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小楓葉，你都不知道，聽到你這樣說，我有多高興

    藝術(shù)節(jié)到了，我卻沒有任何參與感。

    一整天都莫名其妙作為苦力忙上跑下，等能休息的時候就得回去做生競題。

    說回去也不合適，教室根本不能待，我得搬去實(shí)驗(yàn)樓學(xué)。還好這個地方因?yàn)樘幧荒晁募径紱]有人光顧，難得讓我安靜一會兒。

    但我沒怎么學(xué)進(jìn)去。

    一來這里，就容易想起程穎。

    我們似乎認(rèn)識了好久，一起經(jīng)歷了很多事，跟她在一起才打破了我很多年的平靜無趣，跟她在一起也度過了很多很開心的時光。

    其實(shí)不過一個月而已。我曾經(jīng)根本想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足夠一個人獲得這么多經(jīng)歷。

    她真的好神奇。

    這一天我過得不算開心，也沒有見到程穎，晚上不出所料又失眠了。

    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凌晨，不知道程穎睡了沒有。按二十四小時制算，明天這會兒就是我的生日了，與她約定的也就到了。

    所以與她分別的時候也要到了嗎？

    我把頭整個埋進(jìn)被子，不愿再往下深想。

    一夜未眠的我再去學(xué)校時身上已經(jīng)裹了一團(tuán)死氣。雖然每天都死氣沉沉的，但今天死的格外透。

    我又渾渾噩噩在實(shí)驗(yàn)樓呆了半天，什么事都沒做成，時間還過得特別慢。心臟似乎長了虱子，我忍不住要把它掏出來撓的時候黃昏才緩緩降臨。

    我聽程穎的話早早來到小教堂。這會兒舞臺剛剛搭好，里面除了劇組成員和社團(tuán)老師沒什么其他的閑人離演出開始還有一段時間，外面有其他活動。

    小教堂也沒有很小，硬擠的話三個年級也能全坐下。

    小教堂可能也不是很教堂，畢竟沒有牧師為來懺悔的人開罪，或是為祈禱的人祝福。建在學(xué)校里更不會用來結(jié)婚。

    但是搭個臺子來看戲的話確實(shí)再合適不過了。

    我環(huán)顧半天都沒看到程穎，作為閑雜人等不太好（也不太敢）冒昧請人家?guī)胰ズ笈_，只好坐在后排座位上等。

    不過我沒有等很久，很快我就感到肩膀被輕拍了一下，回頭沒看到人另一邊又被拍了。

    沒有如她所愿愣愣傻傻地跟著她的手轉(zhuǎn)頭扭頭，我直接站起轉(zhuǎn)身握住了程穎的手。

    她倒是一點(diǎn)不尷尬，笑著向我吐舌頭，眨巴眼睛說:被你抓到了啊。

    我在看到她時愣在原地。

    程穎今天穿了一件明黃色海派旗袍，順滑的絲綢上有楓葉的花樣。

    很紅，很明亮。

    怎么樣，好看吧。她在我面前轉(zhuǎn)一圈，看我呆滯的樣子，又拿著扇子在我眼前晃了晃晃了晃。

    我把視線移到她的臉上。

    與平時隨意披著的長直發(fā)不同，今天她做了民國時期的發(fā)型。手推波浪紋的發(fā)式，沒有戴任何發(fā)飾。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定了妝，可除了嘴上艷麗的正紅色口紅，我看不出還有哪里上了妝。

    她底子太好了，修飾過多了反而奇怪。像現(xiàn)在這樣，穿著一件并不華麗但明顯不凡的旗袍，只點(diǎn)了些許口脂，就已經(jīng)美得驚心動魄，分明是一位富貴人家的名媛小姐。

