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入學

    九月的雨說來就來。

    夜里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雨斜斜的灑下來，澆滅了南方這個城鎮像蒸籠一樣的暑氣，后半夜的時候迷迷糊糊中還能聽到幾聲雨滴打在遮陽棚上的滴答聲，細密的雨滴灑向茫茫大地，將盤旋在每個人頭頂揮之不去的悶熱沖散。

    從春天到夏天，需要3個月的漫長醞釀，而在夏末往往一兩場雨之后就開始變涼了，只消再來幾場這樣的秋雨，清淺的涼意就這樣漸漸來了。

    雨后的清晨還夾帶著些許的涼意，舊瀝青馬路邊上積了幾攤淺淺的水塘，倒映著青灰色的天空。

    天還沒亮透，路上的行人不多，街道上只有幾家早餐店開門營業，每個公交車站前都站著幾個還沒睡醒的人。

    分針走完最后一格，鬧鐘的鬧鈴響了，秋渚伸出手關停床頭的鬧鐘。從這個微涼的清晨開始，他就正式成為一名二高高三的學生了，沒有太多空閑的時間供他繼續悠哉，瞇著惺忪的睡眼看向身邊，夏江這家伙還在睡熟，推了幾把肩膀把他給叫醒，上學第一天就遲到可不行。

    夏天頂著一個雞窩頭打著哈欠從自己那一半床上爬起來，按亮衛生間的燈，簡單洗漱，換上校服就出門了。

    兩兄弟走在上學的路上。

    夏江背著一只黑色的書包，聳著肩，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而秋渚則任何時候看起來都是一樣的沉默寡言的模樣，你很難看出他有什么劇烈的情緒波動。

    一對跳躍的雙馬尾忽然出現在視線盡頭，看著那兩束飄逸的黑發，夏江和秋渚都能猜到那前面那人是誰。

    金紓今天也扎上了一對清爽的雙馬尾辮，換上了寶藍色的校服，坐在欄桿上在他們上學必經之路的路口等著他們倆。

    夏家兩兄弟今天穿的也是校服，不過不同的是夏江校服里面穿著一件白色的運動T恤，將褲腿挽起露出腳踝，腳上蹬著一雙有些破的運動鞋。秋渚則斯文多了，校服下是規規矩矩的白襯衣，并且還系上了最上面那顆扣子。

    怎么才來啊，夏江又睡懶覺叫不起了吧。等他們走近了，金紓才從路邊的欄桿上跳下來，快步走到他們身邊。

    你才起不來呢，我早就起了。夏江說完，絲毫沒發現自己臉上的睡痕。

    就你這智商，還是騙鬼去吧。

    三人不需要多余的寒暄，一個眼神的對接就自然而然的并成一道繼續向前，腳步完美契合，這是他們從幼兒園起就養成的默契，外人學不來。他們此刻就像從前那樣一起上學，一如昨天。

    夏江，你昨晚獻愛心，喂蚊子去了嗎？

    要你管，買早餐了沒，分我兩個包子，我哥再要兩個，我們不夠時間買早餐了。

    早買好了，就知道你會起不來，拿去。金紓大方地遞過去一袋還散發著熱氣的包子。

    三個人一路走，一路歡鬧，歡快的聲音把電線桿上的麻雀都驚走了，路邊的路人偶爾聽到一耳朵的哈哈哈哈秋渚好像又帥了吧夏江你個大豬頭笨死了！你能不能有點女孩的樣子一類的玩笑話，一點也看不出來這個小妮子在父母面前乖得就像一只小白兔，走路時的步子從不超過過30公分，不過他們也早就習慣這樣的她了。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長處和短處，什么樣場合需要什么樣的表現才更能博得同情和理解，嘗到幾次甜頭以后便習慣性的戴上面具生活，幾分真幾分假她拿捏得越發純熟，她從不認為自己這么做是虛偽，只把這看成一種高等生物才有的生存智慧。

    等走到學校附近，路上的學生也開始多了起來，學校周邊一兩百米的地方永遠有那么幾家被學生圍堵得水泄不通的小賣部，冒著熱氣的早餐車和掛滿了動漫和潮流明星海報的報刊亭，只是這會兒時間還早報刊亭還沒開門。

