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潔癖
一二三、潔癖
文弈收到易晚的訊息的時候,正從浴室里出來,只圍了一條浴巾在腰間。他還以為是工作的事情,一手用毛巾擦著頭發,另一手隨意解鎖屏幕。 然后差點沒把手機摔了。 這是在他自己住的教師宿舍里,他不用保持端莊斯文的形象,立刻一個補救的大動作,把手機撈回。他把毛巾搭在肩頭,亂糟糟的濕發下一雙眼睛隱隱流出光來。 我跟你一起住。 他靜止,良久靜止,直到額前濕漉劉海滴下一滴水,在屏幕上濺開一朵花。 仿佛虔誠信徒在神像前流下的一滴淚。 易晚找學工辦借了個小推車,挑了個大家都在吃晚飯的時間,把收拾好的被褥行李推到了教師宿舍樓。 已過下班時間,文弈站在樓下等她。遠遠看見她過來,忍不住朝她那邊邁出好幾步,被她擺手拒絕才慢慢退回屋檐下。 易晚直到走進樓層的陰影處,才抬起頭來提醒他:低調點文老師。 幾個字被她咬得正經又曖昧,特別是文老師的稱謂,輕撓暗癢的尾音,讓人簡直不知道她到底是在規勸還是在勾引。 夕陽跟看不得這種戲碼一樣匆匆向西逃離,扯上靜謐幽暗的帷幕,企圖掩上這一隅暗中滋長的情愫。 文弈的手指在褲邊蜷起來,用盡全力才沒有在這里吻她。 昨晚,深夜的樓梯拐角,易晚在電話里問他,她一個學生出現在教師宿舍樓會不會很突兀。 文弈的回答是,這棟樓其實不僅僅是教師在住,一些助教、行政、財務、博士生,甚至他們的家人也住在這里。有大叔大嬸,也有學齡兒童,雖然人少,但跟普通居民樓其實差不了太遠。 正因為這種性質,教師宿舍并不在校園的中央區域。相反,為了出入方便,地理位置會更靠近校門。相比起學生宿舍,可以說是很偏遠了。 這么一說易晚就懂了,她的老家也是這種性質。學校分配給教師的小公寓,一般都在偏僻的側門附近,有資歷的老教授會被分到大點的房子,但文弈怎么 他輕輕的笑聲沿著無線短波撫摸著她的耳朵。本來我要跟人合住的,但那位老師在本市早早成了家,我便一個人了。 啊,這樣嗎易晚突然覺得有些心疼,他每天上班一個人在辦公室cao持,下班了回宿舍又只有空蕩蕩的房間,一絲溫暖人氣也沒有。 文弈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別不開心,其實我還挺感謝那位老師。 易晚大概猜到他想說什么,但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等待 這樣我的癡心妄想才能有成真的一天。 明明都知道他要說什么了,唉,易晚眨了眨眼睛壓下溫熱的淚意,雙眸濕亮如星辰破碎墜入凡間。 我都知道的,但為什么還是這么甜啊。 不管這是不是文弈的甜蜜陷阱,她堅定了搬來的決心。雖然這事怎么看都有不合適的地方,但易晚在聽過這樣的話后,沒有辦法不理會他。 她知道要盡可能隱秘行事,只對舍友說自己搬去了別的區,又在人少的時間搬走了行李。以后上下課的路程會稍遠一些,但不誤事,這邊沒有很多同學經過,也減少了被發現的可能。 教職工單元的管理相當籠統,沒有門衛,沒有電子門禁,物業神出鬼沒,布滿銹漬的老金屬門關上時有些搖搖欲墜。 易晚抬頭看了看一樓墻上錯綜復雜的電線表,灰塵如恒久漫長織成的毯,密密匝匝鋪得嚴實,打定主意要孵化一些時光的卵。 文弈扛起她卷好的床墊,溫和笑笑說:到上面會好些,有幾戶人湊錢又修了一道防盜門。 踏上五樓的坎,果然有扇新的亮銀色不銹鋼門,在昏暗的樓道里似乎會發光。 文弈掏出鑰匙來,取了兩把塞到她手里,一枚樓下的,一枚這里的。說著開了門,然后就到了他的住所。 不大,干凈,空氣里有淡淡的茶香。 易晚匆匆掃了一眼,不好意思四處亂看,嘴里念著打擾了把行李拉進門,然后就低頭在門口站著,像第一次進校長辦公室的小學生。 這個時候又這么乖做什么文弈給她拿拖鞋,一回頭見她跟只小鵪鶉一樣,不由得還是有些迷惑。 