    別說是婉君，她怕是要搶了所有人的風(fēng)頭。

    這么好看嗎？愣到現(xiàn)在都不說話？

    我激靈一下回神，眼睛重新聚焦。

    好，好看啊。

    我聽見自己咽口水的聲音。

    我從沒見過這么好看的衣服和人。

    什么嘛，只有衣服好看嗎？她佯裝不悅。

    不不不是的！你比衣服好看！不是，你和衣服一樣好看！哎呀不對，就是，都好看的

    說的話越來越呆，聲音到了后面也越來越低。

    沒關(guān)系啦。她隨意擺了擺手。

    這件衣服是專門穿給你看的，所以今天允許它比我好看一點(diǎn)點(diǎn)。

    程穎笑眼盈盈看著我，像期待表揚(yáng)的孩子一樣，希望我夸她善解人意。

    不，學(xué)姐我突然開口衣服是好看的，但你已經(jīng)不能單純用好看來形容了。

    她聞言愣了愣，怎么都想不到我會這么說，很快笑了起來，捂著嘴巴和大半張臉，露出的頰邊卻稍稍泛了紅暈。

    她嗔怪我?guī)拙溆痔а劭次摇?/br>
    我問:學(xué)姐今天怎么換上這件旗袍了？

    我不是說了嗎？專門穿給你看呀。

    我我知道。我看到上面的楓葉。

    哦呦，我們小楓葉發(fā)現(xiàn)了啊，沒錯哦，這上面的花樣就是你哦。

    說完也不看我的大紅臉就自顧自介紹起來:這件衣服是我找人趕制了十幾天才做好的。從選緞子，找裁縫，做設(shè)計(jì)，定價錢，再等工。我自己都沒有想到居然需要這么長時間。

    說著做出更高興的表情:還好趕上了！

    我聽了更覺得受寵若驚:那為什么還

    都說了是為了你了嘛！明天就是你生日了，我當(dāng)然要穿得漂漂亮亮的祝福你呀。

    她牽起我的手引到她胸前的楓葉圖樣上:你看，我早就和你說過，你是秋天最紅的楓葉，要更熱烈一點(diǎn)才好。我現(xiàn)在穿著它來到你面前了。

    她抬眼認(rèn)真看我:你有感覺到多一點(diǎn)點(diǎn)的熱烈嗎？

    我手附在她胸口上，若即若離不敢往下放，卻也不愿往上抬。

    我感受到了，當(dāng)然感受到了。不止一點(diǎn)點(diǎn)的，是足以將我心臟融化的熱烈。

    程穎

    我叫她名字，但說不出下面的話。

    嗯，我在。她微笑著回我。

    我其實(shí)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這樣的喜悅和感動該怎樣去形容，或許沒有任何能形容的心情的東西。她如此熾熱溫暖的愛意到底還要再來多少次呢？我已經(jīng)，我根本就防不住了啊。

    好啦，感動到說不出話也沒關(guān)系。走吧，我?guī)闳ヒ粋€地方。

    程穎兩只手并起搓了搓我的臉，牽起我的手要帶我走。

    去，去哪兒，不上臺了嗎？我懵懵地開口，沒藏住不小心露出來的鼻音。

    快走啦，你現(xiàn)在在磨蹭就真的趕不上我上臺啦！

    她絲毫不停腳步，頭也沒回就開口催我，半數(shù)聲音散在風(fēng)里。

    我沒有猶豫的時間，很快被她拉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實(shí)驗(yàn)樓天臺。

