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威鎮中都宣yin無度勇闖北院重整旗鼓
大涼的帝都在上京,中都雖只是陪都,其繁榮昌盛卻隱隱超過上京。 城內宮墻殿宇巍峨聳立,亭臺樓閣精致典雅。更兼有新建的漕運設施,使西南水路各種貨物可以直接進入城里。 能有這一派富麗繁華、商貿亨通景象,不因別的,只因中都隸屬于的,是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厲害角色。 北院大王斛律昭。 先帝爺的十三弟,小皇帝的親叔叔,轄制樞密院,統領五路兵馬大元帥。 小字‘符貍’,即胡語中‘狼’,又因早年統管御林狼衛,人送尊號 ‘蒼狼王’。 但實際上,涼國軍民心知肚明,‘狼王’ 這個稱號,實際上來源于斛律昭的鐵血手段。 斛律昭和先帝兄弟共一十九人,除了兩個流放、一個病死,其他的都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死在了斛律昭手里。沒有斛律昭,先帝就難登大寶。 征討苗疆時,苗人誓死抵抗,涼軍圍剿數日,死傷慘重。城破后,斛律昭下令,除五十歲以下的女人和幼女運回北境,其余人等,無論老幼弱病殘,皆坑殺。 據說,斛律昭養了一窩狼,常年只喂到三分飽。 據說,斛律昭有一套專剝人皮的工具,毫不費力就是一整張。 據說,斛律昭抓到打算跳海逃生的苗疆太子,一只手就捏碎了八歲孩子的頭蓋骨。裝盒子里送到上京,十歲的小侄子直接嚇尿在了龍椅上。 但先帝斛律景極度信任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十三弟,龍馭賓天之前,委任斛律昭為唯一的顧命大臣。留下遺詔,新帝年幼,內外諸事皆須與北院王謀后而定焉。 涼國有子貴母死的制度。幼帝并無外戚可倚靠,因此實權全都掌握在斛律昭手里。 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早已是慣例。至于皇帝封賞,斛律昭也不必跪拜謝恩。 就如此時。 斛律昭斜靠在紅木軟榻上,懶懶道了句 “孤謝皇帝體恤”,隨手把圣旨扔在了茶案上。 僭越如此,上京來的欽差也只敢垂頭哈腰地陪笑。 “陛下敬重大王,常說大王對陛下恩同再造…… 那個,此次……大王征戰辛勞,美人、工匠、珍寶財帛,理當由大王先選…… 那個,再送去上京和南院……” 斛律昭閉目養神,指節漫不經心在紅木上敲擊,過了半晌才懶懶開口。 “天使回頭轉告雍兒,他有心了。但美女珍玩一類皆喪志之物。孤一來考慮皇帝清譽,二來體恤南啟遺民,就免去他們再跋涉上京之苦,留在中都安置罷了。” 話是冠冕堂皇,言外之意卻越發跋扈囂張。 欽差不敢應承,支支吾吾,一連說了好幾個 “這……” 斛律昭抬眸,淡淡掃了他一眼。欽差嚇得趕緊跪下磕頭,連滾帶爬告退。 北院王又閉目養神,不知思索些什么。半晌,從懷里摸出個香囊,冷冰冰的目光掃過錦上的狼狗和蝴蝶。 § 當晚,軼青被帶到北院玉熙宮時,遠遠就聽見宮室里一片笙歌燕曲、歡樂調笑的嘻鬧,其間還夾雜幾聲讓她莫名不適的呻吟聲。 “啊……殿下,輕、輕點兒……” 剛走到殿門口,就見一個南朝美人兒被裹著毛毯丟了出來,奄奄一息的慘白臉色在月色下更加駭人。幾個內侍上來把人拖走,領頭的吩咐了句胡語,軼青只聽懂了“浣衣局”一詞。 她一下怔住,呆呆目送毛毯中女子遠去。浣衣局中婦人實則多為官家公主、宮中后妃。這個中緣由,原為南啟小吏的軼青也知悉一二。涼軍兵臨城下之時曾要求南啟皇帝出質妻女,否則不肯議和。眾大臣上表力薦出質,而皇帝自然不愿,于是僅交出兩名較疏遠的宗女,余者令搜羅青樓女子或歌妓舞女,最后直接搶掠良家少女進獻給涼人。 