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46卷)(259-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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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有言,無不凜遵。就此別過。」雙掌交疊,微微一揖。「請。」說著 轉身行出,并未施展峰級身法,不高不矮、毫無特征的背影轉出衙門,轉瞬便消 失在人群中,誰也沒有多看一眼。 違命侯意外深長地目送,片刻才轉向一言不發的大頭矮漢。「那廝是聰明人, 我料他不會再去煩你。若找上門,也毋須擔心,他問什么你答什么,照實說便了; 你騙不了他,也沒必要騙他。問完了自會滾蛋。」 蔡南枝扮演的角色,早早就被違命侯識破,打暈了扔屋里,三虎鏖戰蠶娘的 過程、驪珠受邪穢所染等,蔡捕頭確實不知,更不知道違命侯藉極衡的赤心三刺 功解開了穢染。蠶娘元氣稍復,便即自行離去。 殷橫野的猜測無差,違命侯借喻喻人,明說總捕,實指蠶娘,以斷去殷橫野 在此上下其手的空間,劃下雙方的止戰基準。若逾此線,蒲宗將介入事端,隱圣 陣營又多一名三才五峰等級的對手。 「那三具遺體,是你昔日赤尖山上的兄弟,做為本侯保你一命的交換條件, 交由你來收埋,相信戈卓、極衡等三人亦感欣慰。至于聶冥途,可沒這么容易死, 正所謂禍害遺千年,給他找個大夫瞧瞧,續上性命,再扔回牢里爛著。」從 腰帶摸出一小錠澄黃元寶,拋入蔡南枝手中。 「你這三位兄弟并非好勇斗狠,才橫死于此,而是以性命為質,耗費十三年 心血苦工,為本侯辦成一件事,交換蒲宗查出虎首韋無出的真身,為亡于赤 尖山的眾兄弟報仇。他們輕生忘死,心念一專,以本侯看來,實乃義士,希望你 好生安葬。」 蔡南枝捏緊拳頭,壯實的身子簌簌發抖,仍是死盯著青磚地縫,不發一語。 違命侯罕見地斂起輕佻之色,和聲續道:「他們只是選擇了和你不同的道路, 并不會因為你珍視自己的性命,沒有同他們一樣舍生,便成為辜負弟兄的叛徒。 他們一直都知道你在這兒,卻一次都沒來找過你,正因為希望你能代替他們,好 好地活下去——我是這樣想的。」說了三人投靠雷門鶴,在越浦城郊待得大半年, 乃至暫代「指縱鷹」首腦之事。 蔡南枝終于有了反應,愕然抬頭,仿佛難以置信。 「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第二次機會。你很珍惜現在的生活,他們也是。好好 送他們一程,你我……應該不會再見面了。韋無出伏法后,我會派人報與你知。」 拍拍矮漢的肩頭,輕揮小扇,一跛一跛地走了出去。蔡南枝默然良久,拖著沉重 的腳步,踅入天井,抱起極衡道人逐漸僵冷的遺骸。 老八的模樣同記憶中差別不大,雙目緊閉、嘴角微揚,看似睡著一般,不知 怎的,卻沒有半分真實感,仿佛臂間所攬,是一具雕塑精巧、栩栩如生的假人, 雖然肖似,但就知道是假的,而非赤尖山上那個動輒掀桌咆哮,一言不合,便要 拔刀見血的「暴虎」極衡。 「你們……怎地這么傻?好不容易……才活下來……」他輕輕搖晃著老兄弟, 喃喃低語,開口才發現聲啞如喑,難以成句。「死了……就什么也沒了啊,傻瓜! 傻瓜……傻……」 云翳漸起,遮去投進天井的驕陽,風刮桐葉獵獵搖枝,連轟響的蟬鳴仿佛都 被風葉梳散了去,空曠無人的青磚場上說不出的寥落陰磣。風里,矮漢緊壓在兄 弟胸口的嗚咽聲斷斷續續,死命將嚎哭吞入腹里,恐為人聽…… ◇◇◇ 老胡的蔥rou火燒煮火鍋,終究是沒能吃成。 灰袍人無聲遠飏,脫離戰場不知何故,總不會是怕了人多,又或真被破野之 弦所制。這代表殷橫野下回出手,即以敵暗我明之勢開局,加上三才五峰等級的 非人戰力,結果簡直毫無懸念。 奇宮風云峽一系,此役算是正面杠上了對子狗,就算頭一個遭受報復,也不 奇怪。