總覺破野之弦的偷襲,太容易得手了些,看來是我等運氣絕好。」 胡彥之見多識廣,瞥見他手里那束晃著瀲滟波光的絲弦,微露詫色。 「我聽過此物之名,今日倒是頭一回見。破野之弦又稱天地匏,在《春 蠶譜》十九弦異中排第三,據(jù)說無論系在什么物事上,都能彈奏出琴音來,乃絲 竹一道里的無價至寶。秋兄素有小琴魔的美名,與此寶可說是相得益彰。」 聶雨色眼睛都快瞇成一線,心覺這廝說話,怎么聽怎么舒服,雖說天門雜毛 無人不鳥,興許他真不是個鳥人。老四總算交了些體面人的朋友,回頭見得,少 罵幾句便是。 耿照松了口氣,心中疑竇頓生,忍不住問:「絲弦之響,靠的是琴身共鳴, 這破野之弦系在土堆、馬鞍上都能彈出音色,已夠奇了。適才見秋大俠直接以弦 抽打賊人,那是拿來當(dāng)鞭索使啦,這樣都能發(fā)出弦聲,莫非……此弦自身便能共 鳴?」 秋霜色與聶雨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怪異,竟比聽到殷橫野退走還要 驚訝。胡大爺人精一條,察言觀色,明白小耿道破了「破野之弦」的秘密,一攬 義兄弟的肩膊,笑打圓場: 「哎呀呀,我家典衛(wèi)大人是流影城巧匠出身,不僅打得一手好鐵,對機關(guān)雜 學(xué)亦有涉獵,才能看出寶物運作的原理。我瞧大伙兒都累一天啦,能從對子狗手 下逃生,這可是了不起的成就,不是阿貓阿狗想要就能有的……這樣罷,老胡請 大家吃酒!慶祝一下腦袋還在,諸位意下如何?」見耿照面露難色,藉摟肩之便, 悄以傳音入密法門,說了蠶娘去尋聶冥途一事,抬頭笑顧眾人: 「衙門后巷有間不文居,火鍋不錯,蔥rou火燒更是一絕。拿火燒煮火鍋 沒吃過罷?我也沒吃過。今兒試試,哈哈哈哈!」 ◇◇◇ 殷橫野施展「分光化影」身法,一路奔若急電,來到越浦衙門的內(nèi)監(jiān)大院。 在秋霜色以破野之弦偷襲的同一時間,老人瞥見來自城郭那頭的煙花火號。那是 「得手了」的意思。 總算有件好事了。他不禁嘴角微揚,以致心神一馳,倏遭弦震透體。 他早該想到的。世上豈有「系之于物皆能奏響」這等荒謬絕倫的事!皇極經(jīng) 世功以格物為本,窮究萬物之事理,務(wù)求義利并舉,步步著實,他于此曾投下偌 大心血。 此弦若毋須與外物共鳴,自身必定是個極有效的共鳴器。秋霜色那小子心計 之工,以兩端鉤住外物,繃緊后發(fā)聲,正為遮掩此一關(guān)竅。由此觀之,從布置土 壘伊始,乃至利用護(hù)駕的左右兩騎架弦,全是惺惺作態(tài),早為這最后的近身一擊 鋪陳印象。 弦音傷不了他,卻與功體產(chǎn)生極大的共鳴,那種諸元震顫、似將崩碎的異樣 再度攫取了老人。殷橫野得到一個能夠說服自己不再戀戰(zhàn)的理由,便于落地剎那 間遁走,無聲無息離開現(xiàn)場。 馬蠶娘毋寧是個大麻煩,前兩度交手,殷橫野都不算討得便宜,在鄔曇仙鄉(xiāng) 雖憑機關(guān)重創(chuàng)了她,仍教那婆娘走脫,才從中覓得「同類而傷」 的靈感,利用萎珠一勞永逸地解決麻煩。 老人并未料到,在內(nèi)監(jiān)里等著自己的,是違命侯。 