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流光
03:流光
這個叫金紓的是一個有著大眼睛和雙馬尾的妹子,和夏家兩兄弟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對于她,那夏江真是太了解了,也因為太了解了,此時心里升起一絲不太好的預感,她這個時候發消息來肯定沒什么好事,但是不聽的話可能麻煩更大,所以夏江還是鼓起勇氣點開了第一條語音:夏江你個賤人!果然,第一句就不是什么好話,你哥回來了居然敢不先通知我,要不是我媽我現在還都還不知道他回來的消息!我不管!明天早上老地方見!我要是見不到你們兩個就洗干凈脖子等著去!死!吧!! 夏江手臂僵硬的想盡量把手機拿遠一點,再遠一點,但還是被金紓這一頓噴得夠嗆,語音后是四五個連續的揮刀砍人的動圖表情。金紓嗓門太大,連一旁的秋渚都聽得清清楚楚,這下想裝作聽不見都不行了。 是金紓嗎,她怎么了?秋渚放下手里正在整理的東西,隨意坐在夏江身旁的地板上。 嗯,是她,夏江支支吾吾,一向厚臉皮的臉上有些微微發熱。 你還沒告訴她我回來了啊。 這兩天不是有點忙嘛,老媽又叫我這里跑,那里跑的所所以就現在還沒跟她說。 按照她那個個性,夠你喝一壺的。秋渚坐到夏江身邊的地板上,后背靠著墻壁,腿自然的彎起,手放到膝蓋上。 她什么時候不是這樣,人前乖乖女,人后一點女生的樣子都沒有。 人前是大家閨秀,人后卻從小劣跡斑斑,這個人說的就是金紓。 金紓、夏江和秋渚,三個人是手牽手從一條巷子里走出來的青梅竹馬,三個還在念幼兒園的時候就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了,無論做什么事都堅持要黏在一塊兒。還記得那時候院子里的大人們都喜歡逗逗小金紓,問她:這么喜歡夏家兄弟,長大了你想要嫁給誰啊?問得年僅6歲的金紓漲紅了臉,用奶聲奶氣的聲音回吼道:我不知道!說完就捂著臉跑走了。 這樣的和平沒有持續太長,八歲的那一年金紓搶了夏江六一兒童節的零食;十歲的時候學校組織春游,金紓落單,兄弟倆牽起她的手,三個人一起玩,夏江卻被金紓把蒼耳扔進領子里;十二歲的時候偷偷把夏江的暑假作業改成自己的名字,用完還不記得還回去,害得夏江面對班主任的質問百口莫辯小時候犯下的糗事太多,多得都快要數不過來了。 夏江收回手機,心里想著心事,其實粗枝大葉習慣了,平時也不是多聽話的人,但他沒有說包括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金紓在內,他其實不想告訴任何人秋渚回來的消息,他想盡可能的維護這個秘密,獨自占這些與他共有的秘密就像是對他擁有了某項特權。 他滿心歡喜卻又滴水不漏的享受這難得的片刻,就像一個快樂的小偷。 從小學低年級升到高年級后,三人之間的關系慢慢發生了變化,金紓出落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學會了在人前收斂,但是三個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面對夏江還是時常你哥前,你哥后的。夏江是個粗人,這些變化他全沒放在心上,依然像從前那樣經常在一塊玩樂。 一切都是在小學六年級那一年里不一樣了,秋渚被老爸偷偷帶到美國,形影不離的三人組一下塌了一個角,但是面對這樣的變化年幼的他們還無能為力,只能默默接受。 上了初中以后課業負擔變重,金紓和夏江來往的機會就更少了,他們都沒想過,到了高中還能念同一所高中,更沒想過秋渚會在這個時候回來。 當年穿同一條開襠褲的三個小屁孩現在都已經是半個大人了,再次面對彼此,心境也已有了微妙的變化,不復當年的單純。 某些雙眼難以察覺的變化已經悄然發生,他們也許察覺到了,也許還未察覺得出,面對那些亂糟糟的情緒都想用青春期特有的口是心非來搪塞過去,讓一切未知的變化來得再慢一點。 其實,他們不需要感到不安,也不需要著急,不久以后的未來會給他們想要的答案。 借著話頭,兄弟倆在房間里聊到了兒時的趣事,不記得具體聊了什么,夏江只記得最后兩人不約而同的笑了,橫亙在兩人中間的生澀和別扭煙消云散。 秋渚的行李本來就不多,沒多久就把它們都收拾好了,再次打量起自己的新房間,雖然有些空曠,不過每一樣東西,每一個角落都帶著親切感,比起紐約的住所,這里才更是一個更能稱之為家的地方,他都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沉浸在這樣親切的氛圍中了。上一次在這個家的時候一切就已經亂成一團,在國外那段陰霾重重不堪回首的日子里,只有夏江是唯一能照亮他內心黑暗的一道光。 沒有什么是挺不過來的,因為時間會推著你往前走,只要一直往前,總會遇到什么新的期望。 對了秋渚忽然想起什么來,這里是7樓吧,回家到現在我還沒好好看看外面風景怎么樣呢,陽臺在哪邊? 