打是打不過的,起碼可以躲;秋霜色與耿照約定了聯絡之法,卻未留下去 處,偕聶雨色速速離開。料想二人與韓、沐會合后,該會沉潛好一陣,待風頭過 去,再作良圖—— 秋霜色坐鎮風云峽,一直是奇宮余脈判斷韓雪色只是暫避風頭,始終會回轉 龍庭山的重要依據。是以各脈皆按兵不動,靜觀其變,只有毛躁無謀的驚震谷率 眾來追,才有「荒魔」平無碧慘絕于聶雨色之手一事。 豈料風云峽從一開始,就打著收拾包袱走人的主意,秋霜色正是最大的疑兵, 為韓雪色爭取到寶貴的時間,得以從容退至越浦。 待各系驚覺小琴魔失蹤、韓雪色早帶走了象征爵位的「九曜皇衣」,怕立時 便炸了鍋,再也按捺不住,追兵勢必傾巢離山,翻遍東海道每寸地皮,將叛逃的 奇宮僭主找將出來;誰先逮住韓雪色,在選拔新宮主時便能掌握話語權。殘酷的 奪位之爭,現在才正要揭開序幕。 自顧無暇的風云峽四少,不宜再涉入與隱圣的紛爭。此戰聶雨色等實已付出 太多,也承擔過多的風險犧牲,耿照自覺沒有立場請求他們,繼續投入這場絕望 的對抗。 「以典衛大人與我風云峽的淵源,」秋霜色似是看穿了他的猶豫顧忌,淡淡 一笑。「大人之事,亦是我風云峽之事,料想宮主也會這么說。此際分力則弱, 圖窮匕現時,典衛大人勿忘我等。」 「就是打架記得叫人啦,一起干死對子狗!沒事我們先躲著,免得先被對子 狗干死了。」聶雨色幫忙翻譯。與老胡、羅燁等抱拳告辭,二少相偕而去;臨行 前聶雨色頭也不回,只拋下兩句:「多想想活人的事,死了的就別想了。」胡亂 揮了揮手。 胡彥之怪有趣地目送他離去,抱臂抵頷,大拇指擦刮著青磣磣的胡髭,笑顧 耿照:「他沒頭沒腦的說什么呢?好端端的哪個又死了?」耿照神色木然,片刻 才搖頭:「我也聽不懂。」 衙差奉命查抄沉沙谷,除燒毀的百品堂,其余屋室所藏文檔,指不定是陰謀 罪證,須得一一封存。抄家是門技術活兒,為此特意從城里又叫了幾撥人,大伙 興致勃勃,抄得不亦樂乎。至于一干秋水門人,通通押回待審,衙門忙到夜里仍 是燈火通明,加倍關照起不文居的生意。 蕭諫紙回到驛館,拒讓大夫查察傷勢,依舊懷抱焦尸,一個人鎖在屋里。老 人模樣著實嚇人,加上抱尸異行、堅不就醫,背地里流言四起,都說臺丞瘋了, 未及入夜便已傳開,公署間多有所聞。 巡檢營這回算是立下大功,軍士卻無一絲歡騰雀躍,包括隊長章成在內,共 計折損一十三員,俱都死無全尸,舉營氣氛哀沉。典衛大人略作撫慰后,由羅燁 帶回駐地,收殮遺骸。 耿照在回府之前,先去了趟將軍駐驛,任宣腿腳好得大半,已返回崗位,說 將軍午后精神不濟,正在小憩;考慮近日將軍夜里似乎睡得不好,沒敢叩擾。耿 照討了筆墨,將谷中事略寫成箋,交任宣轉呈。 他藉求見慕容之便,先打發老胡回去,返回朱雀大宅的路上,悄悄繞往蕭諫 紙處,未經通傳,悄悄由后院翻墻而入,潛進內室面見臺丞,密談了大半個時辰 才離開。 有胡大爺先行帶話,待耿照歸宅,符赤錦、薛百螣、綺鴛等已在大廳等候, 要不多時,漱玉節與蚔狩云亦各自趕到;陰宿冥遠在阿蘭山,白日里為孤竹國的 重臣所環繞,殷橫野就算要出手,也決計不選這般麻煩的目標,暫且沒知會她, 以免媚兒沖動行事,反倒不妙。 耿照將沉沙谷外與殷橫野鏖戰的經過,概略說了一遍,眾人聽得驚心動魄, 面面相覷。 「……連慕容柔麾下數百鐵騎都奈何不了他,殷賊之能,莫非鬼神!」 薛百螣面色鐵青,拗得指節格格輕響,沉吟道:「沒奈何,只能點齊本盟內 所有喊得出名號的高手,南冥亦須召回,與之拼個玉碎。何神君那廂我且修書一 封,讓黑島潛衛連夜送去。黃島能人甚多,就算武功拼不過,不定能如奇宮聶二 般,以遁甲之類的異術奏功。」 「就怕敵暗我明,殷老賊個個擊破,縱使集結了本盟高手,他也不來與我等 正面放對。」蚔狩云神情凝肅,搖了搖頭。「依老身之見,不如眾人退入冷爐谷, 暫避風頭。三才五峰本領再高,也飛不過冷爐禁道;待殷賊松懈下來,再排布合 力狙殺之計。」 地祉發布頁4V4V4V點 . 耿照豎起單掌,廳內頓時一靜,眾人投以注目,專等盟主裁示。 「蚔長老說得有理,眾人即刻收拾,連夜入谷,免為殷賊所乘。」 符赤錦聽出不對,強抑憂色,蹙眉脫口:「那你……那盟主呢?