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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香撥 第55節(jié)

    第81章 姹女妝成(二十三)

    殘陽把河岸照得像血,暮色很快沉沉地壓下來了。 姚州的官兵們還不敢合眼。白天的喊打喊殺,那是震各自的聲威,提升士氣,真正要提防的,是敵軍趁夜侵襲。土生土長的爨人,像腳下的草籽,平時不顯眼,風(fēng)一吹動,滿山遍野地翻滾,能把城池都吞噬了。 士兵們拖著疲憊的步子,往城頭搬弓矢,滾石和篦籬,這是預(yù)備爨兵搶渡后,到城下交戰(zhàn)用的。 “蠻人也真狡詐。”姚州城守有些頭疼,兩個日夜了,只在河岸鼓噪,半步不肯靠近城下,漢兵全線防守,疲于奔命,“這樣下去,伏兵不敢動,我們這邊倒要被熬干了。” “烏蠻放話了。”有人氣喘吁吁地走過來,抑制不住激動,“說只要朝廷同意把戎、嶲二州還有蕃南、西川一百多座堡寨交還給烏蠻,他們就退兵,從此漢爨以瀘水為界,永世不犯!” 越嶲城守如喪考妣,其他人都如釋重負(fù),齊刷刷的目光都定在皇甫佶臉上。因?yàn)檠竦膰谕校€有皇甫的姓氏,人們都不自覺地以這個年輕人馬首是瞻了。“兩州本來就已經(jīng)陷落,況且周邊又多是蠻人聚居……”姚州城守忍不住說話。 能輕易讓烏蠻退兵,誰愿意冒著觸怒蜀王、還要身臨矢石的危險?戎、嶲丟失,這個罪責(zé),也怪不到姚州的頭上。 越嶲城守屁股坐不住了:“戎、嶲二州,和瀘南唇亡齒寒。南蠻貪得無厭,難道諸位還以為他們會信守承諾?昨日割弄棟,今日割越嶲,明日,瀘南各州也注定難保!” 皇甫佶問:“皇甫相公知道了?” “相公已經(jīng)送急報去京都了。再有半個月,是戰(zhàn)是和,朝廷必定就有消息了。” 眾人繃了多日的心弦,聽到這話,雖然還沒準(zhǔn)信,但不覺都松懈了。遠(yuǎn)處鼓噪聲沒有歇,箭支攜著微黯的火光,在河岸上零星地飛逝。 皇甫佶低頭思索了一會,走到城下,叫一名探哨過來,附耳低語道:“找兩個水性好的人,過河去探一探敵營。” 等到黎明,兩個探哨渾身濕透地回來了,只有皇甫佶端坐在房里,他把燈芯挑亮,不用問,已經(jīng)確認(rèn)了此前的猜想,“營里是空的?” 哨兵微訝,“營寨里人不多,堆著爛秸稈,還有破羊皮筏子。”…

    殘陽把河岸照得像血,暮色很快沉沉地壓下來了。

    姚州的官兵們還不敢合眼。白天的喊打喊殺,那是震各自的聲威,提升士氣,真正要提防的,是敵軍趁夜侵襲。土生土長的爨人,像腳下的草籽,平時不顯眼,風(fēng)一吹動,滿山遍野地翻滾,能把城池都吞噬了。

    士兵們拖著疲憊的步子,往城頭搬弓矢,滾石和篦籬,這是預(yù)備爨兵搶渡后,到城下交戰(zhàn)用的。

    “蠻人也真狡詐。”姚州城守有些頭疼,兩個日夜了,只在河岸鼓噪,半步不肯靠近城下,漢兵全線防守,疲于奔命,“這樣下去,伏兵不敢動,我們這邊倒要被熬干了。”

    “烏蠻放話了。”有人氣喘吁吁地走過來,抑制不住激動,“說只要朝廷同意把戎、嶲二州還有蕃南、西川一百多座堡寨交還給烏蠻,他們就退兵,從此漢爨以瀘水為界,永世不犯!”

    越嶲城守如喪考妣,其他人都如釋重負(fù),齊刷刷的目光都定在皇甫佶臉上。因?yàn)檠竦膰谕校€有皇甫的姓氏,人們都不自覺地以這個年輕人馬首是瞻了。“兩州本來就已經(jīng)陷落,況且周邊又多是蠻人聚居……”姚州城守忍不住說話。

    能輕易讓烏蠻退兵,誰愿意冒著觸怒蜀王、還要身臨矢石的危險?戎、嶲丟失,這個罪責(zé),也怪不到姚州的頭上。

    越嶲城守屁股坐不住了:“戎、嶲二州,和瀘南唇亡齒寒。南蠻貪得無厭,難道諸位還以為他們會信守承諾?昨日割弄棟,今日割越嶲,明日,瀘南各州也注定難保!”

