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蛇與狐仙(過渡)
靈蛇與狐仙(過渡)
容姺以前聽過一個故事。 一位少爺有些見不得人的秘密,娶了心愛的姑娘以后,把所有的罪證都鎖在了一個房間里,然后告誡妻子不準進門。總而言之,整件事情經歷了不少波折,到了最后姑娘沒忍住撬了鎖,兩位各自奔赴黃泉去了。 這個故事給她的感觸極深,幾乎貫徹了她每一個住處的設計里。 榕陰軒內沒有禁地,卿月、松煙乃至她隨手收留的妖精小孩兒,都可以在這間講究的院子里到處探險。而那些她不愿意示人的秘密,藏在后院一截空心的枯樹干里。沒其他人知道這還有一間書房,也只有她一個進得去。 推開兩根枯枝,木頭芯子里傳來兩聲鳥叫。轉眼間,她就進了寬敞的空中樓閣之中。 「嘶嘶。」 這間樓里只有一個活物,一條不知什么時候從她札記中幻化出的靈蛇。還小的時候渾身透明,漂亮得不得了,現在已有手腕粗了,通體暗紅,有黑色的環狀圖案,像是鉆進了二次葬里墨玉的手環一樣,容姺便叫它玦文。 「過來。」 容姺蹲在地上,把手按在地面上。得到命令的靈蛇便從書架上爬下來,沿著她修長的手臂繞上她的身體,很反常地抬起尾巴擋在她眼前。 「別鬧了,」容姺按下靈蛇的尾巴,「我今天來找最早的哪一部書簡,你知道在哪里嗎?」 靈蛇歪頭,對她眨了兩下眼睛,然后從她身上爬了下去。過了一會兒,從書架的另一邊探出了腦袋,尾巴勾著一捆竹簡。 「好孩子。」容姺朝它扔了一枚丹藥,然后翻開了這篇竹簡。 正如她此前和自玄說過的一樣,她長生不老,靠的可不是這副凍住的皮相。每隔幾十年,容姺便會把自己的記憶封印一部分到手札之中,然后像讀故事一樣記住。雖然她在人間行走幾百年,心里真正的年紀,卻和這副皮囊差不多年輕。 這捆竹簡,是她封印的最早的一批記憶。那時她剛剛化作人形,北邊金人做亂,南下的漢人也剛剛踏足桃溪地界。兩邊都有些陌生,一并打跑了原本占據山頭的鬼怪,一方奉另一方為守護神,倒是都在這片土地上站穩了腳跟。 提出給容姺建廟的大師是個奇人,天生一副陰陽眼,經常夸容姺長得漂亮。 他本來要隨著隊伍繼續西行,到粵地的什么寺廟或是道觀繼續修行,但是卻為了容姺留在了桃溪,守著剛建的榕仙廟那時她還不是御封惠滿夫人直到去世。 「嘶嘶。」 玦文的尾巴指著竹簡后邊燒焦的地方。 「奇怪。」容姺把竹簡湊到蠟燭底下,小心翼翼地把竹簡拆開,「這后面的部分看上去不過幾十年的樣子。」 玦文點頭。 「好文文,」容姺把竹簡晃了晃,「你記得我是什么時候燒了它的嗎?」 玦文盤成一圈,吐了吐信子,歪著頭看她。 「啊你也才幾十歲而已,我都忘了。」容姺收起竹簡,「我總覺得你和我一樣大。」 靈蛇粗長的尾巴搭在竹簡上,擋著容姺不讓她放回去。 「本座總覺得這竹簡很重要,但是又不記得為什么。」容姺輕輕掃開玦文的尾巴,沒注意靈蛇的腦袋垂下去了一些,「以前每次心里難受,總是想來翻一翻到也有一段時間沒這么做過了。」 她借法術看了看天色,已經不早了,卿月大概也起了床。 「罷。」她把竹簡塞會書架,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本座先走一步,你在此好好修煉。」 