盟主不去冷 爐谷么?」 耿照緩緩搖頭。 「我不去。宗主,恐怕潛行都的姊妹們也暫時不能入谷,起碼數日之內,還 需要她們助我一臂之力。」 漱玉節從容道:「不惟潛行都,妾身愿長隨盟主側畔,共御強敵。容請盟主 不棄。」要換了別的場合,不免受人腹誹,怎么聽都有薦身席枕、勾引盟主的嫌 疑,這時卻說中了眾人心思,贏得一片附采。 耿照舉手止住鼓噪。 「今日之后,殷賊將以輿戰決勝,我與蕭老臺丞皆是替罪羊;誰要傷了我, 怕殷賊要與他急,眼下并無急切的危險。若是一走了之,正遂其意,倒像畏罪潛 逃,跳到海里也洗不清,反而便宜了賊人。 「散播流言,正是潛行都諸位姊姊的拿手好戲,這一陣尚有攻防,不得不多 多倚仗。萬一殷賊不利,必以諸位性命安危相脅,故避于冷爐谷中,令其難以出 手,才有繼續對抗的本錢。」 薛、蚔還待相勸,見盟主心意已決,再難撼動,橫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遂 依令而行。耿照讓李綏盡起宅中金銀,發給婢仆們半年工資,連夜打發回鄉,承 諾事過之后,必召回任用,一切如故。李綏欲留,耿照不允,中年管事想了一想, 小心斟酌道: 「小人就是個拿錢辦差的,與東家非親非故,實因無處可去,才與東家商量, 暫留于此。這宅子里開門關窗,總不能沒個照應,若有什么變化,隨時打發小人 便了。東家看這樣……行不?」最終還是答應了他。 符赤錦回房收拾細軟,耿照推門而入,與她并肩坐在床緣,握住她溫軟白膩 的小手,凝著桌頂燈花搖曳,半晌無話。 「我不哭,也不鬧著留下來陪你。你說要怎么,我就做什么,一點也不讓你 煩心。」寶寶錦兒強自微笑,盛著兩丸黑水銀似的翦水明眸里淚花打轉,硬是不 讓淌落。「但相公心里有什么,都要告訴寶寶,別獨個兒在心里苦,好不?」 寶寶,是我的七叔……我的七叔死了。我親手化去他的尸骸,還對人說我不 認識他,說那不過是個犬死道旁的無名小卒—— 耿照幾乎忍不住要傾吐一切,就像過往那樣,但蕭諫紙陰冷決絕的聲音在耳 畔響起。「屈咸亨三十年前便死了……世人沒有一刻忘記過他。死在山上的無名 尸,決計不能是屈咸亨!」 他輕拍了拍少婦的手背,對自己也對寶愛的玉人狠起心腸,不去看她泫然欲 泣的絕美淚顏,自床沿站起身。「別擔心,寶寶。一切……一切都會好好的。你 在冷爐谷等我,待此間事了,我陪你送大師父、二師父回鄉。」 大宅一夜間撤得干干凈凈,只留下掃地開門的李綏。 綺鴛在另一處烏家物業里建立據點,饒是加緊手腳,仍花去大半夜時間。天 未大亮,潛行都傾巢而出,于全城各處搜集情報,掌控不同本的流言耳語。 但殷橫野動作之快,仍超乎耿照預期。 沉沙谷的sao動,昨兒未入夜前已在城中流布,說是南宮損勾結匪徒,行刺蕭 老臺丞,以失敗伏法告終。而后蕭諫紙回城,狀若瘋狂的抱尸異舉令傳言一變; 巡檢營載運死者入城,遭人目睹尸骨無全的慘狀,流言再度歪曲變形—— 「這人很厲害。」綺鴛呈交報告時,難掩那份挫敗與不甘愿,不能盡情地貶 低對手,令少女極不痛快。「不斷被修正的謠言,傳播速度最快,效果也最好。 定于一尊的說法,三歲孩兒都不上當。」 天明后陸續回城的越浦衙差,終于交接下班、準備打道回府的驛卒,持續為 謠言添磚加瓦。到得這一日的晌午,幾已勾勒出殷橫野想要的結果—— 死者是劍冢的副臺丞談劍笏,及秋水亭主南宮損,活著的是蕭諫紙。加害者 與被害者的角色,在此產生了微妙的錯置。 蕭老臺丞是武烈帝的功臣啊,忒有名望的人,豈能無故行兇?哎呀你不曉得, 聽說在沉沙谷搜出了證據,蕭諫紙不是好人哪,搞出了個叫什么姑爺的神秘組織, 想要造反…… 前些日子流民圍山,不是有幫黑衣人搞事?就是那撈什子姑爺啊! 你別笑死人了,什么姑爺,我還姑奶奶咧!是「姑射」!我五姑父他六姨的 大兒在將軍手下當差,說慕容柔早就暗中派人查這個姑射了,沒曾想,居然是從 龍功臣蕭諫紙搞的花樣! 聽說那談大人剛正不阿,疑心老蕭有貓膩,與南宮損商量舉報,老天沒眼, 消息走露,蕭老兒先下手為強……沉沙谷里找到了南宮大俠與談大人的親筆書信, 說在白城山談大人屋里有證據,縣令已派人去搜。