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香撥 第29節
雪已經停了,草尖被篝火照得發黃。皇甫南將濕漉漉的頭發一甩,挨著吐蕃人的肩膀坐下來,臉頰被熱氣烘得紅艷艷,她笑瞇瞇。吐蕃人則是黑黢黢的一雙眼睛,映著火光,看向皇甫南。 緋紅臉頰,艷過雞冠花。 嘴中含蜜,香過甜奶茶。 那雙眼睛起了點波瀾,從她臉上轉開了。“麻煩精。”嘟囔了一句。 “我這人最麻煩,你可要小心了,”皇甫南微笑,“要是我阿娘不在烏爨,我就把你的舌頭拔掉!”她的表情瞬間變得惡狠狠,冷冰冰。 吐蕃人輕哼一聲,腦袋枕著雙臂,懶洋洋地倒在地上,根本不把她的威脅放在心上,“誰是你娘,你是誰?” 皇甫南晶亮的牙齒把嘴唇也咬得通紅,恨不得給這家伙一耳光。但從小她打架就不是別人的對手,她擅長哭,擺冷臉,趁人不注意,撲上去對著耳朵“咔嚓”咬一口。她默默地琢磨著,一只手心里還攥著皮哨子,在烏爨,娃子們把它叫小竹笛,干壞事時,嘴里叼著笛子,吹得滿山響。 趁對方眼睛朦朦朧朧地閉上了,皇甫南突然撲上去,把那欲蓋彌彰的幕離佳抓在手里。 吐蕃公主反應更快,立即把她的手腕攥住了,“你想害死我啊?”忍著脾氣,低聲道。 皇甫南悻悻地,“你整天和芒贊勾肩搭背,還有德吉……誰會在吐蕃害你?” “沒有吐蕃人,也有漢人,”幕離佳外的眼睛帶著點怒氣,“皇甫佶,李靈鈞,還有誰?你知道,我不知道。” 皇甫南展開笑靨,“你不說實話,我就把你的身份告訴李靈鈞。”她不撒手,悄悄往吐蕃人身上爬,濕發蜿蜒地垂下來,像條吐信子的水蛇,“他正急著在皇帝面前立功呢,你那些跟班去哪啦?” 吐蕃人不吭聲,瞬間就把皇甫南掀翻了。她成了個撲棱翅膀的雀兒,給獵人牢牢按住。吐蕃人跨騎在皇甫南身上,擒住她的雙手——照以前,她準得被毫不猶豫地甩飛出去,栽一個大跟頭。這回手下有數了,留了情。說實話,制伏她,只需要動動手指的力氣。 吐蕃人胳膊肘撐起來,騰出一只手,把肩頭松垮的袍子拖過來,墊在皇甫南的背下,好叫夜露和寒風不要把她泛著烏光的頭發再打濕,把染了霞色的臉頰再吹冷。 吐蕃人把幕離佳隨便地扯開了。是阿普篤慕的臉啊,他早把赭面的褐粉洗去了,眉毛和睫毛漆黑潔凈,鼻子和嘴巴端正英俊。他俯下身,眼睛對著眼睛,鼻子抵著鼻子,“你要拔我的舌頭?我先把你的舌頭吃了吧。”他喃喃著。 他們離得那樣近,阿普的嘴唇稍一翕動,就把青稞酒濃烈甜蜜的氣息噴到皇甫南的臉上。她慌忙別過臉,阿普把她的嘴巴咬住了。像猛隼叼雀兒,他沒下死口咬,把她鮮艷潤澤的嘴唇舔了舔,一碰到她的舌尖——她的舌尖上好像也沾了石蜜,他餓極了似的,立即把她的舌頭整個含住了,用力地吮吸。 皇甫南無聲地掙扎,她越掙,他攥得越緊。開始那點纏綿的情意沒了,報復似的,把她的嘴唇碾得發疼,熱得發麻。 皇甫南急了,悄悄屈膝,準備給他小肚子上來一下。被阿普識破了,他把她的腿分開,抬到自己的腰畔,一邊咬著皇甫南的嘴巴,意亂情迷的,不禁挺起胯骨,在她下身撞了一下。 皇甫南雙手擺脫桎梏,想也不想,扇了他一巴掌。這回臉真憋紅了,她死命地把腿掙回來,緊緊并在一起。 