地祉發(fā)布頁4V4V4V點 . 「唷。」黝黑面龐的山村少年沖他揮舞豬腰小扇,說不出的輕浮懶憊。 這副面孔和身形,嚴(yán)格說來并非是耿照的二重身,不是那種一模印就的相似, 不知怎的,卻有著極其相類的感覺,是茫茫人海中偶然瞥見背影,無法輕易區(qū)別 二者的相像。 殷橫野對長生者了解有限,只能推測是用了類似奇宮的秘術(shù), 但奪舍大法成敗難測,限制甚多,歷代宮主之所以出類拔萃,多半拜奇宮諸脈循 環(huán)爭斗所賜,最后能出線的,豈有庸才?隔世圈之主的長生不是福澤恩享, 的是肩頭重?fù)?dān),要確保更換軀體而神智不失,須較奪舍大法更加靠譜才行。 這副身軀目測也就是耿照的年紀(jì),蒲宗沒有桑木陰的驪珠之傳,推測并無長 駐青春之能,可略去「外表年輕,實已百歲」的可能。 十八九歲的青春之軀,就算以靈丹灌頂,授予神功秘笈,練成耿照那樣,算 是到頭了;安上一副百歲老妖的腦識,能添多少實力?夠他駕馭新軀,如身使臂, 臂之使指,莫不制從么? 殷橫野評估眼前形勢,極力避免爆發(fā)今日里的第六戰(zhàn)。 違命侯不該出現(xiàn)在此;事實上,殷橫野不以為他會為了驗證屠龍陣與三刺功 的真?zhèn)危H自來一趟東海。蒲宗里不乏代庖,毋須宗主親炙。 依隱圣之擘劃,三虎當(dāng)于身亡以前,完成輪的圍殺與消耗,馬蠶娘身中 邪穢,然后由聶冥途出手收拾——當(dāng)然這個死亡的過程必將痛苦而漫長——他還 能趕在女郎斷氣前,拷掠出重要的秘密與情報。這對完全接收「姑射」組織, 有著極關(guān)鍵的影響。 眼下銀發(fā)女郎的尸體,甚至不在視線可及的范圍內(nèi)。除慘亡的三虎,只有死 活不知的聶冥途。 「故人有深契,過我蓬高廬!」灰袍客淡淡拂袖,暗幸戴上了覆面巾,怡然 笑道:「宗主親至東海,可見重視這場小試驗。未知兩部秘笈的真?zhèn)危谥髟嚦?/br> 心得否?」 違命侯將豬腰扇插進(jìn)后領(lǐng),沖他豎起大拇指。「要得!閣下不賣假貨,果是 信人,本座十分滿意。既收了現(xiàn),這筆生意自是盡早了結(jié)為好,無論前金后謝, 蒲宗不付利息的;欲殺何人,還請劃下道來。」 「不急。」灰袍客負(fù)手而立,淡道:「這價碼宗主既然滿意,在下得好生想 個目標(biāo),莫要白白浪費了蒲宗的本領(lǐng)。十?dāng)?shù)年歲月,貴我兩方且都等得,也不急 在這一時,對不?」 違命侯想了想,點頭道:「似也有理。」 殷橫野沒料到他忒好說話,索性打蛇隨棍上。「在下素仰屠龍陣三刺功威名, 可惜緣慳一面。不知試石何在,有無顯現(xiàn)儒門神功之威?」 「不知道。走了罷?」違命侯一聳肩。「我沒多問。」 殷橫野一怔,意識到馬蠶娘非但未死,違命侯還任其自去,極力克制涌起的 憤怒與失落,冷笑:「若如此,宗主不疑秘笈之偽,未免對在下太過寬容。儒門 鎮(zhèn)教的赤心三刺功與六極屠龍陣,豈留不下一名七玄的魔頭?」 違命侯思索片刻,又點點頭。「有理。看來秘笈是假的了,難怪殺不死人。 那這筆帳,就不算了罷?」