她到底是什么樣的? 她時而文靜靦腆,請他簽個字都不敢拿正眼看他,像怕人的鹿;她時而聰慧敏銳,不消他多言即可明白他的暗示,甚至還能找到他的弱點,像機靈的貓;她還時而熱情大膽,撲在他懷里,展示她的柔軟和媚意,像誘惑的狐。 什么才是真正的易晚? 亦或都是? 文弈用了一秒鐘找回自己該做的事,走向她,拉著她開始介紹各處的布局,看著她終于抬起腦袋來,姣好面容上神情認真得讓人憐愛。 她是怎么樣的都好。 現在她在我的身邊。 他帶她看過了小客廳和小廚房,教了她電熱水器和淋浴器怎么開,然后站在并排的兩個房間門前對她說:你住右邊這間。 朝里看,靠墻的一張單人床,旁邊緊巴巴挨著一張寫字桌,角落里塞了個一門開的小衣柜。面積很小,所幸朝向不錯,窗外絲絲晚風透過紗窗朝里探看,縈縈繞在兩人之間。 像是要把他們纏到一起。 易晚點點頭,不作聲地準備把行李拖進房間里,文弈幾步搶先上手搬了進來。出來時她放慢了腳步,拖拖拉拉地徘徊在文弈房間的門前。 男老師跟她對視幾秒,譴責而無奈地捏了捏她的耳朵,要看就看吧。 她便笑著推開他的房門,入眼所見,布局擺設都跟她的一樣。只不過桌面上放著電腦和雜物,墻邊多了一個移動置物架,好幾層疊上去,放的全是書。 他都看些什么書啊?易晚想走近些看看,卻被文弈拉住了手臂。 她回過頭見他一臉糾結,還以為他不開心了,沒想到他支支吾吾開口說的是:呃還沒洗澡換衣服呢。 易晚:? 這又不是滾床單! 經過文弈的解釋之后,易晚才發現:他有潔癖。 從外面回來沒洗澡的話,我一般就不碰房間里的東西。他一邊說著,一邊拿了掃帚清理門口的灰塵,等會我找些消毒濕巾,你擦擦你的行李箱。 易晚: 其實我平時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手洗澡 但你剛來,我總不能進門突然就開始脫褲子吧。文弈吞下這后半句,給她擠了一泵免洗搓手液,示意她看門后的架子。你的包也掛在這里吧,手機等下拿出來我噴點酒精。 易晚:好。 等她乖乖交出手機,文弈邊擦酒精邊說:如果以后有快遞包裹什么的,就盡量在門口處理了吧,別拿進房間里。 易晚實在忍不住了,問他:那你平時要是回來一會兒沒時間洗澡,怎么辦? 文弈便指著廚房邊上一把折疊椅:真要是沒時間或者累了可以去坐那張臟椅子,那個是可以穿外面衣服坐的。 易晚:知道了。 她看了一眼那張臟椅子,好家伙,一塵不染。 文弈搬了這么些東西,又說了很多話,有些渴了,伸手去拿茶杯。揭開蓋子,他告訴易晚:茶葉都放在櫥柜最上面,喝了兩口溫茶,他繼續說完:開水壺在這里,想喝什么自己泡。你有帶杯子嗎? 易晚點頭表示肯定,文弈便讓她去拿,順手放下自己的茶杯,轉身準備給她倒點熱水。 等他一回頭,就看見易晚正雙手端著他的茶杯,大大方方又小心翼翼地啜飲。察覺到他的視線,她轉過頭,茶水潤濕的粉紅唇舌靡靡發亮。 一點也不似心虛,她就這樣看著他,輕輕把杯子擱回桌面。琥珀茶湯微微搖晃,來不及收好的小心思只會欲蓋彌彰。 她這才嘗出這是醇厚微苦的鐵觀音,回甘帶蜜,香氣馥郁。易晚咽下口中津液,聽見他說: 這是我的杯子。 他不是怪罪,不是嫌棄,他是是什么呢? 易晚低低嗯一聲,垂眼看著老干部式的白瓷茶杯,復又抬起頭來看著他: 我就是想用你的杯子。 文弈最后一絲理智,用在了放好手里的開水壺這件事上。 這茶什么味道,方才只是為了解渴,根本沒嘗出來。 要問她嘴里找找答案。 他掌著她的后頸深切地吻下來,用行動告訴她,間接接吻太過疏淺,他們的感情自然是需要更直接的表達。 易晚在他口中嘗到了同樣鮮甜的味道,仿佛他們是相同的,并合的,遐邇一體的。 在這模糊了白晝和夜晚的時間點,他們又一次模糊了教師和學生的身份,模糊了救贖和罪孽的極差。 如一對,天經地義的戀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