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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來端正,站立時脊背挺拔如松,這個時候也不例外,但挺直的脊背并不能支撐住微微垂下的頭,那一段脖頸不堪重負地彎曲,似乎下一秒就要崩裂,卻在晏西槐的凝視下,以這樣的姿態奇跡般地挺了過來。這是晏西槐能夠看見的冰山一角,在更多他不知道的地方,只會有更多隱藏在靜謐無聲之中的地動山搖。如同當下。晏西槐輕聲叫他的名字:“榮秋。”陳榮秋“嗯”了一聲。他以為晏西槐或許要向他解釋各種各樣的理由:讓他回國的、結婚的、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他能猜想得到,也有準備去聽。但晏西槐沒有解釋這些。他只是說:“我后悔了。”陳榮秋慢慢停下了腳步。晏西槐從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他家里的情況,也很清楚他必須要在五年內畢業是為了什么;他畢業等于兩人分手,并且往后幾乎不會再有繼續的可能性,這是陳榮秋在一開始就做好的覺悟,也相信晏西槐同樣考慮過這一點,才會答應他的追求。但他在追求晏西槐、甚至把他追到身邊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過他會對這個人付出這么深的感情。與晏西槐在一起時間越長,陳榮秋就越來越發覺自己無法完全割舍,到了準備畢業的時候,他下定決心,對晏西槐說他要留在N城。陳榮秋不確定他期望著晏西槐怎樣的回應,但晏西槐給了他最不期望的一個。晏西槐很平靜地對他說:“不要感情用事,你應該回去。”陳榮秋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但情緒還算穩定,他問晏西槐:“你一點都不希望我留下?”晏西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說:“你來到Y大并且盡力要在五年之內畢業,是有原因的不是嗎。”陳榮秋靜默了片刻,說:“你知道讓我回去意味著什么。”晏西槐也沉默了,過了一會,他說:“是。”陳榮秋不能接受:“你早已經有準備了是嗎,哪怕我能為你留在這里?”晏西槐說:“我并不希望看到你為了我對自己的人生妥協。”陳榮秋說:“對于現在的我來說,回國才是妥協。”晏西槐對他搖搖頭:“感情并沒有重要到能夠決定你人生的方向,你還有更重要的東西。”陳榮秋于是噤了聲,沒有再說話。這是他作出決定之后與晏西槐的第一次談話,注定了他們其后很長一段時間內關于這件事的談話的基調,直到陳榮秋寫完論文時,晏西槐也始終沒有改口,陳榮秋卻在與晏西槐的僵持中放下了原本堅定的決心:一邊是家里對于他的歸期以及事業安排的談論,一邊是晏西槐依然如舊的表態,他在學位論文評審通過當天最后一次試圖扭轉晏西槐的態度后,終于放棄說服,開始著手準備回國。對于兩人當年因為陳榮秋回國而分手,很難分清哪一方的責任更多一些,或許有一個人再進一步,如今的情況就會全然不同;陳榮秋曾經短暫回想起來,也設想過如果他堅持留在N城,或是晏西槐松口希望他留下,事情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但現實是他最后還是回了國,并且在數年的時間里都不再與晏西槐有過聯系。在這段時間里,陳榮秋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淡忘了對晏西槐的感情,甚至考慮過開始一段新的感情、或是不帶感情的婚姻,但他沒有想到,一個晏西槐結婚的消息就能將他打回原形。他意識到過去那幾年銷聲匿跡的疼痛不過是姍姍來遲,并且從那時開始在他心底橫沖直撞,到如今已經將近一年。現在晏西槐對他說,他后悔了。他幾乎不能相信晏西槐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因為即便對于陳榮秋來說,“后悔”這個詞也無法干脆地脫口而出。他是想后悔的,他想象過留在N城的情景,并不止一次產生過向往;但他不能后悔,因為現實中遇到的問題有時候并非“是”或“否”兩個答案就能夠簡單對應,面對多方的壓力,它需要被調和、被兼顧,甚至被舍棄,沒有契機,再深的感情也只能擦肩而過;而“后悔”這個詞,實際上是一件奢侈品。這意味著無論在哪一個方面,都有一項原本牢固的原則被拋棄;用原則換來的東西,本身就非同尋常。陳榮秋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后來并非無法理解當初晏西槐堅持讓他回國的理由,但晏西槐的這句話無疑是將他的所有理解都拂開,而后告訴他,是我錯了。這樣簡短的四個字,幾乎直接將他的心結撫平。晏西槐說:“我意識到有一句話從來沒有對你說過。”陳榮秋的脊背一瞬間有些僵硬。晏西槐說:“我很愛你。”陳榮秋終于轉過身來,他的眼睛有些紅,眼白處幾條驟現的血絲清晰可見,唇角緊緊繃著,過了一會,才微微彎了一下。他說:“怎么會有人在這種地方說這種話的。”他們站在步道上,不遠處就是他們剛才離開的墓區,一眼望去蒼翠而祥和。晏西槐抬手,把陳榮秋唇角勉強彎起來的弧度撫平。“因為你很難過。”晏西槐說,“我又讓你難過了。”“吳姨是我的第二個母親,我帶你來見她,是因為從前沒有對你提起。”他說,“這是主要目的。”晏西槐注視著他的雙眼,輕輕地摸了摸他的臉:“我很愛你。”他重復了一遍。“我渴望你能夠敢于多相信我一些,”晏西槐說,“沒有什么比它更直接了。”陳榮秋的唇角輕微顫抖。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只可能是晏西槐。他并非是會將煩惱、苦悶、難過藏在心里的類型,只要對象是晏西槐,陳榮秋不會更愿意剖開自己的心,但前提是,這些煩惱、苦悶、難過與晏西槐毫無關聯。他還在N城讀書時,日常產生的負面情緒,因為他毫無負擔地讓另一個人與他共同承受,壓力會相對應地減少一半;但如果這樣的負面情緒因為晏西槐而來,他只會在自己的消化中,承受加倍的侵蝕。因為他不敢確定晏西槐是否會因為客觀現實的理智考量再度將感情舍棄。他堅持讓陳榮秋回去,是因為陳榮秋需要承擔的責任比他們的感情重要,而面對將晏西槐完完整整從死亡線上搶回來并且失去生命的長輩,陳榮秋甚至不需要思考,就自己退后了一步。他因為再次意識到自己在晏西槐心中的順位產生一些情緒上的波動。而晏西槐將這些都看在眼里。陳榮秋的聲音有些沙啞,他笑了一下,說:“當初你教給我的,我照做了,但你看上去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樣滿意。”多年之前,晏西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