這要查出鐵證,嘖嘖,蕭老兒 要誅九族啦! 殷橫野雖受「不使一人」的誓言所制,不得不交出東海儒脈的權領,卻總能 變著花樣利用資源。這散播流言的系統連綺鴛都覺高明,背后不知是何等勢力精 細運作。 耿照一夜無眠,在李綏的伺候下梳洗更衣,換上正服,待慕容柔傳召,然而 直到傍晚,李綏進房問膳,都沒有來自將軍驛館的消息。 等到第三日上,耿照終于按捺不住,命李綏備車,往驛館求見將軍,誰知又 吃了閉門羹。「娘娘有命,讓將軍走一趟棲鳳館,已去一會兒啦。」任宣神色古 怪,耿照心覺有異,低聲道: 「我寫的便箋……將軍看了么?」 「我當日便已呈交。」卻未正面答覆將軍看了沒。 耿照沉吟片刻,面上不露聲色,微笑道:「任兄氣色不錯,腳傷好全了罷?」 任宣拱手道:「托大人之福。」猶豫了一下,見堂外無人,仍是著意壓低了聲音: 「大人自好回轉宅邸,近日之內,暫且休來。小弟猜想將軍公務繁忙,日日皆要 外出,大人恐怕遇不上。」 ——這是將軍的意思。 耿照警省過來,起身告辭,途經蕭諫紙的驛館,其外并無官軍把守,顯然鎮 東將軍未以犯人目之。 流言在幾日內,越傳越不像話,有真有假,唯一不變的是細節漸多。「姑射」 與刀尸的關連,近期武林事如何起于「姑射」……市井里隨便拉個人來,都能說 上一大套,個中不乏蕭諫紙為遲鳳鈞等備下的脫罪說帖,消息若非蕭老臺丞所釋, 代表遲鳳鈞早已變節,又或打從一開始,就是平安符陣營的反間。 失蹤的琉璃佛子亦是「姑射」成員之一,還試圖侵犯皇后——傳到這份上, 始終裝聾作啞的慕容柔也成箭靶,盛傳他之所以包庇蕭諫紙,迄今尚未押人取供, 怕與「姑射」之間千絲萬縷,死活脫不了干系。 慕容柔八風吹不動,旁人可捱不住這塊餌香,紛紛出手。 白城山在行政地域上,屬西城縣與峒州所轄。埋皇劍冢的正式署銜乃「東海 道行司禮臺」,名義上是直屬禮部的朝廷機構,地方官哪里管得?況且禮部尚書 最多三品,見了堂堂正二品的司禮臺丞,還得畢恭畢敬行禮問好;小小知縣知州, 逢年過節沒敢少了上山問候,哪來的膽子爭轄權? 然而,查抄沉沙谷的事甫一傳出,當天西城縣令就帶人上白城山,從談劍笏 的房中秘柜搜出厚厚的手札書信,極陳蕭諫紙陰謀造反、策動武林的各種跡兆; 接連數日,峒州知州房書府更是扣押了十幾箱的「證據」,連同挺身指證的院生 二十余人,在峒州州衙的大隊武裝衙差,以及鎮海鏢局高手的保護下,往京師平 望進發,為揭發這樁謀反大罪的壯行吹響了聲號角。 耿照對慕容柔的智慧深具信心,知將軍不會被流言蒙蔽,但不管不顧當沒事 人兒,似也太狂了些。將軍毋寧是在等待,問題在于:將軍等的,到底是什么? 李綏每日晨起,伺候典衛大人用過早膳,便依大人吩咐,將朱雀大宅的正門 全開。「待有官兵來鎖我,你就趕緊從后門離去,細軟記得提前收拾妥貼。」耿 照笑道。「我是希望他們快些來。」 李綏也拘謹地笑了,答得小心翼翼。 「東家吉人天相,不會有這么一天的。」 翌日沒等到官兵,倒是胡大爺上門了。 胡彥之的追蹤術天下無雙,從違命侯眼皮下都能走脫,沒有躲起來避風頭的 道理。況且耿照以盟主之尊號令七玄,可管不動義兄,胡彥之這幾天在外頭走動, 不時支援策應潛行都,幫助甚大,狠狠擄獲了一批花樣少女心,被綺鴛列為不受 歡迎的榜單之首,自也不在話下。 他將一卷榜示「啪!」拍在桌上,神情凝肅,罕見地全無戲謔之意,半點笑 不出來。「這玩意最早出現在越浦衙門后進的墻上,后來橋市、各大城門早市… …都能見得,揭都來不及揭,直想一把rou火燒了干凈。」 「這是什么?」耿照本欲開展,胡彥之卻不挪掌,直勾勾盯著,打算先給他 做心理準備。「有人公布刀尸的名單。我先說了,有你的名字,天字條,賞 臉得很。」 (終于來了!) 耿照點點頭,胡彥之見他無有詫色,顯是意料之中,揚眉:「……你連這個 都想到了?」少年不置可否,就著桌頂攤開皺巴巴的榜告。 那黑榜之上墨跡淋漓,字卻不怎么好看,色甚烏濃,不知怎的有幾分血書垂 流之感,可想見貼滿街角時,那股子磣人的陰森可怖。 