    皇甫佶問:“皇甫相公知道了?”

    “相公已經(jīng)送急報去京都了。再有半個月,是戰(zhàn)是和,朝廷必定就有消息了。”

    眾人繃了多日的心弦,聽到這話,雖然還沒準(zhǔn)信,但不覺都松懈了。遠(yuǎn)處鼓噪聲沒有歇,箭支攜著微黯的火光,在河岸上零星地飛逝。

    皇甫佶低頭思索了一會,走到城下,叫一名探哨過來,附耳低語道:“找兩個水性好的人,過河去探一探敵營。”

    等到黎明,兩個探哨渾身濕透地回來了,只有皇甫佶端坐在房里,他把燈芯挑亮,不用問,已經(jīng)確認(rèn)了此前的猜想,“營里是空的?”

    哨兵微訝,“營寨里人不多,堆著爛秸稈,還有破羊皮筏子。”

    如果戎州、嶲州有羅苴子精銳駐扎,怎么可能不來增援?阿普篤慕在耍詐,爨軍的主力不在瀘南。當(dāng)初在碧雞山那個天真單純的少年……皇甫佶臉上有些玩味,但他沒有揭破,只說:“不要外傳。”等探哨離開,他倒在榻上,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迷迷糊糊地睡了幾個時辰,守兵把他搖醒了,說:“城外巡邏的時候,在藤子哨的山口上看見了幾根索子。”

    皇甫佶捏著額角坐在榻邊,有點(diǎn)呆怔。“去看看。”他顧不上洗把臉,蹬了靴子就往外走。到了藤子哨的山口,此處一直繞到了瀘水上游,距城里不遠(yuǎn)。刀削似的懸崖上,和對面的石壁間連著幾根牛皮絞的索子,被風(fēng)吹得微微搖晃。

    腳底下驚濤拍岸,江水發(fā)出深沉的龍吟。摔在那些崢嶸險峭的山石上,頃刻間就會粉身碎骨,或是被激流卷走。

    巡邏的人眼暈了,小心地往后退了退。

    皇甫佶說:“有爨兵混進(jìn)城里了。派些人手,護(hù)送蜀王和皇甫相公退到瀘州。”

    “蜀王殿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皇甫佶背后有薛厚撐腰,已經(jīng)把狠狠地蜀王得罪了。

    “跟他說,有人來尋仇了。”皇甫佶面不改色,垂眸把刀收了起來。

    “是。”士兵疑惑地答應(yīng),往崖壁探身,“把這些索子砍斷嗎?”

    “不用。”敢這么不要命地攀崖,就算烏爨,也沒多少人。皇甫佶目光隨意地往周遭一逡,“別打草驚蛇。”他踢開野藤,沿著羊腸似的山道回城。

    自從烏爨提出要劃瀘水而治后,攻勢就緩了,河岸上戰(zhàn)鼓廝殺的聲音,也有一搭沒一搭地拖了些時日。薛厚棄逃,李靈鈞請旨調(diào)兵的奏疏,應(yīng)該早擺在御案上了。

    皇甫佶在淺灘上踱步。兩岸已經(jīng)楊花褪盡,山紅澗碧。他又遙望了一眼藤子哨,城里的守兵追出來了,有點(diǎn)慌神,“敵軍繞到后山,從南門攻進(jìn)去了!”

    南門是靠山的后門,守兵最少,突如其來的爨兵,把城門上打盹的官兵給嚇著了。“人不多,在城門附近交了手。別處守兵趕到后,蠻子就退了,咱們被殺了十來個,還有幾個人被割了耳朵。”

    割耳朵,這是和西番人拼過命的狠角色。皇甫佶精神一振,“藤子哨的伏兵呢?”

    “已經(jīng)在山腳下打起來了。”

    皇甫佶一馬當(dāng)先,趕到藤子哨山下,戰(zhàn)事已經(jīng)停歇了。漢兵打了個痛快的伏擊,擒獲了上百號烏爨人。皇甫佶踩過亂石和斷矢,到了烏爨俘虜跟前,他看見了一個赤膊的人,臉頰上用靛汁紋著扭曲的鷹鉤爪,耳朵上有個陳年的豁口,背上橫七豎八的鞭痕,才剛結(jié)痂。

    阿各達(dá)惹是神鷹選中的大鬼主,這是施浪家的娃子,那個愛割人耳朵的西番奴隸。

    皇甫佶用刀抵著他的豁耳朵,“你是施浪家的人?”