阿普也一愣,有點清醒了,又有點生氣,沒有動作,只有胸膛微急地起伏著。 皇甫南又給了他一巴掌,來勢洶洶,中途又遲疑了,幾乎沒什么力氣地落在阿普臉上。 阿普看了她一眼,不管不顧,又親上去。這回沒再造次,他的手安分地握在她的腰上,但是手勁挺大,捏得她rou疼。 他嘴巴移到她耳畔,說:“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不能總騎在我頭上。” 皇甫南回他一個“呸”。她也不傻,身體乖順了,沒有再劇烈地反抗,只有嘴巴不自禁地要嫌棄,“放開我,你真重。” 阿普滾到草地上,把她摟到胸前,興致勃勃的,“你吃石蜜了?”他意猶未盡地盯著她的嘴巴。 皇甫南瞪了他一眼,“是你,你喝了不好的酒。” “我不記得了。”阿普根本沒把那壺酒當回事,有一種噴薄欲出的情緒在胸口激蕩著,他果斷地起身,把皇甫南抱上馬,自己也從她身后跨上馬背,一只手臂箍著她的腰。 皇甫南決定下回還要來,悄悄地,把阿普甩掉。她辨認著山谷所在的方位,“這是哪?” “叫珍寶神山,猴祖和巖魔以前在山洞里修行,這才是真正的圣泉,所以沒人敢來。”因為薩薩,阿普對神佛也有一些崇敬。他說話時,嘴唇不時擦過皇甫南的臉頰,“你不用怕,泉水里的蛇沒有毒,山民說,被它咬一口,是菩薩降福。” 皇甫南看見他手腕被蛇咬過的淺淺痕跡,她撇著嘴,把臉扭開,“你在彌鹿川也給蛇咬過,是福氣嗎?” 阿普不說話了。 作者的話 吐蕃起源:菩薩座下獼猴和巖魔女的后人。 第41章 撥雪尋春(七) 阿普篤慕拉著皇甫南,兩人摸黑進了拂廬,茶爐底下只剩一點暗紅的火星,金呷烏在幽幽地閃光。 阿普把皇甫南往掛毯后推,“你睡里面。”皇甫南不肯,當他還要動手動腳,阿普嚇唬她:“半夜里鬼來背人,你輕飄飄的,會被鬼背走,讓我睡外面。” 皇甫南這才把羊毛涅熱放下,鉆到掛毯后面,虎皮褥墊厚實得像人的胸懷,她把臉頰貼在滑溜的皮毛上,揉了揉嘴唇,得意中夾雜了點煩惱。 阿普不像李靈鈞,蠻橫起來沒有分寸,她下回得對他兇點。 阿普又開始在氈毯上輾轉反側,他盤腿坐起來,試探著叫了聲“阿姹”。皇甫南沒搭理他,喉嚨里故意里發出兩聲沉重的呼嚕,腦子繼續想自己的心事。 掛毯一動,阿普闖進來了。皇甫南一個激靈爬起身,把虎皮褥墊抓到身前,“你不是要在門口擋鬼嗎?快出去。” 阿普有點尷尬,他以為皇甫南已經睡了。不過,在樂游原碰到李靈鈞時,皇甫南就是這幅打發瘟神的樣子,阿普心里冷哼一聲,“做作的阿姹”又來了,他往她的氈毯上一倒,不肯挪地方了。 “那我走。”皇甫南剛要起身,被他胳膊攔腰一摁,又摔倒在褥墊上,兩人在黑暗里對峙著,阿普把胳膊收回來,規規矩矩地擺著,“我也冷啊。”他辯解道,往后挪出巴掌大的距離,然后命令她:“你快閉上眼睛。” 皇甫南的思緒被打斷,得意煙消云散,只剩下煩惱。冷死你好了,她心想,干脆把虎皮褥墊全抱過來,夾在腿中間。望著帳頂愣了一會,她忍不住問:“你什么時候回烏爨?” 阿普呼嚕停了,他含糊地說:“等我辦完事……” 皇甫南才不關心他要辦的事,她急不可耐,“那你快點。” 