可那位人面獸心的北院大王怎會輕易善罷甘休?不過數月,朝中大臣便許諾無論何人皆可獻出。幾日后,皇帝出城跪迎胡虜;王妃、公主被分賞給涼軍將領,已有孕者下胎,甚至有三位公主充為營妓,不出數日便歿于軍寨。抵涼后,宮中貴女、幼女許多沒入所謂“浣衣局”,實為涼朝官營妓院,專為涼皇族發泄獸欲所設。 帶路的內侍搡了她一把,急聲催促,“走啊,快點兒!” 殿門吱呀一聲,在她身后關上。 殿內紅燭光暖,紅紗帳內,一名南朝女子幾乎全裸的趴在床上,一身白花花的嫩rou亂顫。她身上壓著個高大健碩的的北境男子,腰胯的不斷起伏伴隨著床榻的吱呀聲,偶爾發出一兩聲悶哼。 女子不知在受什么折磨,白得發亮的身上全是斑斑點點的淤紅,雙手無力地被交綁在頭頂,口中已經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有從喉嚨里流溢出的一段段細碎呻吟。 數名美人一絲不掛,在紗帳前扭腰擺臀,曼妙的胴體花枝亂顫,一雙雙玉足蓮步生花,體態極盡妍艷地延展旋轉。 軼青何曾見過這般yin亂景象?腦中瞬間‘轟’的一片空白,如一尊雕像般呆住了。 下一瞬,急急轉身,用盡全身力氣去拽門,卻被內侍一把揪住,被迫轉回了身子。 軼青逃不出去,僵愣的垂首躲在內侍身后,緊閉雙眼,無論如何也不能平復胸口的驚駭和惡心。 不知過了多久,帳中女子早沒了聲息,男人的悶哼聲卻越發頻繁凌亂。忽然一聲低吼,床榻的吱呀聲止住,只余男子的喘息聲和衾褥翻滾的沙沙聲。 四周一片寂靜。 “啟稟殿下,殿下要的南啟人到了。” 軼青慢慢睜開眼,發現內侍早已不在她身前。 她心口一窒,掐緊拳,強迫自己鎮定。 我是個男人。她不斷告誡自己。我是個堂堂正正的男人。 她緩緩抬起了頭。 高大健碩的北境男子正斜靠在帳前。金繡黑緞云龍暗紋外袍松松垮垮在腰間系住,胸口流暢健美的肌rou線條上交錯幾節猙獰的傷疤,汗水順著精煉的胸膛滾落,在燭火下折射出粼粼光影。內侍正在一旁為他斟酒,幾個侍女蹲跪在側為他擦拭身體。 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一雙狹長的墨綠色眸,狼一樣注視著她。 是拿走她小香囊的人! 軼青愣愣定在那里,既不愿向這異族的侵略者俯首跪拜,又想把小香囊要回來。她下意識掐緊了拳。 “還不跪——” 男人舉起一只手,止住了內侍的呵斥。 “認得我么?” “認得。北院王。” 沒有避開他逼近的犀利目光,軼青努力克制著,要自己鎮定。 男人呷了口酒,語調漫不經心。 “認得還不跪?” “時危見臣節,世亂識忠良。” 男人哼笑兩聲。 “倒比你們皇帝有骨氣些。” 他放下酒杯,在她面前兩步遠停了下來。 “你做的?” 他從懷中掏出那只南錦香囊,輕佻地拋甩褻玩。 制作香囊的南錦是她親自織造出的第一匹。南錦以往慣用幾何式圖形。于是,她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從設計繪圖,到填色染絲,再到排線上機,交換運用三組長拋緯線與三組短拋和特拋緯線,不斷變換各種色線,使圖案分段逐花異色,終于織造出一匹圖案更加繁復生動的錦。病中的父親高興得不得了,執意親自為她設計剪裁,親手縫制了這個小香囊。 她與父親最后的回憶,竟讓他如此輕褻地把玩,軼青怒從心生,極力隱忍克制著,痙攣般的點了下頭。 斛律昭唇角勾起個譏諷的笑。他慣常于激怒別人,侮辱奚落他們的失態,再在對方的狂怒里得到他想要的。 “怎么?想拿回去?” 軼青聽出了他話里的嘲弄,也想起了自己跪在他腳下哀求的模樣。不知怎的,即便拿回香囊的欲望再強烈,那個 “是” 字就是說不出口。 