拍拍掌灰躍下階臺,沖老人一拱手:「青山常在,綠 水常流,就此別過。下回有生意再找我啊。」逕往院外行去,左腿微跛,似有些 不太方便。 殷橫野才知對方有意相戲,寒聲道:「違命侯!蒲宗開門做生意,這般混賴, 豈能在江湖上立足?」違命侯在聶冥途身畔駐足,隨手拾起一物把玩,想了一想, 回頭道:「有道理。雖然三虎使來也不咋地,許是沒練到家,不怪武功。我也覺 得是真貨,還是認(rèn)了這筆帳罷。」 這一來一往全是廢話,不僅馬蠶娘的下落、萎珠生效否全問不出,連聶冥途 也落在對方手里;比起沉沙谷外雖折屈咸亨,畢竟廢了蕭諫紙,留耿小子一命是 不解氣,但后頭尚有用處;越浦這廂可說全盤皆墨,白費了貴重的萎珠秘笈,遑 論十?dāng)?shù)年苦心安排。 殷橫野忍住幾欲噴薄的怒氣,只求快快送走瘟神,還有一著可—— 「……你忘了一件事。」違命侯轉(zhuǎn)過身,亮出掌底物事。那是枚細(xì)細(xì)的亮銀 管子,一端的拉柄已被拔出,另一端則有火藥燒灼的痕跡,顯是煙花號筒。「聶 冥途帶著這玩意兒,但他已動彈不得啦,也不知還有沒有氣,那是誰放的火號?」 殷橫野實在討厭那戲子般的裝腔作勢,懶得接口,索性相應(yīng)不理。 他一進(jìn)內(nèi)監(jiān),目光便已掃過現(xiàn)場,沒漏半點細(xì)節(jié),自然看見擱在聶冥途身邊 的火號空筒。狼首生命力極強,或可先放火號,而后才不支倒地;但基于某個理 由,殷橫野知道他沒有這么做。 地祉發(fā)布頁4V4V4V點 . 放出火號,讓沿城安排的烽火暗樁一路將信號傳至沉沙谷的,只有違命侯。 為了制造眼前這般窮極無聊的逆轉(zhuǎn)意外,又把空筒放回聶冥途身畔,當(dāng)然也是這 位熱愛舞臺與觀眾的表演大師。 「……當(dāng)然是我。」還有誰不知道?殷橫野忍住嘲諷的沖動,祈禱這一切趕 快結(jié)束。 違命侯卻興致勃勃,怡然續(xù)道:「聶冥途這支號筒,是通知你成功了的, 閣下現(xiàn)在站在這里,已證明了這點。倘若失敗了呢?失敗了就不會放火號——說 這種話的絕對是笨蛋。等這件事,本身就充滿變數(shù),最聰明的辦法就是別等, 成功是一種火號,失敗則是另一種。」 殷橫野閉眼又睜開,希望這短暫的一霎,不致泄漏心底寒涼。 違命侯笑道:「這兩種火號,最好由不同的兩人保管,尤其聶冥途瘋瘋癲癲, 天知道會搞什么名堂。還有件事我挺在意的:耿照讓越浦衙差在北監(jiān)里繪滿天佛 圖字,用來困服聶冥途,你卻在圖字中夾入陣法,反將一軍,不可謂不高。 「像閣下這種身份地位,很難想半夜黑燈瞎火的,親自在圖字間描繪陣符… …那也未免太慘。我猜想,此事你是脅迫他人所為,這人有無可能,順便為你保 管另一枚煙火號筒?」一打響指,一人自檐影走出,五短身材,頭大如斗,雖作 尋常武人打扮,未穿公服,卻是越浦衙門總捕,人稱「禁牙獨木」的蔡南枝。 「蔡捕頭,請你拿出證物。」 蔡南枝緊閉嘴巴,繃出棱角方正的下頷及腮幫線條,濃眉壓眼,面色鐵青, 緩緩舉手,亮出粗厚掌里的銅色細(xì)管,封口拉柄完好如初,顯未動用。 