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戇卵
四.戇卵
魏園盯著這行字許久,嘴角忍不住上揚。但是寒冷的空氣好像更容易拉回人的理智,魏園糾結了會兒,打算拒絕。她相信長痛不如短痛。 她斟酌著措辭許久,試圖讓理由看起來可信點。她告訴他她已經到家了,在家隨便吃了點。 一抬頭就看到那抹熟悉的銀灰色停在她面前。葉海降下車窗,用審視的目光盯著她,嘴唇抿成一條線。 她心虛地訕笑,厚臉皮地拉開車門,坐上副駕駛座,同時撤回了那條消息。 他打破沉默:不是已經到家了嗎? 她不知道怎么解釋,繼續(xù)裝死。 我現(xiàn)在不想和你吃飯了。他繼續(xù)說道,話里彌漫著nongnong的火藥味,像吃了炮彈。其實他氣的不是她拒絕了他,而是她在說謊。 魏園的反駁脫口而出:那你的車門怎么沒上鎖? 炮彈變成了啞彈。小心思被赤裸裸地拆穿,他覺得好委屈。 魏園始終相信過分快樂需要用過度的痛苦來彌補,幸運也需要用不幸來償還,所以她一直努力于維持生活的衡平,而衡平的奧義在于面對自己不配的幸運時快刀斬亂麻。 然而她沒想到剪不斷理還亂。她在心里無奈地嘆氣。 旁邊的男孩還在沉默。她自知理虧,率先打破平靜:我們去哪吃飯? 葉海頓時覺得自己被順毛了,如果自己有尾巴那現(xiàn)在一定控制不住地搖得很歡,他有些痛恨自己的不爭氣,故作冷漠地說:看你。 魏園哪揣摩得到他過分豐富的內心,于是像皇帝一樣大剌剌地提出要求:好吃的,環(huán)境好的,不要太遠的。 車子左拐,開進一條小路。葉海停下車后,帶她走進旁邊的一家法國餐廳。 剛進門魏園就看到服務員堆滿笑容的臉和親切地喚他葉先生,他好像對這家店很熟。魏園坐下后認真環(huán)視了這家店的環(huán)境,頓時心中警鈴大作,她迅速翻開菜單去看價格,然后在心中倒吸一口冷氣。 葉海看她火急火燎的樣子以為她是太餓了,忍不住說:慢慢來,想點什么就點。 然后聽到她咬牙切齒地出聲:你是販毒的嗎?吃那么貴。 他覺得自己莫名其妙被訓斥了,情不自禁地用委屈的眼神看著她,像一只大型犬。 她說完就后悔了,迎上他清澈迷茫的眼神后更覺得抱歉:不好意思,我不是那個意思。你點吧,我感覺應該都挺好吃的。 葉海點點頭,快速給服務員報了幾個菜名:惠靈頓牛排、布列塔尼龍蝦意面、香草草莓蘑菇還有歐芹醬。 魏園補充了一個藍口貝佐白葡萄酒,她需要酒精來壯膽,這樣才不會在吃金子的時候內心過于罪惡。 菜上得挺快。 葉海本就話少,也沒有邊吃飯邊說話的習慣。魏園更不知道該說什么,她沉溺于nongnong的自卑中,她甚至開始悲天憫人,不大的圓桌像是風起云涌的命運轉盤,這頭和那頭有著全然不同的人生。她只能埋頭苦吃,仿佛自己在吃斷頭飯。 突然手機鈴聲響了,魏園從狼吞虎咽中回過神來,臉色酡紅地去外面接電話。她再次回到座位上時眉眼間堆著掩不住的煩躁。 葉海忍不住問她怎么了。 她很少對別人吐苦水,大多時候都是自己憋著消化,何況她和他并不熟。但酒精真的能壯膽,她開始敘說導師的難搞和最近發(fā)生的莫名其妙的事。 葉海注視著講得眉飛色舞的她,不想放過任何一個表情。她好像第一次跟他展示真實的生動的不那么冷靜的她。葉海抻著的神經因為她松弛了下來,他感覺她心中的潘多拉魔盒好像正在悄悄打開。 魏園講完后把杯子里剩下的白葡萄酒一飲而盡,覺得舒心不少。葉海順著她罵了一句:戇卵。 魏園聽懂了,忍不住笑了。他看起來沒那么高高在上和遙遠了,而且他罵人的聲音也好好聽。魏園甚至希望他也罵罵她。 她忍不住打開話匣:你很喜歡賽車嗎? 嗯。他點點頭,眼里閃著光。 他開始說他是怎么愛上賽車的。他說他騎車的時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他炫耀他第一次過彎道時就開到了150邁。他欣喜地說他喜歡的賽車手最近又拿了冠軍,給她看他拍的自己收藏的同款頭盔。 話突然變得很多,難以剎車。 她好像膽子更大了,她問:那什么時候帶我去兜風? 哎,危險,不要。他自然地回答,咽下最后一口牛排。 這頓飯吃得比她想象的愉悅很多,她走出餐廳,用力吸了一口冬日凜冽的空氣,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與清爽。 葉海送她回家的路上,魏園盯著窗外光怪陸離的夜景,海城的霓虹燈總是生生不息,永遠年輕,高架上一如既往的堵車,盞盞夜燈匯成河流,緩慢向前,永不停歇,像是她胸口不斷流動的暖意。她第一次覺得這座城市有家的感覺。 車里的空氣暖烘烘的,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等到公寓樓下的時候她還在熟睡,葉海不忍心叫醒她,轉頭認真端詳她熟睡的臉,她的臉還是有些紅,空調風吹動她臉上的絨毛。 車上的時間跳到23:59,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魏園睜開眼睛,在看到面前的柏樹味香薰和擴香石時意識陡然清晰。她聽到葉海輕聲說他早上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茶幾上的香薰快用完了,于是給她買了一個新的,祝她新年快樂。魏園什么都沒準備,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眼前的男孩真誠又柔軟,她忍不住再提出要求:能不能再罵一句戇卵? 他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地低聲說:戇卵。 真好聽。魏園忍不住親了一口他的鼻尖。然后火速逃下車,隔著窗戶跟他說拜拜。 葉海愣了好久。 木心說所謂萬丈深淵,下去,也是前程萬里。 他覺得她的氣息像漫無邊際的黑洞,引誘他沉溺在她的萬丈深淵里。 注: 戇卵: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