斛律昭見她不答,又逼近了一步,微側頭垂眸凝視她,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耳廓與臉頰上。 “孤問你,是不是想拿回去。” 軼青用盡全身的意志力才沒有后退。她定定抬眼,直視男人異藍的眸。 “閣下若喜歡,溫某便贈予閣下了。” ‘閣下’和‘贈予’二詞,說得略重。 四周圍的內侍,侍女,美人都倒抽了口冷氣。 斛律昭卻并未發怒,反倒一挑眉,嗤笑出聲。把香囊隨手拋了拋,收回了袖里。 “溫公子美意,孤卻之不恭。” ‘公子’ 二字,說得略重。 那日,他莫非看出了什么? 軼青心一慌,強自鎮定地吞咽一口。 “既無……旁的事,溫某就……就告辭了。” 轉身去拉殿門。 頰側的門扇卻被一只大手猛地摁住。 “退。” 內侍用毯子裹著帳內美人,從側門抬了出去,其他美人和侍女們如蒙大赦,魚貫赤足趨步而出。 側門吱扭一聲,被無情地關上。 軼青又是一慌,下意識往后退半步,背抵在了冷冰冰的殿門上。斛律昭則逼近了一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鳳眸凌銳的睫尾微微下垂,讓人難以喘息的威壓里滿是戲謔。 細嫩的腕壓制在殿門上,反復被男人捻撫摩挲。 “孤這么晚召你至此,怎會只為一個香囊?” 他微微偏過頭,又向她靠近了幾分,在兩個人的唇幾乎要碰在一起時停下,聲音壓得極輕。 “當然是有…… “……更重要的事……” 軼青臉頰guntang,呼吸似乎都停止了,卻依然強作鎮定,雙眸沒有避開他的注視。 “堂堂北院大王,莫非有斷袖之癖?” 斛律昭哈哈大笑,魁梧的胸膛斜壓了下來。 “孤府上的孌童,溫公子可有興致賞鑒?” 軼青驚懾地瞪大了雙眼,背脊緊貼著冰涼的殿門。她竭力想躲開男人肢體的炙熱,反射性地抬起沒被他壓制的那只手,擋在他健碩的前胸和自己的小胸脯之間。 他像個心滿意足的獵人一樣,低垂的鳳眸里笑意更深,蠻橫地扯開她的手,厚重的胸膛壓得更近。 拉長強調,‘噢’了一聲。 “看來溫公子對美人和孌童……都沒什么興趣……” “莫非……” 一只大手忽然上移,握住被層層布巾包裹,但仍舊微微隆起的胸脯,還輕褻地在掌中揉擰。 軼青完全僵愣在那里,甚至都忘了去反抗這突如其來的放肆非禮。 她一直極為小心,從不讓別人觸碰她臉上和手上的肌膚,但那天晚上為了香囊…… 渾身登時如墜冰窖,無限的恐懼與羞怒在胸中蔓延,引出止不住的顫栗,她不知哪里來的膽量和力氣,猛然施力,推開了他覆在她胸前的手。 “請閣下自重。” 斛律昭未曾預料到獵物的反抗,左手猝不及防地被推開了。他卻不惱,挑眉看了她片刻,然后放聲大笑,狀似毫不在意地撇開了攥在右手中的軟嫩細腕。 這個南朝小美人很能挑起他的趣味。即使裹了層層布巾,從適才短暫的肢體接觸和對方的反應,他已憑經驗敏銳地察覺,這位溫公子,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子。女扮男裝,怕是因為南啟官家錦綾院的督錦官,必須由男人擔任。 南朝姿容傾城的公主王姬他也少不了yin玩寵幸,適才榻上就是一位。她們要么不識時務地愚蠢反抗,如潑婦一般踢打辱罵口呼‘狗賊’,要么忍氣吞聲地逆來順受,要么主動迎合著婉轉邀寵。如這般不卑不亢、有膽有識、臨危不亂的,他倒見所未見。 他覷視著面前少女。沒了長途跋涉的泥濘血污,她的肌膚更顯白皙柔嫩。燭光下,容貌清雅秀美,不著半點俗世里胭脂之痕跡、十指芊芊如玉,并無一絲塵寰中蔻丹之艷色。但與那些自幼嬌生慣養的官家貴女一比,她的容貌卻終究落了下乘,眉眼頂多能算清秀,并非艷麗,肌膚雖白皙柔嫩,卻并非如宮中女子那樣一等一的細膩水滑。真正入他眼的,是她的性子。她適才與他奏對時,言談舉止總透著股深閨女子身上所難尋的處變不驚。