    是我們經(jīng)常一起鋪席子吃飯的地方，現(xiàn)在放了兩張椅子，其中一張上面放著一把琴，還沒走近，看不太清。

    ？

    我今天一直在實(shí)驗(yàn)樓里，她是什么時候搬上去的？

    學(xué)姐，這

    噓。

    程穎不要我說話。

    她拉著我坐在空著的椅子上，自己提起琴坐在對面，隨便試了試弦。

    那是一把琵琶。

    你之前陪我練戲的時候不是說我唱歌也好聽嗎？我給你跳了那么多次舞，今天給你唱一首吧。

    她仰頭看我，笑容如水，眼神明亮溫柔。

    黃昏快要過去，日光越來越少，她就變成了這片天地唯一的光亮。

    這樣明亮的顏色也只有程穎就要穿得這么好看了。

    她低頭看琴，輕聲喃喃:我也是會唱歌的

    不過只是一些揚(yáng)州小調(diào)，小時候連這琵琶一樣，我媽教我的。

    程穎像想起什么，不自覺搖了搖頭，隨即開始彈唱。

    我忘了在哪兒聽到過，程穎本來是南方人，后來才來A城的。或許在這里呆了很多年，口音完全聽不出來不是本地人。

    她唱著夾帶一些軟糯方言的詞，用清甜的細(xì)嗓吟一首情歌，像她一樣，細(xì)膩柔軟的心思里滿是殷切的愛意。

    我第一次聽她聲音就被吸引到了，干凈清冽像是泉水，撒嬌討好時又會帶一點(diǎn)嗲，是最容易讓人心軟那種。

    琵琶被撥起的最后一根弦也停了顫抖，她落了嗓，抬頭滿眼期待的看我，水光盈盈，更加動容。

    眼神中似乎帶了別的一些，一些復(fù)雜又像不舍的情緒。

    我忽然有些慌亂無措。

    怎么樣？好聽嗎？

    好聽的，好聽的。我眼神膩在她身上，開口時更像喃喃自語。

    嗯，那就好。

    她嘆了口氣，或者說，舒了口氣。

    這樣我就放心了。這樣一來，我的心愿也實(shí)現(xiàn)了。

    她放下琴，直視對面的我。可能是角度原因，她現(xiàn)在的眼神讓我感覺我離她很遠(yuǎn)。

    這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件禮物啦。今天過后，我們就不能像現(xiàn)在這樣相處了。

    對不對？

    我又說不出話。

    她笑得那樣明媚，眼神卻平靜無波，所以說出話才那么殘酷的嗎？

    這一切是我咎由自取。

    可我為什么會覺得殘忍的是她呢？

    我覺得我更想哭了，表情已經(jīng)不知道該怎么維持。

    她站起身，似乎要走了。

    路過我身邊時，又安撫似地拍了拍我的肩。

    好啦，今天就到這兒了。演出的話看你高興啦，想來就來，不想，就不用了。

    還有，小楓葉。認(rèn)識你真的很開心哦。

    天臺的風(fēng)帶走最后一絲程穎留在我身上的溫度。我肩膀涼涼的，感受不到那只修長軟綿的手的存在。

    我坐在原地沒有動，低下頭，腦袋空空。耳鼻喉都失了靈，什么都聽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說不出來，甚至失去了所有感覺。

    我被按下了暫停。

    在十分重要的時刻。

    吧嗒。

    是天臺鐵制們合上的聲音。

    我猛然驚醒，抬頭瞬間眼淚成珠成串無聲掉落下來。

    原來我的眼眶早就蓄滿了淚，此刻一滴一滴奪眶而出模糊了視線。

    我慌忙起身去追她，但什么都看不清，被椅子腿原地絆倒。我顧不上疼馬上爬起來跑，一邊跑一邊用袖子擦眼淚。不知道是不是剛才摔的那一下袖子沾了灰，我感覺越擦眼淚越多，越擦視線越糊，越擦心口越疼。

    我看到了她的影子，在不知道第幾節(jié)樓梯的轉(zhuǎn)角。我去拉她的袖子卻撲了個空，又摔了下來。

    還好沒有太高，但連摔兩次我沒法一下子站起來。

    我已經(jīng)完全崩潰了。我看不見，我不知道程穎看到我沒有，有沒有為我停下，我不知道她扭頭時有沒有被嚇到。

    我閉上眼睛跪坐在原地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喊叫。我在叫程穎的名字，我在求她別走。