又是那種恨不得他立馬插翅飛了的語氣,阿普強忍脾氣,“知道了,”他正色叮囑她,“咱們回烏爨之前,你都不許再理李靈鈞。” 咱們?什么咱們?皇甫南只當沒聽見。 “那怎么行?“她捋著軟滑的頭發,提到李靈鈞這三個字,臉上頓時含嗔帶笑,“以后我要嫁給他的。” 阿普僵住了,然后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難以置信地看著皇甫南,“嫁給他,那我是什么?” … 阿普篤慕拉著皇甫南,兩人摸黑進了拂廬,茶爐底下只剩一點暗紅的火星,金呷烏在幽幽地閃光。 阿普把皇甫南往掛毯后推,“你睡里面。”皇甫南不肯,當他還要動手動腳,阿普嚇唬她:“半夜里鬼來背人,你輕飄飄的,會被鬼背走,讓我睡外面。” 皇甫南這才把羊毛涅熱放下,鉆到掛毯后面,虎皮褥墊厚實得像人的胸懷,她把臉頰貼在滑溜的皮毛上,揉了揉嘴唇,得意中夾雜了點煩惱。 阿普不像李靈鈞,蠻橫起來沒有分寸,她下回得對他兇點。 阿普又開始在氈毯上輾轉反側,他盤腿坐起來,試探著叫了聲“阿姹”。皇甫南沒搭理他,喉嚨里故意里發出兩聲沉重的呼嚕,腦子繼續想自己的心事。 掛毯一動,阿普闖進來了。皇甫南一個激靈爬起身,把虎皮褥墊抓到身前,“你不是要在門口擋鬼嗎?快出去。” 阿普有點尷尬,他以為皇甫南已經睡了。不過,在樂游原碰到李靈鈞時,皇甫南就是這幅打發瘟神的樣子,阿普心里冷哼一聲,“做作的阿姹”又來了,他往她的氈毯上一倒,不肯挪地方了。 “那我走。”皇甫南剛要起身,被他胳膊攔腰一摁,又摔倒在褥墊上,兩人在黑暗里對峙著,阿普把胳膊收回來,規規矩矩地擺著,“我也冷啊。”他辯解道,往后挪出巴掌大的距離,然后命令她:“你快閉上眼睛。” 皇甫南的思緒被打斷,得意煙消云散,只剩下煩惱。冷死你好了,她心想,干脆把虎皮褥墊全抱過來,夾在腿中間。望著帳頂愣了一會,她忍不住問:“你什么時候回烏爨?” 阿普呼嚕停了,他含糊地說:“等我辦完事……” 皇甫南才不關心他要辦的事,她急不可耐,“那你快點。” 又是那種恨不得他立馬插翅飛了的語氣,阿普強忍脾氣,“知道了,”他正色叮囑她,“咱們回烏爨之前,你都不許再理李靈鈞。” 咱們?什么咱們?皇甫南只當沒聽見。 “那怎么行?“她捋著軟滑的頭發,提到李靈鈞這三個字,臉上頓時含嗔帶笑,“以后我要嫁給他的。” 阿普僵住了,然后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難以置信地看著皇甫南,“嫁給他,那我是什么?” “你?你是野人。”皇甫南轉身,給他個脊背。 阿普眉頭皺緊了,他湊過去,扳過皇甫南的肩膀,“不許裝睡,”他語氣也不客氣了,“我和李靈鈞,你到底跟誰好?” 才在山谷被他舔了嘴巴,皇甫南臉上還發熱,她為難地想了一會,“兩個都好,不行嗎?” “不行。”阿普冷冷地說。見皇甫南沒有反應,他咬牙切齒,使勁搖了搖她的肩膀,“你不能跟兩個人好,這樣不對。” “阿普篤慕都能娶三個妻子啊。” “我沒有娶三個,”阿普認真地盯著她,“我只娶過一個。” “哦……”皇甫南欲言又止,把嘴合上,索性也閉了雙眼。