    達(dá)惹會說漢話,嘎多能聽懂。但他只是兇悍地盯著皇甫佶,“蜀王,在哪?”

    皇甫佶利落地抬手,把他的豁耳朵切掉了一只。沖旁邊的士兵一擺頭,“把他們押走。”

    這百來號爨兵被推倒在瀘水畔,傍晚的太陽投射在刀刃上,紅亮得刺眼。灘頭的水潺潺涌動,皇甫佶靴底踩在水里,盯著不遠(yuǎn)處的對岸。

    阿普篤慕出現(xiàn)了,騎著馬,身后跟著他的伙伴們。他真像山里的一株勁草,每回腥風(fēng)血雨澆灌,就突然地拔高一截,逐漸根深葉茂了。昂揚(yáng)的影子被長長地拖在地上,阿普篤慕望見嘎多這些人,卻無情地?fù)u了搖頭。

    一陣箭雨示威似的飛了過來。阿普篤慕的意思很明白,他不在乎這些娃子的命。烏爨多的是奴隸,漢人、西番人、彌臣人。戎、嶲兩州的戰(zhàn)事,已經(jīng)讓寨子的倉舍被牛馬和奴隸塞滿了。

    隔著河岸,聽不清究竟,皇甫佶也沒廢話,他只要烏爨人親眼看著,就夠了。像阿普篤慕在越嶲干的一樣,他叫士兵們把這些俘虜綁了,推進(jìn)湍急的河里。

    嘎多很硬氣地梗著脖子,沒有求饒。他跌跌撞撞,還對推搡他的士兵瞪眼睛,“蜀王,在哪!”

    “慢。”皇甫佶瞥著嘎多,又改了主意,“從藤子哨摸過來,你的水性很好啊。”讓士兵把俘虜拽回來,像趕牛羊似的上了藤子哨。

    僅剩的一根牛皮藤還連著咫尺之隔的山崖,天氣晴好,萬丈霞光將茫茫的水汽掃蕩一空。皇甫佶居高臨下,看見阿普篤慕騎在馬上,也沿著山谷,慢慢跟了過來。

    皇甫佶叫人給嘎多松綁,“你來是給達(dá)惹報仇的?可惜你來晚了,蜀王去了瀘州。”他惋惜地?fù)u頭,聲音很清朗,“我還放你原路回去。要是索子斷了,摔得粉身碎骨,或是淹死在瀘水,烏爨人都記得,你是為了施浪家死的。”

    旁邊的漢兵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們嬉笑著,抽出刀來,故意當(dāng)著嘎多的面,在索子上試了試。

    阿普篤慕揚(yáng)起的臉上,一對烏黑的眉毛似乎皺了起來。

    皇甫佶垂眸,睨一眼阿普篤慕——你真像自己以為的那樣心狠嗎?

    嘎多仿佛被底下的湍流嚇到了,愣著不敢動。有別的俘虜早按捺不住了,搶在嘎多前頭抓住了長索,皇甫佶清楚得看見阿普篤慕的臉變了顏色,他摔開馬韁,往河岸奔了一步,峽谷間回蕩著撕心裂肺的一聲:“阿姹!”

    皇甫佶猝然扭頭,還沒看清爨兵的面容,一股兇猛的力道沖來——中計了——他被嘎多緊緊抱住腰,滾落了山崖。

    兩個人從山石上跌跌撞撞,落進(jìn)湍流里,瞬間就不見了。

    木呷等眾人大氣也不敢出,瞬間爆發(fā)出一聲歡呼,阿普篤慕道:“去追!”馬也來不及牽,拔足狂奔。一群人追出十余里,眼見河面開闊,水勢漸漸平緩了,天色盡黑,爨兵們用松枝綁起了火把,用刀在淺灘和亂草里撥拉。

    木呷追上來,臉上有些沮喪,“只找到了嘎多,死透了。”

    在皇甫佶剛落水時,阿普篤慕還有幾份得意,此刻已經(jīng)平靜了。他沉默了一瞬,說:“把他送到施浪家的堡寨里去。”他視線不甘心地搜尋著,“找到了嘎多,皇甫佶一定離得不遠(yuǎn)。”