    夏江，你是不是在說我壞話。不知道夏江說錯了什么，惹得金紓嘟起嘴來。

    姑奶奶，你就饒了小的吧，小的哪敢啊。話未落音，夏江就逃命似的撒開腿就往前跑，惹的金紓在后面一路猛追，你還敢說沒有！。

    兩人幼稚的舉動把沒有表情的秋渚都給逗笑了，恍惚中感覺一切還和6年前一樣，三個人或多或少也都有回到過去的錯覺。

    然而時間不一樣了，人變了，一切就都變了。

    他們只能被時間推著大步往前走，走到完全陌生的境地，等待他們的將是荊棘還是玫瑰，都只能欣然接受。

    此時的他們離成年前那一場最大挑戰還有十個月的時間，在歡歌笑語中還未明白競爭的殘酷，亦未懂得成長需要付出的沉重的代價。

    三人走進校門時，cao場上的學生們打打鬧鬧，不用看就能猜到這些學生多是高一高二的，因為高三的學生此時不是趴在走廊看熱鬧就是已經坐在教室里爭分奪秒了。

    隔了一整個寂寞的暑假，球場上久違的又布滿了人。

    在學校里一下子看到有那么多人，這再普通不過的畫面對剛轉學來的秋渚來說卻是十分少見的，前幾天來到這里的時候都還沒看到幾個人，現在卻到處都是鬧哄哄的學生在玩耍。

    三人走到教學樓，因為文、理科班級的教室不一樣，金紓就在這里說拜拜說完就往另一個樓梯口走了，剩下他們兄弟兩人。夏江堅持送秋渚到他的教室再回去，秋渚拒絕了好幾次都拒絕不了，拗不過他只能隨他去了。

    兩人上到文科班的樓層，不少人靠在走廊的欄桿上交換著暑期的有趣見聞，包括自己昨晚還在通宵趕的暑假作業，又或者新追了哪個新的明星，去了哪兒玩，玩了什么，也有頑皮的男同學在追逐打鬧，開學第一天的走廊成了歡樂的海洋。

    走這眼前這間教室外，無論是走廊還是教室里學生都比較安靜，沒人在打鬧，夏江停下腳步，面前這一間就是秋渚的教室了。

    就送你到這兒了，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兒找我，我就在你樓上。

    嗯，你先回去吧，我自己沒問題的。

    把秋渚送進到他所在的教室后，夏江才回到自己班的班上。

    馬上就要到上課的時間了，座位上還有人躥來躥去，大征還在抓緊最后幾分鐘猛抄眼鏡仔劉晨的作業，無奈落下得太多，雖然知道已經不可能全部抄完了，但是能抄多少算多少吧，班主任的心思他可太了解了，至少表面功夫要做足，不然又不知道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暑假去海邊逍遙夠闊綽的啊，大征，暑假作業現在才知道著急。站在旁邊悠閑自在等著上課的夏江對身邊正在狂抄作業的大征打趣說道。

    哪里是去逍遙啊，我那是幫我爸賣海鮮呢，那鬼地方，我連屁股都給曬黑了。快滾一邊去，別妨礙我抄作業。大征嘴上回著話，手上可一點沒閑著。

    黑沒有，讓我看看。

    滾。

    大征越是想讓那幾個搗亂的混球趕緊走，他們幾個就越是賤兮兮的挨在旁邊胡搞瞎整，把大征都整得又想哭又想笑。

    大征抄完最后一道題，合上暑假作業本，估摸著抄這么多應該不會被罵了，就算罵也不至于罵太慘那種量，這才有空檔來收拾身邊這幾只蒼蠅了，于是抬起手用咯吱窩夾住帶頭搗亂的夏江的腦袋，大力一夾：你他媽剛才很囂張是吧，看我現在不揍扁你。

    好漢饒命啊。夏江被大征夾得快喘不上氣了，哇哇的亂叫喚。

    不過說真的，夏江，下周有球賽，你來不來，外校新組球隊的友誼賽。

    來，當然來！哪天比賽？夏江從大征的胳肢窩底下猛地抬起頭，得讓新球隊見識見識我們的厲害！

    早讀鈴聲響了，班主任不知道什么時候悄悄站在后門，站在玻璃窗后，正面無表情的往教室里巡視，嚇得大征趕忙松開手，兩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拿起書本擋住臉。

