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懸日
三.懸日
魏園起床的時候聽到了樓下傳來的叮咚聲。 遠遠就看到餐桌上已經放了兩份荷包蛋和冒著熱氣的餛飩。葉海站在桌臺前給切好的水果擺盤。 魏園昨晚稀里糊涂地和他接吻后遲遲不能入睡,一邊擔憂這男的是不是壞人一邊抑制不住地心臟亂跳,想著想著也闔上了眼。沒想到睡著后的睡眠質量出奇的好,她再次睜開眼睛已經天光敞亮,感覺自己渾身的疲倦被洗去。 她不想破壞好不容易降臨的好心情,打算暫時把想不通的事情擱置一旁,順其自然。 于是很自然地跟他打招呼:早上好。 早。他轉過身來,頭發亂蓬蓬的,像炸毛的小獅子,偏偏睡眼惺忪,看起來毫無攻擊力,還有一點兒水腫。 她看到他已經自如使用完咖啡機,然后往里面兌冰塊。 消腫。他注意到她看向冰咖的眼神。 她點點頭,拉開椅子坐下,開始認真品嘗豐盛的早餐。她的生活習慣里往往不出現早餐,僅有的幾次也是黑咖兌吐司,出于突然想要尊重生命的心理。 原來認真吃早餐真的會給人帶來莫大的滿足感。她飽餐完畢后端詳了一番他認真東西的樣子,等他吃完后開口:我要走了。 他條件反射地問出:去哪? 嘉里中心。幫導師辦事。 那我送你。 魏園覺得沒有必要拒絕,就點點頭。 他的車還停在居酒屋前的馬路邊。魏園在小區門口等他,今天的氣溫突然回升了,陽光也很明媚,在柏油路上投下一片密密的樹影。 過一會兒看見一輛銀灰色的奧迪停在她面前,她拉開車門,聞到車里淡淡的冷杉味。儀表盤上放著一瓶透黑色的香水,上面寫著BLEU DE EL,她往搜索框里輸入這行英文,看香水的配料。 柑橘、雪松、薄荷、木質調。都和她昨晚聞到的氣味對上了。 她在心里默默回憶那種氣味,仿佛他和蔚藍本就是一體。 窗外的綠樹不斷后移,形成重影。車停了,他說:到了。 她道謝完想打開車門,卻發現車門落了鎖。 她轉過頭,看到他遞過來自己的手機,上面印著他的微信二維碼,然后聽到他悶悶的聲音:能不能加一下微信。 他耳朵又紅了,眼睛不敢直視她。 她頓時覺得好笑,昨晚接吻的時候看著膽子挺大的,白天又在裝乖,她忍不住逗他:你好像滴滴司機,讓我掃碼付錢。說著打開手機掃碼。 他沒說話,但是耳朵更紅了。 魏園不管他,自顧自地下車,關上車門前聽到他鄭重的道別:拜拜。新年快樂。 今早葉海遵循自己的生物鐘,很早就醒了。他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昨日發生的事。他忍不住想讓她帶他回家,又像被下了蠱一樣忍不住親她。 他無法不負責任地把自己不合平常的行為歸因于居酒屋里暖烘烘的曖昧空氣,抑或是體內本就沒多少的酒精。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吻她的那一刻是清醒的,他甚至很沉溺她嘴唇的柔軟觸感。 此刻他像一個審判官,冷靜地審視這幾天發生的一切。 誠然,昨晚他在別人的熱鬧里孑然一身地喝酒時心里塞滿了不斷膨脹的孤獨。他看到她的時候無疑是喜悅的,他不自覺地想親近她,不自覺地汲取她帶給自己的安全感。原始的性欲可以抑制,但他拒絕不了每一份心安。他甘愿臣服于這樣的心安。 可僅僅是心安嗎? 這里面,是否有夾雜著心動呢? 為什么一定是她呢? 葉海不知道。 心動本就毫無緣由又肆意生長,他無法用有限的相處去衡量如此復雜的情感。他更不知道什么樣才能稱得上心動。親吻算嗎?靠近和依賴算嗎?面對她的時候容易害羞算嗎?那忍不住給她做早餐的沖動和看她饜足的樣子很開心算嗎? 他只知道他現在很想和她共進晚餐,或許明天、后天、更遠的未來也想和她一起吃飯。 于是他忠實于自己的內心,在輸入框里敲下: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 魏園走出嘉里中心的時候看到對面的Manner,突然想到自己今日還沒攝入咖啡因。她走進去點了一杯平白,邊喝邊捂著它用來取暖。 Manner門前就是川流不息的車群,橙紅的懸日像是舞臺劇的幕布,不動聲色地俯瞰城市舞臺上的一切。多少人為了海城的寸金寸土前赴后繼,沉沉浮浮人生半載卻石沉大海;又有多少人出生就在羅馬,理所當然地享受著這座城市最優越的資源。 魏園的目光投向嘉里中心旁邊林立的樓群,上面鑲嵌著一個又一個昂貴的品牌logo,她很難不想到葉海。她幾乎能想象到他去這些店里sales殷勤的臉和刷卡時依舊古井無波的眼神。其實他對她來說始終陌生,只是相處時他的每個微小卻生動的舉動都掩蓋住了他們之間的巨大鴻溝,而懸日的光撕開了最后一層偽裝,把她刻意忽視的現實明晃晃地擺在眼前,像是永遠剪不斷的細線,把狼狽的她和光鮮的他隔得好遠。 它多殘忍。 魏園暗自下決心,趁這段畸形而莫名其妙的關系還沒癌變時及時扼殺。轉念又忍不住自嘲,自己又憑什么覺得能隨隨便便接吻的人還會和自己有后續發展呢。 這時手機震動了一下,她解鎖屏幕。 Sea: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 懸日在慢慢下沉,墜到她心間。 它多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