    “這是不是?” 木呷拾起了卡在澗石縫里的刀鞘,已經(jīng)開裂了。隔著猩紅的河水,有團(tuán)黑影伏在岸邊,半點(diǎn)聲息也沒有。

    阿普篤慕認(rèn)得這把刀。他敏捷地跳過一塊澗石,涉水往對岸走。木呷把他抓住了,“從崖上跌下來,又淹了水,沒得活了。”追的太遠(yuǎn),爨兵沒有跟上,木呷不放心,“說不定一會漢人就找過來了。”

    “就算死透了,也要給他補(bǔ)一刀。”阿普篤慕沉聲道,“你聽著馬蹄聲。”

    游過靜靜的江水,到了對岸,阿普篤慕一步步走近那團(tuán)黑影,用刀柄捅了捅,輕易地把他翻了過來。

    展露在月光下,是皇甫佶一張慘白的臉,還有輕微的鼻息。鎧甲摔散了,他也學(xué)爨人,腰腹上裹了厚重的牦牛皮。要不是這牦牛皮,皇甫佶早跟嘎多一樣,摔得筋骨俱斷了。“狡猾,我還當(dāng)你不怕死……”阿普篤慕有些失望地自言自語,他粗暴地扯開了牦牛皮,把刀刃在皇甫佶的胸口試了試,又橫在他的脖頸上。

    半死不活的人,倏地睜眼了,徒手攥住了他的刀刃。

    裝死?阿普篤慕冷哼一聲,手稍微地用了些力道,往下壓。皇甫佶在墜崖時,手心已經(jīng)被刺藤磨得血rou模糊,他胳膊顫抖起來,一雙眼烏沉沉,死盯著阿普篤慕。

    “別殺我。”他的嗓音粗啞得厲害,斷斷續(xù)續(xù)的,“蜀王要調(diào)兵,從神川、鐵橋南下,攻打?yàn)蹯唷Q穹戳恕!被矢ヂ曇艉艿停斑t早,姚州城是你的,蜀王的性命,也是你的。”

    阿普篤慕的眼神有些古怪。他沒有移開刀刃,也沒有加重力道。“你們漢人,都是這么容易背信棄義嗎?”

    皇甫佶微微扯動嘴巴,“換了是你,死到臨頭,也會求饒。”

    阿普篤慕要否認(rèn),低頭想了一會,卻爽快地承認(rèn)了,“我不能死,我死了,壩子上就只剩阿姹,再沒有親人,伙伴,和情郎……”皇甫佶眼神在動,阿普篤慕微笑起來,“不過,你這個人很有點(diǎn)本事,藏的很深,留你活著,我更怕……”

    話音未落,手里的刀被一腳踢飛,在月光下劃出一道溫柔的弧光,落在了皇甫佶手里。這一擊竭盡了全力,皇甫佶搶到刀,踉蹌著起身,抵著山壁緩緩倒退。遠(yuǎn)處有火把在晃動,皇甫佶微微一瞟,眼神驟亮。他沖阿普挑起了英氣的眉毛,“你的刀落在了我手里。”他將那柄千錘百煉、沉甸甸的爨刀晃了晃,“你還怕什么?怕我來搶你的牛馬,搶你的女人?”皇甫佶放聲大笑,“我也沒打算死,阿普篤慕,你來吧!”

    “阿普!”木呷奮力地涉水過來,打著尖銳的呼哨,“漢人找過來了!”

    阿普篤慕兩手空空,在月亮的清輝下懊悔地站了一會,“好啊,”他若無其事地點(diǎn)頭,“不管姓李,還是姓皇甫,你們漢人都是這個德行。殺光了才好。”撇下這句危險的話,他轉(zhuǎn)身走了。

    “這把刀真不錯。”皇甫佶故意大聲地譏笑他。

    阿普篤慕置若罔聞。木呷跟著他,一腳深一腳淺的上岸,“阿普,這個家伙,還惦記著阿姹呢。”

    阿普篤慕嗯一聲,站住腳,回頭往對岸往去。

    搖動的火陣越來越近了,皇甫佶松了一口氣,舒展開四肢,重重地倒在灘頭,阿普篤慕的刀被他壓在身下,堅(jiān)硬得硌著后背。皇甫佶沒有動。

    紛亂的火光和腳步聲中,有個細(xì)微的嗓音湊到了他的耳邊,“陛下準(zhǔn)蜀王所奏,要調(diào)一萬劍川軍南下,攻打龍尾關(guān)。”

    “主將是誰?”