妖刀附體,血流漂杵,姑射刀尸,助紂為虐 白日流影城耿照 指劍奇宮沐云色 水月停軒黃纓 水月停軒碧湖 虎王祠岳氏岳宸海 焦岸亭崔氏崔滟月 「殷賊沖著我來,并不奇怪,風云峽此番大大得罪了殷橫野,沐四公子列名 其上,亦是理所當然。阿纓與碧湖姑娘在江湖上毫無名氣,一次放上兩名水月停 軒的弟子,怕是意在紅兒,乃至紅兒的師傅杜掌門——」 「碧湖是我同母之妹。」胡彥之提醒他。 耿照猛然省覺,終于露出一絲動搖之色。 地祉發布頁4V4V4V點 . 原來不是針對水月停軒或杜掌門,自始至終,殷賊的目標就是老胡的母親, 胤野胤夫人。 「我問過兄長,為何要將小妹炮制成刀尸,他從未正面回答我的質問,似有 難言之隱。我有想過,或許……是我母親的意思。只是直覺而已。」老胡肅然道: 「小耿,我得暫時離開你一陣了。小黃纓在冷爐谷不會有什么事,但碧湖還 在朱城山,獨孤天威和你那二總管不在城里,萬一有什么渾人對她出手……我沒 法原諒自己。」 耿照欲言又止,最后只點了點頭,與義兄把臂交握。「一路小心,盡快將碧 湖姑娘接回冷爐谷,我這兒還有些事需要你照應。」胡彥之笑道:「快則五六日, 至慢也就八、九日,你撐著點,別自個兒玩脫啦。」以策影腳力,一日半來回不 成問題,但碧湖有傷在身,昏迷不醒,套輛平穩的大車載回冷爐谷,差不多就得 這般辰光。這還沒考慮進出流影城帶人的難處。 胡彥之離開前,掏出另一份告示攤在桌上,與前一張并置。 「妙的是,刀尸名冊居然有兩份。這份上頭除了鹿老雜毛的私生子,其他全 是死人,就算魚目混珠,也有良心得多……該不會是你寫了教人貼上的罷?那個 郁穆言又是哪來的某某?」 「不是我寫的。」耿照忍著笑意。「我猜是劍冢遭妖刀附體的院生,遺體被 攜至靈官殿里的那位。」這份名單顯是蕭諫紙所流出——即便不是他親自動手, 該也是先前所留的后著。知道自己不是孤軍奮戰,還有人對殷賊的抹污手段還以 顏色,少年心中不無寬慰。 「將軍麾下的少年典衛竟是刀尸」一說,將這場流言混戰,推至前所未有的 高峰。原本日日中門大開的朱雀大宅附近,沒少了探頭探腦的好事之徒,想窺得 什么隱密,好向人說嘴;刀尸榜一揭,大宅四周的街道上野狗都不見一條,誰都 知道鐵騎將至,少年得志的典衛大人轉眼陷身囹圄,差別在于誰來拿人而已—— 是被逼到極處,不得不押審愛將用以自清的慕容柔,抑或額手稱慶,終于逮 住鎮東將軍一條軟肋的諸多政敵,打算大展拳腳屈打成招,一舉推倒宰制東海多 年的最后將星? 但誰也想不到,來的竟是金吾衛。 第二六三折、香輦為獄,天囚兇忍 鎧仗銑亮、衣飾華貴的金吾衛涌進朱雀航,一派風風火火的抄家氣勢,瞧得 鄰里間的富戶們撟舌不下,算起來是沉沙谷戰后第十天的事。連遇事淡定的李綏 也無法視若無睹,按東家吩咐,趕緊拎著包袱細軟由小門離開。 來自平望的金吾衛少爺兵們,畢竟不如越浦衙差能干,沒人想到該守住四周 門戶,搶著從大開的中門沖進宅邸,旋被各種珍稀擺飾迷花了眼—— 「烏夫人」之富可不一般,即以越浦五大家的標準,亦屬個中佼佼。平望來 的貴族子弟別的沒有,沒少見了好東西,驚呼聲此起彼落,哪里像是抄家?直似 逛起了專收名品的珍寶閣。手無縛雞之力的李綏就這么大搖大擺出了朱雀航,連 他自己都覺不可思議。 大廳之上,耿照踞于一張八角圓墩,正飲早茶,端著茶盅電目一掃,撞進廳 里的金吾衛無不嚇成鵪鶉,自動分作兩列,垂手低頭,氣都不敢多吐一口,唯恐 典衛大人忽展神威,廳堂內頓成血海。 此番來的金吾衛,十之八九在論法會上親睹三場惡斗,見識過這位少年典衛 的蓋世神功,來時還不覺怎的,咫尺間忽見本尊,當日的驚心動魄涌上心頭,分 站左右不敢喧嘩也就罷了,到得典衛大人身前一丈,莫敢再近,遑論越其而過; 偏生后頭有人持續走入,一見耿照便即噤聲,黑壓壓地擠在門邊,個個灰溜溜的, 怕有哪個起了頭,立時便跪成一片。 耿照「喀」的一聲放落茶盅,站得最近的兩人應聲軟腿,幸得同伴攙住,沒 能引領潮流。「……任大人呢?」典衛大人環視現場,瞧得眾人一一低頭,如遭 利劍斷首。