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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也已經壓不住了。過了一會兒那雙眼睛果然輕顫著睜開了。“王爺……”蘇岑三分心虛,五分慌亂,不自覺地偏開視線不敢與人對視。李釋睜眼看了他片刻,一句話也沒說,又皺著眉闔上了眸子。蒙汗藥的藥效還沒過,他能強撐著睜一睜眼已經是極限,更別提開口說話了。蘇岑這會兒也明白過來了,目光試探轉回來,意識到李釋不過是強弩之末又大膽地伸出手去輕輕蓋住了那雙眼睛,掌心覆在輕輕顫著的睫毛之上,這才敢繼續肆無忌憚地對著那張臉看下去。“你不要怪我,”那聲音沙啞地懇求著,“再給我一些時間,最多半年,我會送你回來的。”那只帶著扳指的手被輕輕拉起,蘇岑把自己的手順著指縫插進去,與人十指相扣。那里掌心溫熱,指腹帶著薄薄一層繭,難得安穩地聽從擺布,“你替所有人安排好了一切,卻獨獨沒有想過我到底承不承受得住,你走了我的長安城也就塌了,你要我去何處安身立命?”“這半年你就當恩奢于我,我不計較你的計劃里有多少把我算計其中,也不計較你拋棄了我一次又一次,半年之后,我們兩不相欠,你要走要留,我決不強求。”“你就當可憐可憐我,行不行?”那只手被引著上前,有什么冰冷細滑的東西手背上蹭了蹭,不出意外地摸到了滿手的眼淚。寧三通在外面輕輕敲了敲車壁,“城門開了。”蘇岑這才收了神色,清了清嗓子,“走吧。”馬車緩緩上前,在城門口停了下來。守門的城門郎認識太傅府的馬車,又見寧三通親自趕車,對車里的人已經有了猜測。“太傅大人又趕著這么大早去城外祭祖啊。”“可不是嘛,”寧三通搓著胳膊沖人笑笑,“寒冬臘月的就知道擺布我們這些小輩,就這會子最冷,凍死我了。”城門郎不敢耽擱,手腳麻利地將城門打開,寧三通催車向前,蘇岑剛要把心放下,只聽后頭突然傳來了一道聲音。“大清早的,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啊?”蘇岑心里咯噔一聲,當即涼了半截。是宋凡。天還沒亮,李晟應該還沒發現興慶宮的事,否則全城的兵馬早就該亂了。那宋凡出現在這里,到底是守株待兔,還是只是碰巧遇上了?只聽宋凡步步上前,沖城門郎訓誡道:“不經排查,怎么能隨便就放人出門。”城門郎有些委屈,“這是太傅府的馬車,寧太傅每年初一都要出城祭祖的。”“太傅府的馬車?”宋凡回過頭來看了寧三一眼,“剛好,我入京這么久還沒去府上拜見過,今日借著這個機會正好向寧太傅賀個年。”說著就要去撩那扇車簾。“你敢!”寧三通伸手將人攔下,“老爺子剛剛守歲下來,這會兒剛要睡著,你不要驚擾了他。”“我不出聲,”宋凡把手抵在唇邊噓了一聲,輕輕一笑,“就瞻一瞻老太傅的尊容。”那只手又要探上來,蘇岑甚至已經能看見宋凡的指尖,卻又被寧三通蠻橫地拽了回去。他的指尖冰涼,唇色蒼白,緊緊握著懷里一把匕首直發抖。直到感覺到手上遠遠不斷傳來的熱源才稍稍回神,低頭只見李釋還在睡著,指腹卻在他手背上輕輕搓了搓。蘇岑抿了抿唇,心里漸漸平息下來,這會兒他只能毫無保留地相信寧三通,相信他能在宋凡面前把這塊車簾保下來。“你放肆,”寧三通跳下馬車與宋凡對峙,“老爺子怎么說都是四朝老臣,別說什么豫王,就是當年的崇德太子的老子太祖皇帝老爺子也侍奉過,你一個不知道哪里來的野種也敢在這里叫囂!你若真有誠意,改天帶著名帖去登門拜訪吧,見不見你還得看老爺子的心情呢!”“你……”宋凡生平最恨別人罵他野種,手里的利劍握的咯嘣作響,瞇著那雙桃花眼正在思忖到底要不要在這里把人血濺當場。兩廂僵持間突然從身后傳了一聲奶里奶氣的聲音。“爹爹……”兩個人齊齊回頭看過去,只見黃婉兒抱著兒子正站在城門口,與宋凡對視上臉色一白,低頭訓斥兒子,“瓊兒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見誰都喊爹爹。”小娃娃張著嘴要爭辯,卻又只能吱吱哇哇亂叫幾聲,兩顆金豆子在眼里晃了幾晃,又生生忍住了。宋凡看見小娃娃眼前一亮,當即也不管什么太傅了,轉頭又要去捉弄自己兒子。寧三通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跳上馬車催鞭離去。直到長安城的城門再也看不見了馬車才又停了下來,天色剛盈盈亮,路上還沒有多少行人。“多謝了,”蘇岑撩起車簾探頭出來,手卻還是緊緊拉著李釋,“真的謝謝你。”“行了,這些話等你回來再跟我說吧,”寧三通跳下馬車沖蘇岑揮了揮手,“你自己好生保重。”蘇岑點點頭,目送寧三通的身影消失在薄薄晨暮里,這才放下車簾收了目光。拉起那只手在唇邊輕輕親了親,“自此天高海闊,你我便都是流亡人了。”第226章小鎮兩個月后。西北一個邊陲小鎮名喚桑木拓,位于天山腳下、北庭都護府與突厥搭界的地方,漢民藏民都有,甚至還隨處可見一些金發碧眼的波斯大食國人。每逢初一十五是大集,屆時萬人空巷,人人齊聚在鎮南一條主大街上,貨幣不通、語言不通,便采取最簡單的以物易物,羊皮毯子、乳酪、rou干換鹽換布換茶葉,物貨兩訖,倒也沒起過什么爭執。大集東頭最近新支了個攤子,跟這兒賣的有些許不同,這攤子上沒有羊皮rou干,也沒有鹽和茶葉,擺著的都是一幅幅畫。有青山綠水,也有花鳥蟲魚,有簪花侍女,也有奇松怪石。這攤主不光賣畫,還可以現場給你作畫,只要你叫的出名號的,那一雙巧手潑墨一揮,便能令世間百態躍然紙上。今日攤位上就聚了不少的人,塞北的人沒見過江南風光,瞧著那小橋流水煞是稀奇,那水上還有兩只交頸而臥的鴛鴦,情意綿綿,頗具意境。蘇岑剛收筆,就聽見有人嘖了一聲,“畫是好畫,就是……太素了點。”蘇岑抬頭看了一眼,只見說話那人身披一件羊皮大氅,腰間鼓鼓的,像個關外來的買賣人。當即手不離筆,棄墨取朱,點了桃花三兩支,又在樹下畫了兩只錦雞。有人嘆氣離去,好好的一幅畫,給毀了。那著羊皮大氅的人卻是一拍大腿,“這不就對了嘛,這畫我買了!”待墨色干了,蘇岑給人把畫卷起來,等人走了滿意地掂了掂手里的銀子,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