那你就問對時間了,我跟你說,從這里的陽臺看下去,這時候的夜景可漂亮了。本來有些疲倦的夏江一說到這個話題,立刻有些興奮起來。 有那么好看嗎,小心別把牛皮吹破了。 你看了就知道了。 夏江把秋渚領到陽臺前,嗖一下拉開窗簾,這座換發新生的城市燈火闌珊的夜景才第一次呈現在秋渚面前。 夏家的房子位于一座矮坡上,陽臺面向市區,陽臺外是這個久別重逢的小城最璀璨的時分,褪去了白天老實敦厚的形象,三面環山的市中心閃耀著各色各樣的霓虹燈,細碎的光斑在靜謐的夜色中交相輝映,沒有大城市的車水馬龍,卻也有自己獨特的流光溢彩。 秋渚沒來由的有些心酸,在過去,他曾無數次渴望過離開這個小城市飛往更廣闊的世界,等到如愿以償的時候竟又有些不舍。舍不得交錯的老街,舍不得穿城而過的老河,記錄童年光陰的那條小巷,更舍不得的還有身邊這些人。 兩兄弟就這樣靜靜的吹著夜風,你一句,我一句漫無邊際的瞎聊,聊夏江曾做過的糗事,聊秋渚的桃花運,交換幾個彼此的小秘密,話匣子終于被打開了,他們不約而同的想起了小時候,想起那些年的點點滴滴,共同生活過的人就算過再久也不會輕易忘記彼此,何況他們還是最親密的同胞兄弟。 一直聊到兩人都不再說話,但不是無話可說,而是不約而同的默契讓他們安靜了下來。秋渚的注意力回到眼前,一向不動聲色的他這回也不由得嘆服,眼前的這片光亮得就像星火燎原一樣蠻不講理,簡單直白。 遠處的霓虹光投在他模糊的臉上,淡成淺淺的一片螢藍,他已經離開這片熟悉的故土太久了,遠去的燕子終于飛回巢里。 很快就到了睡覺時間,床墊還沒到,秋渚最近幾晚只能照mama說的那樣先在夏江的房間睡了。不過他并不介意,甚至心底里是有些期待的,他們從出生起就在同一張小竹床上睡到七八歲,mama本來打算讓他們三年級就該分開睡了。但是一口開,夏江便死死地抱著哥哥死活不愿意分開,大聲嚷嚷著我不要一個人,我就不要一個人!賭氣連飯都不吃,mama不得已只能讓他們緩了一年。 洗完澡,吹干頭發的秋渚坐在夏江的床上,床墊綿軟,一坐上去就陷下去一片。 夏江剛剛去洗澡了,現在房間里只剩下秋渚一個人,空調呼呼吹著冷風。秋渚環顧四周,只見床上亂七八糟,白里透著黃的墻面上貼了幾張球星海報,一個臟兮兮的足球靠在門背后,東西都看得出隨手亂放的痕跡,還是他的風格,一點兒都沒變。 同樣忙碌了一整天的秋渚倒在床上,閉上雙眼,空氣里有夏江似有若無的味道,和自己很像,卻又有著微的不同,多了幾分難以馴服的野性。 秋渚躺倒床上,大腦放空,思緒一下又飛回小時候,還記得在兄弟倆還在念小學的時候,只要父母一吵架,開始摔東西,睡同一張矮竹床上的小秋渚就會緊緊抱住同他一樣瘦小的夏江,直到外面房間的吵鬧聲徹底安靜下來為止,關燈后從門縫里透進來的光消失了,直到懷里的他不再瑟瑟發抖,秋渚才會慢慢的松開雙手,輕聲告訴他,沒事了。哪怕他自己也還是需要人照顧的年紀。 為自己爭取生存資源動物的習性,兄長保護和謙讓后輩的觀念一般都是大人們從小就傾力灌輸給子女的,但秋渚從有記憶起就認識到了自己作為哥哥的責任,這在他身上這似乎只是簡單的本能,從來不需要任何人來教給他。 而現在,17歲的弟弟已經和一樣,脫離了大人的保護,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悄然成長為一個半大的男人了。 秋渚輕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是為了今天發生的事,還是為了這些年吃過的苦。 夏江洗完澡后邊拿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邊開門走進來,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他沒有穿上衣,精瘦的肌rou在燈光下呈現出健康的色澤,和小時候瘦弱的模樣有了天壤之別。 進門后看到秋渚已經躺下睡著了,本來還想和他繼續聊天的他現在只好作罷,夏江隨手把毛巾扔在椅子后背,輕手輕腳的關上房門,把空調溫度調低了一點,關上燈,上床,睡覺。 有什么關系,今天只是他們重逢后的第一天,未來還有無數個的這樣的夜晚,他們有足夠長的時間去做任何想做的事。 黑暗里,夏江直挺挺地躺在秋渚身旁,生怕自己動作太大而驚醒他,連手腳也不敢亂放,手緊貼在身體兩側。他剛洗完澡,身上還殘留著的水珠在空調的涼風下蒸發,涼絲絲的。 清淺不明的月光從窗外照進房間,投到地板上,世界安靜極了,好像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些年月。夏江努力回憶了一下,他自己也記不清,上一次這樣緊挨著入睡是什么時候的事了。 夜色很快像水一樣從四面八方將他包圍起來,使他不能區分從前和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