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香撥 第54節
皇甫達奚的一口滾茶含在嘴里,半晌才吞下去,他尷尬地說:“不錯。” 薛厚松動著肩膀,倚靠在圍屏上,“要說陛下的心腹之臣,我跟相公還差得遠矣,奏文上,還請相公替某多美言幾句。”向皇甫達奚一揖,他說道:“來人。”把輿圖展開,不再搭理這位權傾朝野的宰相。 薛厚在隴右的跋扈,可略見一斑了。還是要留在姚州,把他穩住才行。猛虎掙脫牢籠,天下要遭殃——皇甫達奚目光又在屏風上盤桓了一瞬,起身了,“公請自便。”他心頭有思慮,走到門口,險些和來人撞個正著,皇甫達奚眉頭瞬間一擰,“大膽”二字還沒脫口,臉色先變了。 “殿下?” 蒼頭來廊下升燈籠,蜀王讓開一步,他身邊只帶了翁公儒一個人,素袍銀帶,不像成親前夜的新郎,像偶爾興之所至,來臣下家里來閑話家常。“皇甫相公也在?”他微一挑眉,紅光在俊麗的面容上搖曳,異常生動。 薛厚也迎到了房門口,疑惑地打量著蜀王,“這樣的喜日子,殿下怎么突然來了?” 蜀王信步閑庭地走進來,“府里上下的人都忙,只有我不忙,干脆過來看一看。” 他一邁步,皇甫達奚和薛厚二人只得退回了房里,皇甫達奚屏退蒼頭,親自把燈掌起來了,扭頭一看,蜀王和薛厚已經照君臣之份,在案邊各自落座了。 不大的一間堂屋,三個舉足輕重的人,燈影都嫌擠了。蜀王耳目都很敏銳,“聽說鄂公喝不慣江南的茶?” 薛厚隨意道:“江南的茶,比隴南的茶味道淡。” 蜀王對品茶論道這種事興致寥寥,一個眼風掃過來,翁公儒慌忙移開冷茶,從匣子里取出黑釉執壺和犀角杯。皇甫達奚頓時攢眉不語,慢慢轉過身去,在昏暗處凝視著屏風上的怪石。蜀王徑自微笑道:“明天喜宴鄂公要缺席,這杯喜酒卻不能少,所以我親自送過來了。” 薛厚沉吟道:“殿下恕罪,軍中有令——戰前不飲酒。” “隴右的軍令,管不到劍川的兵。”這話讓薛厚繃起了臉,蜀王不察覺,開起玩笑來,“廉頗七八十,還要吃一斗米。鄂公油鹽不進,怎么叫陛下放心?” 薛厚也似笑非笑地殺了個回馬槍,“殿下不放心,可啟奏陛下,還打發老臣回隴右罷了。” 這話不中聽,蜀王只當沒聽見,臉一別,瞧見輿圖上散落的棋子,蜀王稍一琢磨,看出了眉目,“蠻兵主力陷在瀘水一線,太和、拓東兩城空虛,鄂公為什么不分兵南下,直搗敵巢?” 薛厚搖頭,“殿下,蠻人也不乏狡詐,你怎么知道他已經傾巢而出,沒有藏精銳伏兵在太和、拓東?椒花落盡瘴煙生,一進蒼山,就算十倍于敵的兵力,也不見得能輕易地取勝。殿下年輕,切忌貪功冒進,小心深受其害呀。” 蜀王懶懶道:“鄂公說的有理。”轉而盯著翁公儒躲閃的眼睛,“怎么不倒酒給鄂公?” 翁公儒手剛碰到執壺,被燙了似的,猛的一縮,他推諉道:“這酒冷了。” “無妨,肚腸是熱的。” 翁公儒低下頭去,一咬牙,攥起執壺。室內闃然,酒液斷斷續續傾倒進犀角杯,忽然薛厚若無其事一句:“翁師傅,別來無恙啊?”卻好似一個驚雷在耳邊炸開,翁公儒手一抖,執壺“咣啷”一聲砸到了地上。 三個人灼灼的目光盯住了,翁公儒一個精干伶俐的人,也慌了神,“殿下,我……” “還剩半盞殘酒,”蜀王的聲音很平靜,在翁公儒聽來,卻有種刺骨的寒意,“鄂公是故人,翁師傅,你敬給鄂公。” “是。”翁公儒鎮定下來,端起犀角杯,這才跟薛厚直視,“鄂公,這是宮里御賜的瓊漿,請你萬勿推辭。” 薛厚道:“這是喜酒,明天到宴席上,我親自執杯敬殿下。” 