    早讀時間剛開始，秋渚坐在充斥著嘈雜朗讀聲的陌生的教室里，翻了翻幾本新發的練習冊，咋舌那不人道的厚度，然后就沒有別的事可做了。

    陌生的教室里，每張課桌前高高的復習資料都堆積成了一面高墻，每一個座位就好像一個微型的監獄，將學生固定在其中。

    望了望四周，班上的大多數同學都在過去的一兩年里已建立起了深厚的同窗友誼，而自己到了該沖刺的最后階段他才忽然闖入這個集體，無論是再認識新人還是日常相處，比起高一高二都有更大的難度。

    秋渚無聊的望望天花板，想著早讀什么時候才結束。

    早讀時間過半，金紓捂著一只耳朵在低聲背誦語文常識，成績名列前茅的她語文卻是短板。她的班主任已經找她談過幾次話了，要求她在高三上半學期一定要把語文成績給拉上去，這樣一來總成績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加把勁爭取上重點。

    早讀時間，大家都在各自的班上各忙各的。

    8點整，短暫的早餐時間結束后，教學樓上的大喇叭傳來幾聲絲絲的電流聲，廣播通知：請全體學生立即到cao場上集合，通知再播放一遍，請全體學生立即到cao場上集合。

    廣播結束，其中幾間教室先發出幾聲聲響，然后學生們如潮水一般涌向cao場。

    原來我們學校有這么多人啊。每次全校集會，幾乎每個人都會在心里吐槽這么一句。

    像這樣的大型集會，高一新生還有些不知所措，但是高二高三的學生們都已經習以為常了，等人群在cao場上站定成幾個大方塊以后，每個學期第一天例行的開學典禮就這樣開始了。

    典禮必不可少的環節就是領導發言，從校長到副校長，再從年級主任到年級副主任，各位領導你方唱罷我登場，老師們當然也沒閑著，說來說去不外乎都是一些關于關鍵時刻背水一戰絕不辜負一類老生常談的車轱轆話。最后還要派家長和學生代表上臺講話，以鼓勵大家拿出高三學生該有的斗志。

    在臺上幾輪轟炸之下，除了前面幾排的人還在聽，后面早就倒了一大片，有的剛聽了幾分鐘就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低下頭閉上眼繼續補覺；有的在袖子里偷偷拿手機看；有的把耳機在身上纏繞了好幾圈好讓聽筒剛好固定在袖子口的位置，假裝支著手其實在是在聽歌；后排幾個女生在忙著用手心里的小鏡子擠痘痘；最后幾排的幾個學生則在小聲聊著天。

    金紓差一點兒就被老師拉去當學生代表講話了，還好一大早就機智就說自己不舒服下次有機會再努力為班級爭光云云，她此刻正混跡在人群中，正悠閑地拿著一部蹭掉漆的破破舊手機在看。身邊的周媛看到了打趣說：金紓，你打算把這這臺手機留作傳家寶嗎？金紓回答：去去去，舊手機現在升值可快了，我這有包漿的更貴，值好幾萬呢。

    時間來到了10點。

    所謂學校，就是不會讓學生浪費一分鐘在學習以外的事情上的機構，開學典禮散會后馬上安排各個班級的同學回到各自的教室，繼續上后面的課。

    現在是正是高三文科班上課的時間，剛好是班主任的課，講臺上，老師讓秋渚作為轉學生到黑板前介紹一下自己，雖說是重點高中，但是也沒有幾個學生真正見過從國外轉學來的學生，一個個都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著秋渚，讓他略有一絲尷尬。

    介紹完了以后秋渚回到老師安排好的座位上，講臺上老師繼續慷慨激昂的鼓勵了一番：想要收獲就必須有付出！沒有付出就沒有收獲，記住！接下來這一年將會是是你們最關鍵的一年，現在不要老想著玩，等高考結束了，在大學里隨便你們玩，想玩以后可以有很多時間，但是用知識改變命運的機會，就這有這一次！說完全班喊了兩遍貼在教室后面的班訓，打過幾輪雞血后的學生們都興奮起來，老師這才開始真正開始上課：好了，回到課堂上來，翻開課本50頁，我們繼續上課。

    窗外，今年第一片掉落的樹葉從枝頭悄悄脫離，在空中打著旋，然后靜悄悄的落下，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夏天在人們還沒注意的時候就悄然離退場了，秋天無聲無息的降臨到每一個人身邊，夏去秋來，時間的齒輪就這樣輪回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