殷橫野冷笑。「人是宗主喚來,黑白真?zhèn)危€不是宗主說了算?還是我能問 一問這位蔡總捕頭,憑什么指證是我?」 違命侯撫掌道:「的確不能指證。依閣下尿性,要脅迫人做事,多的是辦法, 拋頭露面留下跡證算是什么玩意?不過本侯要的,也就是你這句話。大凡問人要 證據(jù)的,十有八九是兇手——有個本侯挺佩服的人如是說,我覺得實在有道理。」 灰袍客啞然失笑。 「宗主這般說法,合著是不講理了。我雖不識總捕頭,卻聽人說,越浦禁 牙獨木蔡南枝鐵面無私,誰來都無情面可講,乃是一名錚錚好漢,金銀不能誘, 尤物不動心,一身孑然,無妻無子,有甚可威脅的?」 「為了過上能見天日的生活,人什么都肯做。」違命侯悠然道: 「禁牙獨木蔡南枝固然是無縫插針,但南陵赤尖山十五飛虎中,坐第十 三把交椅的銅額虎萬鐵心卻是懸榜緝拿的劇盜。為擺脫昔日身份的糾纏,繼 續(xù)過上人人敬重、一呼百諾的舒心日子,怕是什么都能商量……我說的是也不是, 總捕頭?」 第二六二折、銅頭鐵額,陌路情真 「禁牙獨木」蔡南枝在越浦近十年,之前在小清河、祈州等地任捕快,資歷 一向清楚明白。 外地捕快想升調(diào)越浦,除須徹查三代身家,還得備妥白銀打通關(guān)節(jié),才能讓 自家卷檔出現(xiàn)在大人的案頭,也不保證能成——畢竟越浦地廣人稠,三川匯聚, 別的沒有,就是事兒多。上頭也想任用能吏,免得事到臨頭沒個好使的,倒楣的 還是自己。 奉公清白的蔡南枝,自無打通關(guān)節(jié)的余錢,靠著屢破大案累積名聲,尤其在 祈州時,曾有一伙作風(fēng)野蠻、自稱「血紋十九煞」的悍匪,公然入城劫掠,當(dāng)街 yin辱殺人,招搖過市,目無法紀(jì);衙門的馬弓值未敢攖其鋒,連州官都躲回自家 宅邸閉門不出,以免成為匪人的目標(biāo)。 蔡南枝獨力追蹤血紋十九煞,帶回一掛十九枚頭顱的麻繩串,以及一身慘烈 傷痕,自此名聲大噪,被越浦城尹破格擢升,收入幕中;要不多時接任總捕頭, 至今將屆十年。 與蔡南枝同事過的捕快,不以為蔡老總是那種見微知著的神斷型,他是踏平 現(xiàn)場千百回,不屈不撓,憑毅力破案的老派作風(fēng),由此更得衙差們敬重。擔(dān)當(dāng)若 此,老總公余絕不應(yīng)酬、毫無情面可講的毛病,上司下屬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不以為意了。 違命侯這番話,就算當(dāng)著全衙門的面說將出來,十個里怕有十一個不信。然 而蔡南枝只抿嘴不語,兩只粗厚大手?jǐn)€緊成拳,捏得格格作響,濃眉下的銅鈴眼 死盯著足尖三尺前的青磚縫,目光像要插進(jìn)地里似的。 最初,封有「赤尖銅額應(yīng)伏法」字條的黑函是放在他家的書案上。 蔡南枝的俸祿請不起婢仆,家里也沒有間置的空房,只一位同里老嬤嬤隔三 差五來幫忙打掃洗衣,給點零錢干rou便能打發(fā)。所幸老婦人并不識字,以為是衙 門公文,連碰都不敢碰。 過沒多久,黑函又出現(xiàn)在床頭、院里小幾……直到在衙門案上看見那熟悉的 褐紙粗封,蔡南枝終于明白自己沒有說「不」的權(quán)利。 