    或許還說了什么別的，哭腔太重我自己都聽不懂。

    好難過，好難過，怎么會這么難過。我十幾年的人生有這么難過的哭過嗎？我的心口像被生生切了一塊。曾經(jīng)我嫌它被搔得太癢，拼命想讓這癢停止。可它剝離我身體的同時也將我一部分心臟帶走了。

    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我不想她走，不想她走。我喜歡她的，我想她留在我的身邊，想和她在一起，想聽她的話，想像她一樣坦誠堅(jiān)強(qiáng)。

    程穎咳咳咳

    我哭得喘不上氣，哭得快要嘔吐，哭得蜷縮在地，哭得面容扭曲。

    我一輩子不會再有這么失態(tài)無助的時候！

    求求你，咳咳，求求你不要走。

    葉楓，葉楓！葉楓看著我！

    程穎把我晃醒，我逐漸恢復(fù)了聽覺和視覺。

    她在看到我倒下后就急著來扶我，可我像聾了一樣大喊大叫聽不到她說話。

    好了，好了，葉楓。好了，我在這兒呢，不哭了。

    程穎干脆把我摟到懷里，右手輕拍我的后背。我濕透的臉又貼上她覆著冰滑綢緞的胸口，涼意讓我清醒不少，可沒有來的委屈卻絲毫沒有減少。

    我這場哭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下來了。

    學(xué)，學(xué)姐。我打了個嗝兒。

    學(xué)姐，嗚嗚嗚。程穎。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的，我之前說的都是假話，都是屁話。我喜歡你，我早就喜歡上你了。我就是膽小怕事，就是不敢承認(rèn)。我就是軟糯，我就是怯懦。

    程穎程穎。我喜歡你，最喜歡你了。第一次見面就喜歡上，第一天晚上就夢到。第二次見面是想告訴你我的名字的，但我跑了嗚嗚嗚嗚，我后悔了好久。第三次，第三次見面，我吃到你做的便當(dāng)，真的好開心好開心。我想告訴你你真的很漂亮，那些說你壞話的人都該死！

    我說到缺氧，拼命吸氣。

    后來，后來收到你的禮物，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特別特別的開心。是我這么多年來最開心的時候了。

    我根本不想離開學(xué)姐，我喜歡學(xué)姐，最喜歡學(xué)姐了。

    我還想和你一起吃飯，一起，嗝，一起逛街，一起跳舞。想牽學(xué)姐的手，想和學(xué)姐擁抱，想想親吻學(xué)姐，想要學(xué)姐親吻我

    我說完人生最羞恥直白的告白，更緊了緊懷中的人不愿意放開。

    所以學(xué)姐，求求你學(xué)姐，拜托你。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會再不坦率了。你不要走好不好，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我跟你在一起好不好？我不想失去你，真的不想失去你

    我還在哭，鼻涕眼淚一起出來，好不狼狽。爸爸葬禮的時候，我因?yàn)闆]有落淚被罵冷血動物，從此之后就很難真情實(shí)感發(fā)泄地大哭了。今天似乎把這么多年來的所有感情都宣泄出來。

    我覺得缺氧頭疼，但又舒服了很多，是另一種形式的放松。

    程穎拍著我的背，耐心地等我說完。見我逐漸平穩(wěn)，又輕拍要我放開她。我不肯，她就哄到我愿意為止。

    我放開她后，卻不敢看她，現(xiàn)在這樣狼狽無措，實(shí)在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

    但她卻有些強(qiáng)硬地，手上動作卻輕柔地，捧起我的臉，抬起我的頭和她對視。

    她開口，我看到她眼中也閃著晶瑩:

    小傻瓜，我的小楓葉。

    小楓葉傻子，我怎么會離開你呢。我怎么舍得呢？

    她眼睛克制不住地微瞇，淚水也被擠了出來。

    你都不知道，聽到你這樣說，我有多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