「既然來了,何妨現身指教?」 「任大人沒來,來的是你家姑奶奶!」 一串銀鈴般的清脆笑語,來人蓮瓣似的小巧足尖探入深檻,裸出雪緞繡鞋的 腳背渾圓雪潤,雖未著羅襪,肌膚卻較綢緞細羅更勻白,嬌小的身形婀娜有致, 玲瓏浮凸,將一身淡紫間白的薄羅衫子,裹出了峰壑起伏的傲人曲線,圓凹緊致, 分外精神,竟是水月停軒三掌院,皇后娘娘的親妹任宜紫。 身畔兩張一模一樣的嬌俏面孔,分侍左右,同款的連鞘長劍俱收于臂后,連 動作也如照鏡對影,無有不同,自是任宜紫的侍婢金釧銀雪。她二人雖是孿生, 精致的巴掌臉蛋兒宛若一模印就,瞥見耿照時的神情,卻能清楚區分哪個是哪個: 俏臉羞紅,慌慌張張轉開視線,不敢與之相對的,是meimei銀雪;下巴微抬, 一臉的看不起人,仿佛能聽見她冷蔑一哼,卻同樣脹紅了柔嫩粉頰的,肯定是姊 姊金釧。 雙姝芳齡二八,正當青春年華,身子仍在長成,較之數月前所見,亦有微妙 不同。金釧身形結實,細腰挺拔,要比meimei略高一些;銀雪則較姊姊更為腴潤, 周身充滿水鄉女兒氣息,柔若無骨,甚是惹憐。顯然雙胞胎也不全是一樣,耿照 暗暗納罕,不忘沖雙姝一頷首。 單論相貌之美,艷光四射的任宜紫依舊是全場焦點。 更何況,也不只金銀雙姝猶在發育,較前度棲鳳館內相見時,任宜紫拉長了 身板兒,卻未因此顯得瘦削,奶脯臀股益發豐盈,宛若熟實欲滴,更添一絲女人 味;襯與無與倫比的緊致彈性,盡顯青春驕人。 她見金吾衛士一個個夾著尾巴似的,怒極反笑,單手叉腰,纖指一戟,環視 眾人:「在山上不是挺能吹的?怎地下得阿蘭山,個個鵪鶉也似,丟盡了我叔叔 的臉面!這廝被舉發是姑射刀尸,謀逆造反的共犯,連慕容柔都不敢動手,今日 金吾衛拿下了,還不揚威東海,震動京師?建功立業,在此一舉!誰敢隨我拿人?」 衛士們面面相覷,尚未決定要不要轟然響應,耿照已忍俊不住,大搖其頭。 「任姑娘,你這話不對。匿名誹謗者黑函也,朝廷王法是不許人這樣做的, 你要抓,也是抓那些個張貼告示的人。你若疑心我犯了事,該是請我去問明案情, 厘清是非才對,哪有未審先判的道理? 「況且,這兒這么多人里,只我有朝廷敕封的七品官職,令叔父任大人若然 在此,倒能提我問案,否則此間只有我能問人,你讓何人問我?」 任宜紫俏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縱使耿照說得慢條斯理——這點尤其氣人,他 絕對是故意的——她卻連一句也駁不出,逕張著潤澤彤艷的櫻桃小嘴乖乖聽完, 模樣可不大好看。身后金釧費了偌大功夫才沒笑出來,銀雪既尷尬又擔心地碰著 姊姊的臂膀,唯恐小姐忽然轉頭,把氣出在姊妹倆身上。 「你……你好大官威,是不是沒把我姊姊姊夫放在眼里?」 你是哪只耳朵能聽出這樣的結論——耿照簡直吐槽不能,陡然間有些失語。 靠姊姊姊夫也夠沒出息的了,能別這么理直氣壯不?你好歹來點強詞奪理啊。 任宜紫忽然發現這居然也是種策略,顯然還有點效果,索性不管內容,全憑 氣勢壓人。「對付你這種jian邪歹人,最好就是倚多為勝!你可別逼我動武啊,本 姑娘帶了兩百來名金吾衛,一聲令下,將你剁成rou泥綽綽有余,乖乖束手就縛, 可免零碎苦頭。」 滿廳的金吾衛士都快哭出來。這種攔路土匪式的說帖,棒槌都說服不了,場 面要如何收拾?都說「色字頭上一把刀」,怎么會以為能一親任家小姐的芳澤, 跑來干這等送掉小命的蠢事—— 「那好,我便隨姑娘走一趟。」 眾人正自怨自艾,誰知耿照竟自伸雙手,示意來縛。 任宜紫都不曉得自己在說什么,見這傻子能蠢到引頸就戮,芳心竊喜,不忘 干咳幾聲,擺足派頭。「金釧銀雪,捆了這廝,帶回娘娘駕前審問。」孿生姊妹 取出一條泛著烏金暗芒、約莫小指粗細的精巧鏈子,七手八腳捆了耿照雙腕,拉 著他跟在小姐身后,一路往廳外行去。 「姑……姑娘,那我們……要做什么?」一名金吾衛茫然開口。 「抄家呀。」任宜紫輕扭柳腰,回眸嫣然。「看到像證據的物事便打包帶走, 一張紙頭也別放過,要是找到謀反的證據,可就發達啦。忙得差不多了就自個兒 回去,省得我叔叔叨念。