蜀王搖頭:“這杯卻是為了預祝鄂公平叛大捷。” 薛厚無話可說,也就把犀角杯接過來,捻在手里緩緩轉了幾轉,忽而目光將翁公儒一瞟,嘆道:“寸功未立,安敢受賜?”那只大手,好像惡鷹探爪,一把揪住翁公儒衣領,掐住他的脖子,薛厚笑道:“你在殿下身邊伺候得好,何不你替我喝?”不顧掙扎,將酒灌進了翁公儒的嘴里,然后銳利的目光緊緊盯著他。 翁公儒捂住脖子,一張臉從通紅變得煞白,突然把手指伸進喉嚨里,狠命掏了幾下,卻只是干嘔幾聲,被抽走渾身骨頭似的,茫然地癱坐在地上。望見蜀王嘴邊一抹冷笑,他如夢初醒,顧不得擦額頭的冷汗,跪倒說:“殿下恕罪!鄂公恕罪!” “好好一杯酒,翁師傅怕成這樣,難道你以為有毒?”翁公儒這一系列舉動,夠古怪了,蜀王卻面不改色,轉臉對薛厚笑道:“鄂公也聽信讒言,以為我要送毒酒給你?翁師傅忠心耿耿,鄂公卻逼他喝毒酒,難道要殺人滅口嗎?” 薛厚臉色已經變得鐵青了,他冷笑了幾聲,摔開被酒濺濕的袍子,“我去換一身!” 皇甫達奚急得追到廊下,轉頭對蜀王厲聲道:“陛下只想收回隴右兵權,殿下卻要把他逼反!敵軍就在咫尺之間,殿下也不挑個妥當的時機嗎?” 蜀王手指捻起輿圖上的兩枚棋子,“不逼他這個時候反,陛下怎么甘心叫我臨危受命?” 皇甫達奚不忍去看頹喪的翁公儒——依照蜀王的脾性,恐怕連辯解的機會也不給他。“也不見得就是他……” “此人心里有鬼。”蜀王則吝于再看翁公儒一眼,負手走到廊下,見薛厚的人影一閃,已經往茅廁的方向去了,蜀王立即說:“讓人攔住他,小心他狗急跳墻,逃出姚州。” 眼見橫生變故,皇甫達奚心里叫苦,只能拔腳追了上去。到了茅廁外,偷眼看去,果然里頭空空如也,皇甫達奚悚然一驚,又不敢聲張,胡亂抓了個執槊的侍衛,低喝道:“快去把薛鄂公追回來!” 闖出角門,正見薛厚從蒼頭手里接過馬韁。“鄂公,不可!”皇甫達奚不禁叫了一聲。 薛厚借著混沌的燈光,將皇甫達奚一打量,放聲笑道:“皇甫兄,圣武舊事,躲過一次,你還能躲過第二次嗎?” 皇甫達奚見薛厚這樣毫無顧忌地說出來,顯然要和朝廷撕破臉了。他也急了,上前威脅道:“鄂公,你非要走,我只有叫人綁你回京都了!”他沖侍衛一使眼色,“來人……”呼聲堵在了嗓子眼。 侍衛猛然掣出刀,掀開沉重的兜鍪,擋在薛厚的身前。被冰冷的刀尖抵著,皇甫達奚的表情,從難以置信變得氣急敗壞,“六郎?”他聲音也壓低了,“你怎么沒回老翁城?” 皇甫佶一步步從暗處走出來,把刀刃逼近了皇甫達奚,他聲音很冷靜,“父親,你向來不得罪人,何不放鄂公一條生路?” “此人叛逆,你要跟皇甫家斷絕關系嗎?“ “皇甫家不缺我一個。”皇甫佶屹然不動。 薛厚忍不住說聲“好”,扶住皇甫佶的肩膀,縱身上馬。一人一騎,踏破了夜色。皇甫達奚心里嘆道:無可挽回了!驟聞都督府內外人馬嘶鳴,他還當是蜀王派兵來捉拿薛厚,忙將皇甫佶往墻角里一推,“走。” 皇甫佶毫不猶豫,重新穿戴回姚州守兵的兜鍪,一轉身,快步走出窄巷,到了亂哄哄的街上,才聽人說:“蠻兵從河灘偷襲,要趁夜攻城了!” 皇甫佶混在人流,擠出了城。薛厚的身影早不見了,他把目光轉向了茫茫的河面,似乎有馬蹄的聲浪、鋒鏑的銳鳴,在峽谷間炸開了,瀘水猛烈地震蕩,回旋,把氣浪打在人臉上。千軍萬馬洪流似的涌到背后,擠上黑壓壓的城頭。 皇甫佶攥緊了手里的銅虎,那是剛才薛厚趁上馬之機,悄然塞給他的。 