來到越浦之后,他和賀老四——現(xiàn)下得管叫雷門鶴雷四爺了——在公開的場 合見過幾回,老四對他使了眼色,蔡南枝裝作不知。賀老四向來是他們中最聰明 的,料他無意敘舊,不曾私下來找,仿佛兩人真是陌路,此前未曾相識。 但主掌三川大幫、身為越浦五大家門面的雷門鶴,怎會沒須用越浦總捕 的地方?老四卻始終沒來過,說不定還擋過他人欲尋的門徑,蔡南枝總能維持他 兩袖清風(fēng)、一窮二白的小日子,罕受打擾。 光是這份「形同陌路」的心意,他便很承賀老四的情,只消幾位太保別鬧騰 太甚,蔡南枝多半視而不見,任手下收赤煉堂的黑錢辦事。 黑函恫嚇不是賀凌飛的作派,蔡南枝不想為此打破「絕不接觸」的鐵律,徒 然把自己投進(jìn)舊日夢魘的黑窟窿里,與十五飛虎、赤尖山等亡靈糾纏不清。他未 向賀老四求援,默默接受黑函的指示,趁吳老七等人下工后潛回衙門,于內(nèi)監(jiān)的 天佛圖字間描入術(shù)法符箓;今日更向有司告假,攜火號埋伏于此。 「為防尊駕動什么歪腦筋,」違命侯的聲音又將他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本侯 須得據(jù)實以告:早在術(shù)法封閉大院前,這位躲在南監(jiān)里的總捕大人就被本侯發(fā)現(xiàn), 頸后挨了一下不省人事,所有該看的、不該看的,該聽的不該聽的,蔡捕頭是既 沒看見,也沒聽見。 「尊駕若不信,盡管找蔡捕頭問去,什么時候往哪里找我不管,但蔡捕頭要 缺了一丁半點,或被我知道吃了什么零碎苦頭,尊駕這筆生意的預(yù)付,本侯絕對 如數(shù)奉還,教你知道那叫一個值。」 黝黑的山村少年以扇掩面,露出精光暴綻的眼睛,剎那間竟教人難以逼視。 「蒲宗做生意,標(biāo)準(zhǔn)只有一個,就是本侯高興!什么叫在江湖上立足,蒲輪 瞽宗幾時在江湖上立足過?連這都不知道,找蒲宗談個屁!」 殷橫野面色陰鷙,眸光一霎?dāng)?shù)變,陰晴不定。 違命侯敢撂話,代表蔡南枝這條線已無追索的價值。 蒲宗未必是欲保其人——區(qū)區(qū)一名過氣匪寇,哪里值得蒲宗之主翻臉討保? 違命侯的話乍聽霸氣,實則硬中帶軟,更像劃下一條紅線,暗示對手不得輕越, 遵從則兩造相安。這是以戰(zhàn)逼和之意,「和」才是彼之所欲。 而這條紅線,怕連桑木陰也一并劃了進(jìn)去。與這場鑒真辨?zhèn)蔚脑囼炛畱?zhàn)相關(guān) 的所有人,包括馬蠶娘、聶冥途、蔡南枝,以及越浦衙門一干人等,都是違命侯 劃定的禁區(qū),不逾此限,蒲宗便不會站到殷橫野的對面,在越浦接下來的紛爭里 繼續(xù)旁觀袖手,一如往昔。 馬蠶娘便未死,在萎珠的穢染下肯定討不了好,否則早在此間等自己,一償 新仇舊怨。蕭諫紙那廂少一名峰級戰(zhàn)力,不算偏離計畫太遠(yuǎn)——殷橫野評估損益, 決定接受媾和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