你們別跟來啊,小心本姑娘一劍斬了,只能自認倒楣。」 大宅之外,停著一輛巨大的三乘牛車,通體髹滿烏漆,四面門窗外俱都垂掛 著細編竹簾,雖無華麗贅飾,一眼即知價值不斐,便在求見將軍的巨賈名流中, 亦罕見如此結實而低調的車體。 以畜力計,一頭牛能拉六到八百斤重,耐力尤強,適于行遠,缺點就只有一 個「慢」字。尋常牛車多作二輪,一乘綽綽有余,載上三四人也不怕。這輛烏漆 大車用上三頭健牛,四只徑逾三尺、軸輻鑲鐵的包革大輪,其平穩之甚,怕是它 最不惜工本的奢華處。 金釧打開車廂一側,拉下梯臺,待其余三人魚貫爬入,才將車門關妥,跳上 轅駕,「吁」的一聲控韁甩鞭,熟練地駕起了牛車。 車廂內,簡直就是一處具體而微的富麗閨閣,底層遍鋪南方慣用的厚厚藺草 墊子——黑島似乎有此常俗,朱雀大宅里有好幾處這樣的院落。綺鴛挑選的潛行 都據點多半是類似的房間,諸女入室以前,總在架高的廊廡間褪去鞋襪,赤足在 房里踏來踩去。藺編的淡雅香氣,混著少女足趾雪彎的輕潮微汗、肌膚潤澤,亦 是極誘人的一景。 此間所用,似比烏家更講究,藺草香氣馥郁,不夾一絲雜嗅,也可能是新近 鋪就,未受肌膚汗漬沾染。藺草墊上,鋪著輕軟如云朵的厚厚被褥,材質耿照不 知其名,整個車廂竟無「地板」之一物,就像一張大得不可思議的床。 任、銀二女都是褪了鞋襪才進的車廂,耿照雙手不得自由,任宜紫掀開云褥 一角,讓他有草墊可棲身,蹙眉道:「喂,把那雙泥鞋給我脫了,莫弄臟本姑娘 的香車。」卻是對著銀雪說。 少女小臉一紅,屈膝跪坐,飽如桃實的雪臀繃緊褲布,枕在兩只雪玉般的小 巧腳掌之上,笨手笨腳地除去耿照的靴襪。他每日梳發更衣,等著被將軍或娘娘 提去審問,不惟里外衫褲,連靴子也是新的;反正偌大的府邸僅余李綏一人,有 得燒水洗浴已屬不易,橫豎無人搗衣,索性每天換過新的來穿。 任宜紫「泥鞋」云云,委實是真冤枉。 銀雪連男子的手都沒碰過,羞得耳根紅透,好在典衛大人的腳十分干凈,與 想像中的臭男子全然兩樣,她的胸口怦怦直跳,小腦袋瓜子里烘熱如沸,頗難保 持清明。 車廂四角堆滿繡枕,約是供乘者偎倚之用,居間有張奇怪的椅子,像是坐墊 之上,憑空生出靠背與扶手,又似一張填充著枕芯的柔軟太師椅鋸掉四支木腳, 總之十分怪異。 任宜紫命銀雪解開細煉,讓耿照伸直腿,「坐」上那張無腳怪椅,再將雙手 捆于扶手。耿照發現怪椅的扶手靠背皆是硬質,能夠充分地支撐身體,這若是拷 問人的刑具,決計開天辟地以來最最舒適的一張。 任家小姐似對他乖乖配合「移囚」十分滿意,玉靨酡紅,黑白分明的杏眸滴 溜溜一轉,跪坐合掌道:「好了,本小姐要來審問你啦,要是不盡不實,當心大 刑伺候。」說著噗哧一聲,約莫自己也覺好笑,唯恐被看扁了,趕緊抿住,努力 板起俏臉,惡狠狠道: 「你是不是刀尸?老實招來!」 「不是。」 「但人家說你是啊!」 「那姑娘得問人家。」 「我怎么知道是哪個說的?」 「巧了。」耿照點頭附和:「我也不知道。要不我們再打聽打聽?」 任宜紫柳眉一挑,面色沉落。「我怎么覺得,你好像看我不起啊,當我是傻 瓜似的。來人,給我用刑。」 銀雪本躲在她背后捂嘴忍笑,被喚得猝不及防,不覺有些發怵。 「小姐……用、用刑?」 任宜紫狠笑道:「還是我教你?」作勢揚手。銀雪「嗚」的一聲抱頭閉眼, 沒敢躲開,片刻后未覺疼痛,才知主子不是真要打。 她怯生生伸手,往耿照面上扇了一記,任宜紫抬起雪玉般的裸足,照定她屁 股一踹,銀雪向前撲倒,恰恰撞在耿照懷里。 「沒用的東西,閃開!我教你怎么打。」拎著銀雪后領往旁邊一扔,反手摑 了耿照一記耳光,只覺手背像是打在玄武巖上,眼前一霎全白,旋即被難以想像 的激痛所攫,兩膝夾著左手滿榻打滾,眼角擠出淚花。 「痛……哎喲……疼死我啦!」 「手背骨頭多,是比較疼些。」耿照好意提醒她。 「你的臉是鐵做的么?疼……呼呼……疼死人了!」 「為官不易,多少得練下臉皮。我是靠臉吃飯的。」 「……靠臉吃飯才不是這個意思!」少女狂怒起來,甩了甩紅通通的左 手背,拽起銀雪的佩劍,劈頭夾臉的一頓打。