    “蜀王要親自領(lǐng)兵。”

    不出所料。皇甫佶艱難地從身下抽出刀,借著火光細(xì)細(xì)打量。他臉上露出一抹有點(diǎn)快意和邪氣的笑,“好啊,”他也學(xué)著剛才阿普篤慕的語氣,懶懶地說,“祝殿下出師大捷。”

    銀蒼碧洱,漢地失土,好山好水好女人……皇甫佶閉上了眼。

    第82章 姹女妝成(二十四)

    “一聲朗朗呼! 瓦薩之女啊, 黎明前起身。 雞叫傳四方, 隨著叫聲去。 瓦薩之女啊, 向敵去雪仇。 招請杉林神來咒, 招請巖上神來咒, 招請大地神來咒, 招請日月神來咒! 咒顯靈,仇敵死! 向著仇敵去, 十溝殺聲震, 向著仇敵去, 似水滾滾流!” 天快亮了,寨柵里火光沖天,是施浪家的人在打歌送靈。死人被剃了兩鬢的頭發(fā),用柑葉水洗了身體,放在高高壘起的九層柴堆上,連嘎多這樣低賤的娃子也被塞了曲克則在嘴里。火把投進(jìn)柴堆,人們吹起葫蘆笙,搖起手鈴,繞著柴垛旋轉(zhuǎn)、跳躍,臉上被火光照得喜氣洋洋——爨人的講究,死了親人,不能哭,要笑,讓亡靈放心。 老畢摩在念《瓦薩咒經(jīng)》了。經(jīng)文是用施浪家人指尖的血,混著咒牲的血,寫在皺巴巴的草紙上。傳說瓦薩和他的怨家阿吉爭斗,瓦薩家的男人死光后,瓦薩的女兒使用了這樣的咒術(shù),以她自己的命,換了阿吉家滅門。 “依哩哦哩!”蘆笙吹得更響了,藍(lán)得剔透的天上,炸開了一團(tuán)團(tuán)紅亮的火星子。 阿普一手托腮,坐在越嶲城外的半坡上,腳下放著箭筒和弓袋。姚州一戰(zhàn),他失了刀,像老虎沒了牙,雄鷹禿了爪,娃子們看見他臉色不好,沒有湊上來。 爨人送靈要跳幾個通宵,漢人也給姚州那一戰(zhàn)打怕了,在城門里死守不出,兩下里相安無事,就像瓦薩和阿吉,各自在暗暗籌劃著報仇雪恨。 木呷一屁股坐在阿普的身邊,也望向施浪家的寨柵里。他說:“瓦薩的咒術(shù)不好,要自己先死,才能換來仇人死。” 畢摩念完了咒經(jīng),又在嗡嗡地念指路經(jīng)了。木呷把柑葉咬在嘴里,擠出苦澀的汁。他扭頭來看阿普,“阿蘇拉則的魂來看過你嗎?” 阿普在夜色里沉默地?fù)u頭。 阿蘇拉則在烏爨人心里尊貴得像天神。木呷也像施浪家的人一樣,臉上露出了仇恨的表情,“尹師傅率領(lǐng)著大軍將和羅苴子們,在蒼山設(shè)了天羅地網(wǎng),準(zhǔn)能把漢人全殺光。” 阿普卻忽然說:“你別跟阿姹說,蜀王要領(lǐng)兵南下龍尾關(guān)。” “知道。”木呷咕噥道:“蜀王一出來,阿姹的魂又要跟著他跑了。”他壓…

    “一聲朗朗呼!

    瓦薩之女啊,

    黎明前起身。

    雞叫傳四方,

    隨著叫聲去。

    瓦薩之女啊,

    向敵去雪仇。

    招請杉林神來咒,

    招請巖上神來咒,

    招請大地神來咒,

    招請日月神來咒!

    咒顯靈,仇敵死!

    向著仇敵去,

    十溝殺聲震,

    向著仇敵去,

    似水滾滾流!”

    天快亮了,寨柵里火光沖天,是施浪家的人在打歌送靈。死人被剃了兩鬢的頭發(fā),用柑葉水洗了身體,放在高高壘起的九層柴堆上,連嘎多這樣低賤的娃子也被塞了曲克則銀塊在嘴里。火把投進(jìn)柴堆,人們吹起葫蘆笙,搖起手鈴,繞著柴垛旋轉(zhuǎn)、跳躍,臉上被火光照得喜氣洋洋——爨人的講究,死了親人,不能哭,要笑,讓亡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