然后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啪! 一位赤身裸體的少年從亮光中生氣,長嘆一口氣,靠在書架邊上,撿起了容姺剛放下的竹簡。 「我不就是從這幾枚竹簡里化出來?」他搖搖頭,將竹簡靠在自己胸口,感受她殘留的體溫,「真是貴人多忘事。」 陸均荷托百靈給容姺遞了消息,要容姺去軍家營地里的一個酒樓,說事要請她喝茶。 容姺本來不想見她,陸均荷先看上的謝迭云,自己橫刀奪愛,確實有點心虛。但是轉念一想,狐貍精在塔頂上偷的親吻本屬于她,又陡然生出了些惱火來。 去不是,不去又不是,還是卿月瞧出了她的不自在,說了兩句帶著醋意的風涼話,才讓她最終下定了決心。 她此前沒經歷過類似的事情,理所當然地以為兩人見面會很尷尬,結果卻意外地無風無浪 「人家心里有別人,我嫌臟。」陸均荷吞了一大口茶,澀得睜不開眼睛,「昨晚我把盧小公子騙到了房里,做個紅顏禍水,隨便挑撥人家兄弟的感情,未免過于下作了。」 關于塔頂的吻,陸均荷先是誠懇地道了歉,然后帶著懊悔抱怨道:「剛碰上就把我推開了,我一點豆腐沒吃到。」 然后在容姺冷靜嚇人的微笑里底下了頭。 原來是小狐貍怕容姺生氣,并不是興師問罪,而是上門賠罪來了。 「然后你請我到妓院喝茶?」 陸均荷皺眉,「她們私底下還供著您的像呢,您怎么這樣瞧不起人家。」 聽到她的話,容姺也不反駁,只是聳肩。 若陸均荷單純想要從容姺身上得些好處,大可以發作一通后利用她的愧疚。能這樣風輕云淡地撇下,她是真的一點都不在乎這件事。但是,如果不是這件事的話 「無事不登三寶殿,」容姺干脆替她開口了,「陸姑娘還有什么抱怨要倒給本座聽?」 顯然,母狐貍也等著她這句話。陸均荷深吸一口氣,兩手搭在磕碰過的木頭桌子上,「昨晚我和這兒的頭牌聊了不少。她說隔壁村的棉婆婆本來是個厲鬼,托您的福修了座廟,后來才飛升成仙的,是不是?」 「你想成仙?」容姺聽出了她話里的意思,打量著面前抿著嘴的小狐貍。 陸均荷點頭,「誰不想呢?」 「我不想。」容姺說。 母狐貍輕輕掃了一眼,容姺的臉上還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波瀾。 「成仙之后,就不是人了。」容姺嘆氣,「活的時間太久,經歷的事情太多,最后只會感覺世事輪回,無甚可愛之處。」 「這不是仙的錯,」陸均荷搖頭,「是是人的錯。」 容姺喜歡上進的姑娘,小陸顯然是其中之一。更何況,陸均荷要是被上頭收了去,有了別的差事要做,也能少在自己面前晃悠。 「好。」她爽快地答應了。 這倒是讓陸均荷有些手足無措,驚訝地問了一次又一次,讓容姺都有些不耐煩了。 「再問一句,本座就不幫了。」 「對不起」陸均荷連忙為她倒茶,然后招呼外邊的人,「小嵐,幫我再上一壺」 「誒」 應聲的便是她剛才提到的頭牌,艷冠桃溪的花魁賴寶嵐。 豐乳肥臀,弱柳扶風,銀盤臉擺著媚眼紅唇,蓮花足立著長腿蜂腰,只消看一眼,比得過煙花柳巷眠宿一年。 「荷,你和表姑商量的事情怎么樣啦?」她笑瞇瞇地端上一壺新茶,翹著小指為兩人各添了一杯,「我們這里天子一光還算清凈,只有姐妹們自己。等到了晝心邊子才有人來喝酒,你們放心。」 「有糖棗嗎?」陸均荷問。 賴寶嵐搖頭,「有油滋和豬腸糕。