雨點般落下的鞘尖不只打在耿照身 上,連銀雪亦一并牽連。 雙胞胎里的meimei不敢哭叫出聲,死命咬著嗚咽,舉臂護住頭臉。 (是了,她是怕被金釧聽見。) 想起當晚在棲鳳館與孿生姊妹花斗劍,劍術高明的銀雪性格軟弱,技遜一籌 的金釧為保護meimei,總是勉強自己為她出頭…… 「夠了罷。別真的打傷了人。」耿照的左手不知何時恢復自由,冷不防握住 劍鞘,任宜紫抽之不出,錯愕還在憤懣之上。「烏……烏金鏈子……怎么……」 「沒綁緊,再綁牢靠些就好。」 牛車突然停住。轅座上的金釧掀開竹簾,探身入內,寒聲道:「你莫欺負我 meimei!」任宜紫本欲隨口推托,驀地想起一事,咂嘴道:「意念相通,感同身受 ……真是方便哪。怎地我和姊姊,就沒這等好使的連心術?」似笑非笑,不知想 到了什么,連頸根都紅了,夾緊裙布里的修長大腿輕輕摩擦,一時忘了該追究金 釧的不恭順。 金釧爬進車廂,褪去鞋襪。一樣是不見陽光的肌白處,足弓卻比銀雪更小巧, 也不似新剝菱rou般rou呼呼、水嫩嫩,線條更精致俐落,一如少女外露的剽悍不馴。 她飛快檢查了銀雪的頭臉手臂,邊喃問「疼不疼」,以雙姝知覺相通、感同 身受的連心異能,寬慰的成分遠大過垂詢。銀雪連抵抗都消極無力,扭動嬌軀的 顢頇與猶豫全然擋不住姊姊急驚風似的快手,早在表現出抗拒之前,關心便已跑 完了全程。 「你去駕車。」金釧指示著,全無商量的余地。某種意義上姊姊和小姐對銀 雪并無不同,都是不容分說的存在。明明她才是三人之中,武功最強的那一個, 耿照忍不住想。「我來服侍小姐便了。」 銀雪接過姊姊遞來的鞋襪,不慍不火地鉆出去。在她的駕馭下,連牛車都比 前度更慢些。 金釧只瞥耿照一眼,連厭惡都懶得遮掩,就是典型的那種「你們男生都是臟 東西」的無意義針對,重新捆緊烏金鏈,煉圈陷進袖布里,是擱著不理都隱約生 疼的地步。果然銀雪是留了手。 少女的反抗異常直白,對任宜紫也一樣,不知該說生性耿直,抑或不知變通。 任宜紫是嬌生慣養,但還沒有蠢到視而不見,她將金釧的抗拒與不屑全看在眼里, 絕非習以為常或破格包容,而是這樣的「玩具」玩起來更有意思。 金釧銀雪她是想玩就玩,耿照卻罕有今日這般良機,取舍不難。 「你也見了,本姑娘問案那是半點不含糊。你要是再虛應故事,我就打她給 你看。」說這話時一點也不臉紅,邊以鞘尖胡亂刺著金釧玩。金釧隨手撥開,與 逆來順受的meimei不同,沒給她留什么主仆的情面。 耿照到這時,都想不透她今日所為何來,任宜紫卻饒富興致,明艷無儔的桃 腮杏眼間似笑非笑,狡黠得分外媚人。 耿照總覺得她的美麗除了精致超凡的五官輪廓外,另有一股難言的野性與生 命力,很難用一句「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交代過去。那些被她吸引挑撥、不 知所以的金吾少壯,興許不全是因為美色之故。 「我聽說你那個老婆是假的,你們不是真成了親。她只是你們七玄里的一個 妖女。」任宜紫斜乜著眼,抿嘴道:「還有人說,你和我二師姊才是一對兒,你 就想做鎮北將軍的乘龍快婿,是不是?」 寶寶錦兒在江湖上也算一號人物,「血牽機」的寡婦身份、同岳宸風廝混的 舊史,都不是什么秘而不宣之事。阿妍不涉武林,又對耿照頗有好感,任逐流不 會和她說這些。任宜紫卻不同,纏著叔叔撒潑扮癡,嬌嗔幾回,便將符赤錦的底 細摸得一清二楚。 耿照漸感煩躁,不想再陪千金小姐過家家,隨口道:「是哪個說的,姑娘得 問他。娶妻成家,還能有假么?我娶何人為妻,又與問案有什么干系?」口氣冷 淡,面上已無笑意。 任宜紫沒想他說翻臉就翻臉,先前那種彼此胡言調笑、暗藏機鋒的好氣氛消 失無蹤,搞不清楚自己錯問了什么,不是就是提了妖女么?本已懊惱,余光見金 釧翻了個白眼,自非是因耿照所答,怒火更熾,反而露出燦笑,悠然道: 「就沒句實話,看來非用刑不可啦。金釧,給我剝了他的衣衫,敢留得一絲 半縷,仔細你meimei的皮!」 (第卌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