第80章 姹女妝成(二十二) 都督府衙的廳堂上,燈油燒得旺,案上杯盤狼藉,這一群姚州將領,喝得臉潮紅,眼乜斜,還在夢里沒有醒呢。 蜀王成婚的吉日,又有鄂國公薛厚坐鎮,天塌下來,總有人頂著。 聽到蠻兵搶渡瀘水了,大家這才慌得摔了酒盅,搶了兜鍪,靴子穿錯了,也顧不得,趕著上城外的箭樓上看戰況。瀘水卷著黑浪,火把下只看見對岸影影綽綽,一陣箭雨落進河里,只聽見了水聲。 皇甫佶問:“敵軍多少人馬?” 探哨說不上來,“天黑,看得不仔細,那邊淺灘上約莫幾百人露頭,剛剛給亂箭逼退了。”正說話,上游幾處火光驟起,隱約有喊殺聲。那是爨兵搶索橋,跟守兵交鋒了。 皇甫佶往下游看去,姚州一帶瀘水蜿蜒,有深有淺,深的如天塹,水流湍急,讓人望而生畏。淺的灘頭,人馬都能涉水過河。迤邐十幾里,不知道敵軍會集中從哪個灘頭搶攻,布防再嚴,都難免有幾個漏網之魚。 眾人一商議,都說:“幾個灘頭都要調兵把守,蠻子一露頭,就射。只要敵軍主力沒法集結,城里就安全無虞。” 皇甫佶道:“藤子哨也要守。” 藤子哨是河灣最狹窄的地段,也最險。兩側峭壁林立,山谷怪石嶙峋,蠻洞的土人把它叫糯黑山,猴子戲水的地方。眾人都笑了,“藤子哨,除了野藤,別說人,猴子都翻不過來,插了翅膀也不行。” 搶灘的敵軍,斷斷續續攻了大半夜,到天蒙蒙亮時,兩波人馬被亂箭逼得退回了對岸。晨曦初現,眾人忙叫士兵下去查驗河灘,只掃蕩了一堆零散的箭矢、殘甲、破筏子,河上淡淡的血色早被激流沖散了。上下游沿線把守的士兵也來稟報,稱遇到了小股敵軍,已經都被擊潰了。 將士們嚴陣以待一夜,聽到這消息,都露出了喜色,說:“蠻人果然不堪一擊。”松活著筋骨,自城頭返回都督府,有人急著要去向薛厚請功,敲了半晌門,沒人來應,大家這才疑惑地問了出來,“怎么不見薛公?” “薛公昨夜飲酒,犯了痹癥,已經前往蜀郡休養了。” 皇甫達奚悠悠的一句話,讓眾人面面相覷。大戰當即,主將卻退避三舍去養病,這事就算是薛厚,也沒法跟朝… 都督府衙的廳堂上,燈油燒得旺,案上杯盤狼藉,這一群姚州將領,喝得臉潮紅,眼乜斜,還在夢里沒有醒呢。 蜀王成婚的吉日,又有鄂國公薛厚坐鎮,天塌下來,總有人頂著。 聽到蠻兵搶渡瀘水了,大家這才慌得摔了酒盅,搶了兜鍪,靴子穿錯了,也顧不得,趕著上城外的箭樓上看戰況。瀘水卷著黑浪,火把下只看見對岸影影綽綽,一陣箭雨落進河里,只聽見了水聲。 皇甫佶問:“敵軍多少人馬?” 探哨說不上來,“天黑,看得不仔細,那邊淺灘上約莫幾百人露頭,剛剛給亂箭逼退了。”正說話,上游幾處火光驟起,隱約有喊殺聲。那是爨兵搶索橋,跟守兵交鋒了。 皇甫佶往下游看去,姚州一帶瀘水蜿蜒,有深有淺,深的如天塹,水流湍急,讓人望而生畏。淺的灘頭,人馬都能涉水過河。迤邐十幾里,不知道敵軍會集中從哪個灘頭搶攻,布防再嚴,都難免有幾個漏網之魚。 眾人一商議,都說:“幾個灘頭都要調兵把守,蠻子一露頭,就射。只要敵軍主力沒法集結,城里就安全無虞。” 皇甫佶道:“藤子哨也要守。” 藤子哨是河灣最狹窄的地段,也最險。兩側峭壁林立,山谷怪石嶙峋,蠻洞的土人把它叫糯黑山,猴子戲水的地方。眾人都笑了,“藤子哨,除了野藤,別說人,猴子都翻不過來,插了翅膀也不行。” 搶灘的敵軍,斷斷續續攻了大半夜,到天蒙蒙亮時,兩波人馬被亂箭逼得退回了對岸。晨曦初現,眾人忙叫士兵下去查驗河灘,只掃蕩了一堆零散的箭矢、殘甲、破筏子,河上淡淡的血色早被激流沖散了。