你昨晚和盧郎喝了那么多酒,要不要吃點白頭公粄?」 「不了不了」陸均荷連忙擺手,「你先忙吧,別管我們了。表姑吃過飯的。」 等賴寶嵐走了,容姺才一臉笑意地開口問她;「你不知道這都是些什么,是不是?」 「我為了找謝迭云,來這里好幾次了。」陸均荷想起之前的事情,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上次賴寶嵐請我吃水鹿,我還覺得稀奇呢,一打開發現是腌菜我看還是算了。」 「哈哈哈,」容姺喝了口茶,「糖棗只有過節的時候做,煎粄加上白糖,其實差不了很多。」 「油漬是油炸的面漿,包著酸菜和腌rou末子,酥脆可口,就是廟里也做的油炸糕。」 「豬腸糕和豬腸沒有關系,是糯米做的軟糯糕點,長長一條像是豬腸,因此得名而已。味道那是一個清甜可口,你應該會喜歡的。」 「白頭公粄嘛」容姺頓了一下,「白頭公是一味藥材,高的呢,根部有白毛茸茸,用來煮蛋和豆腐,吃掉能緩解頭痛。矮的呢,搗爛放到米漿里蒸熟,吃掉就能祛除濕氣。我不喜歡這個味道,但松煙喝不了酒,第二天宿醉,我總是找白頭公來喂他。不知道賴寶嵐用的是哪個方子。」 陸均荷托著臉聽完,心里只懊惱著沒有問她要一份豬腸糕。好甜食的小狐貍心里郁悶極了,甚至沒注意到容姺停下說話,返回來直勾勾地盯著她。 「你怎么會不知道呢?」容姺奇怪地問。 「什么不知道?」陸均荷眨眼,「我才來不到一年而已,連涯話都講不明白呢。」 容姺點頭,「正是如此。如果你想我幫你首先,你得和我一樣了解這個地方。」 - 過了七月一的廟會,容姺也就從人間抽身,陸均荷借口回家辭掉了神婆的工作,在林子里另外的地方新找了一個狐貍洞,正式開始她的修行。 整個七月份都算清閑。七月七那日,容姺本想趁著陽光曬曬書,卻被陸均荷拉去同賴寶嵐一群剪紙乞巧,還被她們新涂了艷紅的指甲。 卿月不喜歡明礬未褪的臭味,夜里化成原身趴在她腿上,甚至不肯舔一舔為它遞食的指頭。 當然這種情況并沒有持續很久蔻丹不會一下淡了,但松煙可以一下就從任地回來。 傷病養好了的小豹子比以前瘦了一圈,容姺心疼之余,倒也舍得在床上好好折騰人家有時還會變成容姺和卿月一起折騰人家,算哪門子的養病呢。 七月十四,這邊照例過的是中元節,不過今年又不一樣。從綿陽寺來了幾個德高望重的老和尚,同石壁上那只禿驢一起,搞了誦經和布施的集會。這樣的節慶,容姺自然不打算參加,但是那之后又有放河燈許愿的大事,其他人倒是躍躍欲試。 她沒陪著卿月去,其實也是因為分不開身。這日子在人間有佛道兩種過法,在山上也有妖鬼兩種分別。借道的孤魂野鬼,照例要給她留件拜帖。地官赦罪,城隍土地也都急著出門,她也不想冷不丁撞上一位。 河燈放三日,完了之后又到了鬼燈節。之后閑了幾天,到了八月一,早上起來到了山上,在草木里仔細收集露水。 這些露水的作用呢,按理是洗眼睛以求目明。不過草木上或許有蟲卵,夜間起來的露水也不一定干凈,容姺擔心擦了反而發言,就沒給狐貍用上。 另一邊,城中一座小小的野廟也搭起來了陸均荷學了托夢,立馬就騙了當地豪紳修了一座小祠所有的事情都井然有序,就這樣結束了平安無事的七月份。 躺著躺著,就到了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