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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總算饒過了年邁喪子的父親,不再對董家窮追猛打。父親賣掉僅剩的幾間綢緞莊和典當鋪,帶著母親,遠下南洋去了。我因為遺失“鎮國”的大罪,被削除封號,貶為庶民,幽禁在素心殿里思過。 永熙十二年,他封了新四妃——惠、令、敏、莊,依舊不變文、武、貴、富的格局。 許多無眠之夜,我倚在殿中,摩挲著那件“鎮國”,抬頭透過破敗的屋頂可以看到一絲明月星光,回想幼時家中盛況,慨嘆“富貴如云散,榮華不久長”。萬幸,父母無恙,我還活著。 活著,直到那個夜晚,令妃帶人涌進素心殿,打斷了我的月夜感喟,說是奉他的口諭,褫衣廷杖(扒掉衣服打板子)。我看到宮人手里的板子上釘滿鐵鉤。要我的命,也該給個體面的死法,這算什么?滿腹委屈再不受控制,指揮著我的手腳躥上身后粗大的殿柱,上面的屋瓦有個漏洞。我爬上素心殿的房頂,搖搖晃晃地踩著屋檐,心想就是摔死也不能被打死。 我站在上面放聲大笑,肆意尖叫,一聲又聲,飄蕩在空曠的夜里,點亮了宮苑各處的燈。到了這步田地,他還要逼我!我不知道在這一刻應該喊些什么,是“我冤枉”還是“他狠毒”,只覺著胸口苦悶,必須宣泄。我似野獸一般嚎叫,很快就嗓子嘶啞,淚流滿面。令妃召來侍衛在下面搭上弓箭,對準了我。我屏住呼吸,等待死亡,等到了一聲“圣駕到”的叫喊,侍衛立時撂下弓箭。我在高處看著他近似小跑地快步走來,有些不解——如果他讓令妃取我性命,此刻不會露面。 他的披風底下是里衣,沒有穿龍袍,頭發也散著,想是要就寢了。 夜色濃,秋意重,我赤著的雙腳凍得生疼。他仰頭看著我,然后跨步進了門。我聽到瓦片下面傳來聲響,令妃尖著嗓子說些什么,接著是一陣sao動。片刻后,一聲咔噠,我回身,他也赤著腳踩在瓦片上,披風不見了,只穿著里衣,衣襟有些松開,被秋風吹動。 他嘴唇抖了抖,似是想說什么,到底沒有一句話。就這么,他看我,我望他,寂靜一片。吞吐的白氣,讓我發現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他一動,我著慌,冰冷麻木的腳沒法保持平衡,一塊瓦片被踢下去,摔個粉碎。他小心挪了兩步,對我伸出左手。 看著那只手,我鼻子酸得有些睜不開眼睛。我憎惡他!我不止一次因為是他的女人而討厭自己!可是,這個無情自私的男人,竟能不顧危險爬上屋頂!他每天都在算計——算計天、算計地、算計兄弟、算計朝臣、算計女人……一個銅板的虧也不肯吃。這該是他一生中少有的一次破例。 我忽然很感激,感激他讓我知道,十一年的夫妻,他對我終究有份情意。 如果他不是君王,或許可以做個好人。 我在他面前,第一次,由衷地笑了,然后從懷里掏出“鎮國”,放在那只伸來的手上,在他驚訝的眼神里,跳下了屋檐。 我的身體摔在素心殿的院子里。氣絕后,尸身被抬走。他下令放入皇陵。 素心殿的符咒和怨念魘住了我,致使魂與魄相離,滯留在這里。 后來,他把“鎮國”背面的“富貴”二字磨掉,換成了“昭陽”。 有人說他念舊,不忘故人。 “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窺飛燕入昭陽。” 我的名字,是董昭陽。 寶華夫人的故事 其實,做鬼也有做鬼的好處,不必被rou身所累。活著時,出不了口的話,只有死了,才能說。 我的故事,始于權臣賴競弒主篡位。 賴競做官四十年,主政二十載,大權在握。熬到六十歲,離至尊之位僅一步之遙,因是快要入土的年紀,最容易孤注一擲。賴競英明一世,卻沒保住晚節,到底做了大逆不道之事。可惜,治世能臣并非亂世梟雄。皇帝一死,無數人按捺不住,懷著和賴競一樣的心思,跳出來。殺賴競,名正言順,比殺皇帝容易得多,既然賴競已經把最難辦的事兒都辦了,容易的事兒自然有人搶著辦。寡不敵眾,賴競本事再大,也禁不住多方討伐,在龍椅上只坐了兩年就被殺了。賴氏隨即被抄家滅門,趕盡殺絕。此后,天下無主,兵戈四起。 賴競死后的第三年,詠州忽然出現一支人數不多的隊伍,于各處烽煙之中屢戰屢勝,狂風暴雨一般,很快就名動天下。世人好奇打探許久,終于得知,這些人都是梧桐山莊的弟子。梧桐山莊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武術門派,因為行事低調,從來都很神秘。據說,梧桐弟子個個武藝超群,能以一敵百。這些人的頭領就是梧桐山莊的大弟子慕容勖。“梧桐軍”所向披靡,勢如破竹,旋即吸引到各路隨眾加入其中,聽其調遣,共謀大業。 “梧桐軍”平定四方,安撫百姓,許多因戰爭而遭難的百姓,被“梧桐軍”安置在各處,為軍隊種糧或是裁衣。那時的我,原本同許多亂世流民一樣,無家可歸,終日蓬頭垢面,有活干的時候就出力氣,沒活干的時候就靠乞討度日。因為我是女子,不能參軍打仗,更是百無一用。當我流浪的州縣被“梧桐軍”收為轄下,把我安置為軍士洗衣納鞋,換取食宿,不再挨餓受凍時,我覺得“梧桐軍”就是天兵天將。 男女授受不親,給“梧桐軍”干活的娘子們,全是無家可歸的女人,有老有少,隨軍而行,但都不許住在營中,要在營外相隔五百米處另扎營帳,由慕容將軍夫人派手下的巾幗兵守護。 后來的事兒,真不知是巧合還是天意。那一回,“梧桐軍”打下了綏縣,大勝之下,收獲了不少金銀。將軍下令,飲宴休整。將軍夫人也備了餐食,招呼這些娘子們去了她的營帳,只有我留下沒去。因為我是啞巴,在慶功宴上出現,是不討喜的。營中不時傳來歡呼聲,熱鬧到很晚還沒散,我困得盹著了。半睡半醒間,忽然有人拽我的衣衫。我驚得醒過來,發現蠟燭不知何時已滅,一個男人冒著酒氣,正壓在我身上欲行不軌之事。我想喊,可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我拼了命地掙扎,手腕被扭到身后,竟沒了知覺。黑暗中,有幾聲唰唰的脆響,我感到冷,一定是衣衫被撕破了。不遠處的大營,飲宴正歡,沒人會注意到五百米外這個黑暗的帳房。那人將我的口塞住,連咬舌自盡也不能。萬念俱灰時,帳外忽地響起一聲驚雷般的厲喝:“什么人!”那人登時定住,竟嚇慘了一般,滾到地上,一通手忙腳亂,沖出帳房。我聽到刀劍出鞘的聲音,一個喊著“將軍饒命”的聲音由近而遠。我慌慌張張想穿好衣服,右手卻不聽使喚。有人持著燈火掀帳簾而入,我看到一個穿著盔甲的高大男人站在面前,神情肅穆而慈悲,猶如羅漢現真身。免我于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