分明是階下囚,卻讓人覺得她是平起平坐的客。既無潑哭潑鬧,也無曲意順從,既不自辱,也不辱人。一介平民女子,何以養成如此膽識氣魄?斛律昭不自覺對她產生了更濃烈的好奇。 本來毫無如此輕易放過她的道理。 但, 一夜數女、公然yin佚的把戲他早已玩兒的厭膩。 他想要的,是個不一樣的游戲。 更何況,朝廷還有正事要辦。 斛律昭踱回幾前,端起杯呷了口酒。 “你叫什么?” 軼青側身僵立,用顫抖的手臂擋護適才被輕褻的前胸,卻不知這個下意識的動作,更加證實了她的真實身份。 “溫……溫軼青。” “哪兩個字?” 軼青沒想到一個胡人會對漢字感興趣,愣了一瞬才答。 “軼……軼群的軼,青天的青。” 男人端著酒杯,斜倚在帳前,狼一樣的眸巡了她半晌,左手的食指在拇指上緩緩摩擦出一個個圈。 “孤這里有件事,想勞請溫公子幫忙。” 軼青一怔,不知這胡人意欲何為,又暗想自己怎能為胡虜效力?剛要回絕,男人一抬手,打斷了她未出口的話。 “孤想請溫公子,在中都,建一座錦綾院。” 軼青簡直不可思議。此人幾日前還要燒盡南錦,今日竟然請她來建錦綾院? 他看出了她的疑惑,負手向前踱了幾步,語調出人意料的認真。 “孤想,南啟織造技法發達,若因戰禍遺失了工藝,豈不可惜?” 他停在她身前幾步遠,垂眸諦視她。 “況且,如能將南錦發揚光大,豈非前啟遺民之幸?” 軼青怔然。將南錦帶到更遙遠的地方,在更廣闊的土地上傳播生長,這正是父親的遺愿。雖說她不該為涼人效力,但若南啟文化能在異國土地上繼續延續、發展,乃至興盛、昌耀,這也不失為一件幸事,不是么? 她躊躇不決,沉默不語。男人又向她靠近了兩步,語調帶了惋惜。 “青勝于藍已然不易。溫公子志在軼青,更不該錯過這個機會,不是么?” 軼青緩緩抬眼,對上了男人鋒利的藍綠色瞳。除了父親,除了故國,她最放不下的就是對南錦的熱愛,以及對精進織造技法的渴望。這一點,斛律昭瞧的清清楚楚。他是洞悉、cao縱人心的高手。落在他手里,她便如羊入狼口,毫無勝算。 果然,女孩兒猶豫片刻,最終鄭重地點了點頭。 “不過,工匠要由我從大啟人中選,織房地點、織機木材、絲料染料也要由我親自監察篩選,還有……” 眼前的小人兒雙目炯炯,眼里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神采,就好像草原上的烏云被風吹散,陽光露出金燦燦的笑靨,金蓮和山丹漫山遍野盛放。 就好像,行尸走rou之人,煥發出了新生。 斛律昭殘忍地勾了勾唇角, 一一點頭應下。 —————————————————————————————————————————————— 尾注 還是特別說明一下吧,斛律昭形容南朝公主們那里是很明顯的男凝。那一段的形容都是在【他】眼里的女性,不是在我眼里的女性,也不是在女主人翁眼里的女性。便是深閨女子、市井潑婦,又有何妨? 金朝的洗衣院(又稱浣衣院)被認為是官立妓院,是政府為皇族儲備性服務的機構。但除卻晚清才現世的《靖康稗史》,并無其它史料可作證其存在。南宋初文獻《靖康皇族陷虜記》并未提及“洗衣院”或“浣衣院”,只說有宗室女被擄掠至金人家為奴,截止到此書成書時所有為奴的宗室皆已釋放;不知是否因為羞于啟齒才未提及,反而欲蓋彌彰。 對于南錦逐花異色的技術描述來源于宋錦投緯拋道換色的工藝。這種工藝使緯線的色彩數量遠遠超過緯線的重迭數量(即,一匹錦用了多少條緯線),讓錦物保持輕薄(因緯線重數不增加)又色彩豐富多變。拋道換色的工藝俗稱為“活色”,也是形容宋錦為“活色生香”的由來。[參考資料1] [1] 錢小萍. 中國宋錦. 蘇州:蘇州大學出版社. 2011. 第64, 8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