上下游沿線把守的士兵也來稟報,稱遇到了小股敵軍,已經都被擊潰了。 將士們嚴陣以待一夜,聽到這消息,都露出了喜色,說:“蠻人果然不堪一擊。”松活著筋骨,自城頭返回都督府,有人急著要去向薛厚請功,敲了半晌門,沒人來應,大家這才疑惑地問了出來,“怎么不見薛公?” “薛公昨夜飲酒,犯了痹癥,已經前往蜀郡休養了。” 皇甫達奚悠悠的一句話,讓眾人面面相覷。大戰當即,主將卻退避三舍去養病,這事就算是薛厚,也沒法跟朝廷交代。而薛厚自隴右被遣來劍川,本身就透著詭異。沉默了一陣,各人依次向皇甫達奚施禮,再一抬眼,見本該新婚燕爾的蜀王卻走到了堂上,身上披著軟甲,腰間懸著長劍,大家臉上更驚詫了,“殿下。” “不必多禮。”蜀王和皇甫達奚稍一謙辭,就在上手落座了。他也一夜沒睡,但神清目明,不像別人,在箭樓上被火把熏得滿臉煙灰。視線落在皇甫佶身上,又平靜地移開了,蜀王問姚州城守:“外頭的情形怎么樣了?” 姚州城守道:“昨夜鏖戰,敵軍已經被擊退了,可惜傷亡寥寥。姚州倚靠天險,易守難攻。但敵眾我寡,這樣耗下去,沒兩天箭矢也就不夠用了。是攻是守,還是……”他微微抬眼,將場上眾人一瞟,“要細數詳情給薛公,請他定奪。” 皇甫達奚半只眼也不愿看皇甫佶,一徑愁眉緊鎖,對蜀王道:“薛鄂公的痹癥,一時怕也好不了,頻頻去攪擾,怕他更添心病。陣前換將,又易動搖軍心。”這話語氣已經很重了,宰相的威嚴擺出來,也有千鈞之力,“臣請這就送急奏給朝廷,和烏蠻是戰是和,待陛下裁決。“ “沒有和,只有戰。”蜀王不容置疑,把皇甫達奚晾在一邊,轉而對眾將道:“朝廷是要奏報的,但遠水救不了近火。諸位都身經百戰,昨夜御敵也頗有功績,今夜敵軍一定還會趁夜搶灘,是攻是守,你們這就議定。” 眾人躑躅了一會,才含糊地說:“那就如薛公所說,撤回弓矢手,誘敵軍主力過河,行到途中,伏兵盡出,截斷隊伍,前后夾擊。城里守兵,對付一些散兵游勇,也足夠了。” “勝算如何?” “算上戎州、嶲州的烏蠻援軍,據聞也有兩萬人,如果敵軍中計,傾巢而出,這一戰,大概能在瀘南殲敵過半。這一帶地勢,不適合排兵布陣,反倒是人多好對付一些。” 蜀王很果斷,他稍一盤算,“那就這樣行事。”他抬手就去拿案頭的都督印綬,“再調一萬劍川守軍,自神川、鐵橋南下,攻龍尾關,占太和、拓東。” 大家愕然,“薛公特命這一萬守軍在劍南布防,要阻擊蠻軍北上,萬一姚州有失……” 蜀王心里早不耐煩了,臉上笑道:“依照薛公剛才的妙計,姚州怎么會有失?” “這……”有人臉上都露出不情愿的樣子,姚州城守勸道:“百姓無知,都以為蠻兵兇殘,戎州、嶲州,已經不戰而降,如果這一萬守軍再被調走,怕人心不穩,望風而逃,一旦城里生亂,姚州也就難守了。” “自神川到龍尾關,日夜行進,不過四五日的功夫。趁敵營空虛。一舉攻破太和城,才能斬草除根,滇南一帶的失土,盡數收復。” 大家都不說話了。皇甫達奚道:“還是先啟奏陛下……” “兵貴神速。”蜀王叫人拿紙筆來,呈給皇甫達奚,“皇甫相公可以在這堂上慢慢寫奏文。”自己則大筆一揮,手書一篇,蓋上姚州都督印后,目光將四座一掃——唯有皇甫佶在韋康元麾下時,和劍川軍常有往來。蜀王攜著手書,走到皇甫佶跟前,目光平淡,“你去調兵。” 皇甫佶沒有動,眼見蜀王的手書要落到地上,姚州城守忙接在懷里,猶豫著抬腳,往外走去。 士兵進來稟報,敵軍又來襲擾,慌亂之下,守兵們把一座箭樓燒毀了。 “你們退吧。”蜀王到案后,重新提起筆來。 眾將也慌忙地起身了,皇甫佶緊緊盯著蜀王的身影,突然說:“殿下不能調劍川的兵。” “你說什么?”蜀王冷眸對上皇甫佶。 “站住。”皇甫佶動作很快,連刀帶鞘橫在姚州城守胸前,攔住他的去路,“陛下欽封的劍川兵馬行軍總管是薛公,殿下要調兵,得請薛公的兵符才行。” 蜀王停下筆,他穿了軟甲,身形也頗為矯健。推開姚州都督的印綬,沉重的一聲“哐”,蜀王腰間的鏤空金劍被解下來,擺在了案頭,他反問:“陛下賜的劍和印,你說我不能調兵?” 皇甫佶無動于衷,“親王無統兵權,姚州都督只能調動城里兩千人馬,其他人等,沒有符信,不得調動五十以上兵勇。”他一字一句,逼迫著蜀王,“違令者,死罪。” 蜀王的眼眸凝固了,把筆墨推開,他拾起長劍,慢慢走到皇甫佶跟前,“敵軍正在侵擾,我此刻就要調兵,你敢治我死罪?” “殿下不能調劍川兵。”皇甫佶語氣也硬了,自懷里取出銅印,他亮給瞠目結舌的眾人,“此乃劍川兵馬行軍總管之兵符,統御全軍,不見此符,不得調動一兵一卒!” 皇甫達奚忍不住怒喝:“皇甫佶!” 皇甫佶將銅符舉到皇甫達奚面前,臉上是不近人情的冷漠:“皇甫相公是陛下派來的監軍,這兵符難道你不認識?”他轉向蜀王,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薛公抱恙,特意把兵符托付給了我,殿下不信,何不請薛公來姚州,和我對質?” 皇甫達奚滿手心的冷汗,擋住了眾人的視線,低聲道:“殿下,今時不同往日,小心引起軍中嘩變啊……” 蜀王下頜緊繃,“皇甫佶,好大膽……” “無知小兒!”皇甫達奚打斷蜀王,猝然轉身地斥了皇甫佶一句,“薛公把這么重要的兵符交給你保管,難道不是怕大敵當前,要事急從權?你卻在這里狐假虎威,對殿下大放厥詞?朝廷調兵遣將的規矩,我自然比你懂得多!”立即卷起袖子,替蜀王磨墨,“調集一萬人馬,此非小事,就算鄂公,也不敢擅專,請殿下先奏請陛下。來人!叫驛使,要八百里加急!” 蜀王笑道:“你口舌便利,何不你寫?”奮力將筆一甩,墨水濺了皇甫達奚一臉,他抬腳就走。 “殿下。”寒芒一閃,皇甫佶將他攔住了,這回利刃脫了鞘,外頭御敵的金鼓擂動,刀刃上迸射著凜冽的殺伐之氣。皇甫佶把兵符收入懷中,手腕緩緩轉動,把刀背貼在了蜀王的軟甲上,不輕不重地將他往堂內一推,“兩千姚州兵備還在等殿下調遣,殿下何不和他們好好守在城里?” “鏗”一聲將刀歸了鞘,皇甫佶大步走出廳堂。眾將士們瞠目結舌,被鼓聲催得急,也忙飛奔跟上。 登上城樓,見旌旗漫卷,把楊花拍打得像雪片一般。這一回敵軍的聲勢比昨夜浩大,整個河岸喊殺聲震天,兩邊的箭支遮天蔽日,轟的一聲,又一座箭樓倒塌了。探哨道:“沿河上下十幾里,枝葉都在搖動。整個瀘南的敵軍,都聚到這幾個灘頭了!” 旌旗被洞穿了。皇甫佶把落地的箭捻起來,箭簇在陽光下隱隱閃著烏青犀利的光,不是阿普篤慕針筒里抹了蜈蚣汁的竹箭,小孩子的玩意——烏蠻人對這一場仗籌謀已久了。 那個僥幸最先沖到岸上的爨兵,才放了一箭,就被馬蹄踏倒了。 阿普篤慕,你要為了一個姚州城,搭上所有烏蠻人的性命嗎? 城樓下頃刻間人頭攢動,紛亂的目光投了過來。皇甫佶思忖了片刻,他把刀舉起來,屹立在光輝里。“出兵,列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