阿普伸出手,在她鬢邊摸索到臉上,又到嘴上,嘴角是翹起來的,他頓了頓,捏住皇甫南的臉,狠狠一擰,不等皇甫南跳起來,雙臂立即把她鎖緊了。 胸膛隔衣貼著皇甫南的背,“你忘啦?”阿普往她那時而好使、時而不好使的耳朵里說悄悄話,“我以前說,你不聽話,我要把你剝了皮,吃到肚子里。” “呸。”皇甫南沒有再說那種要鉆進他心里,咬斷他肚腸的傻話。她冷下臉,打定了主意,不論他威逼利誘,她都不要再理他。 氣息一靜,她的身體也變得軟綿綿。虎皮褥子都被卷走了,阿普覺得胸口的火又燒了起來,盯了一會皇甫南的后腦勺,他把她推開,快入冬的寒夜,他在氈毯上打個滾,咕噥道:“熱。” 一會冷,一會熱,毛病。皇甫南沒忍住,“你酒喝壞了。” “沒喝壞……”阿普不承認。論協察他們都相信,加了酥油和蜜的青稞酒能讓男人威武雄壯,阿普不需要,也不屑。從烏爨到吐蕃,總有男女在蘆葦叢和氈帳后抱著打滾,他早看習慣了,從沒有像這樣不得勁。 大概真是遭了那酒的殃,他懊悔地想。越發沒睡意了,他胳膊肘把身體撐起來,手把皇甫南肩頭的長發撥開,然后低下頭,在她的側臉親了一下。這一吻輕得像落雪,皇甫南沒有動靜,也許是睡著了,也許是在遲疑,阿普解開了獺皮袍,繒布衫,把皇甫南的肩膀扳過來,整個人死死地摟在懷里。 只是打赤膊摟著,沒別的動作,里袴和腰帶都在。皇甫南暗自松口氣,也沒法裝睡了。他沒撒謊,是真的熱,胸膛guntang。皇甫南眨了下眼睛,正要抬頭,阿普警覺地收緊了胳膊,“別動。”她的臉頰只能貼在他胸前,聽著噗通噗通的心跳。 整天猴子似的滿山亂竄,他的皮膚還是少年的光滑緊繃。皇甫南這才察覺他胸膛變寬了,肩膀變厚了,不像小時候那樣脊梁瘦條條,稍微一動,手臂上也有隆起的肌rou,看著不明顯,手無意中碰到,硬得嚇人,隨隨便便,就把她整個人圈在了懷里。 皇甫南不反抗,阿普又得寸進尺了,他突然腳一踢,把虎皮褥墊踢出老遠,然后摟住皇甫南的腰,又往身上拖近些,兩腿一夾,像條氣息咻咻的大蟒蛇,把她從頭到腳都箍得不能動彈。 皇甫南竭力地扭了一下腰身,他垂眸看她,很不耐煩似的,“你別動啊。” “你把我勒死了!” “死就死吧。”阿普嘴上滿不在乎,胸膛稍微地離她遠一點。 皇甫南總算透了口氣,柔軟的手臂伸了出來,攬在他的肩膀上,“阿普哥,”她小心翼翼地,“你不會欺負我吧?” 那聲音里有點茫然無助。阿普垂眸,尋找著她的眼睛和氣息,纏得樹藤一樣緊,兩個人好像連呼吸和骨血都融到了一起。阿普抵著她的額頭,低聲說了一句:“不會啊,阿姹。” 天亮了,女奴婆娑的腳步聲繞過拂廬,皇甫南早睡著了,鼻息輕輕的,阿普把褥墊蓋在皇甫南身上,從氈毯上起身,走了出去。披上外袍和幕離佳,他騎馬去拉康寺。 李靈鈞得到消息,一早離開氈帳,來到馬圈。 是皇帝賜李靈鈞的一匹青海驄,剛進邏些,就發了病,連著許多天不吃不喝,望著東方流淚。大家都圍著看,束手無策。呂盈貞被鬧得也悲戚起來,嘆道:這是它思念長安之故。翁公孺則猜測是染了馬瘟,要請巫醫來診一診。李靈鈞很冷靜,“馬瘟的話,不要診了,把它結果了吧。” 吐蕃人忌諱殺馬,何況是御賜的寶駒,隨行的禁衛們沒人敢動手。 李靈鈞走回氈帳取了鏤金劍,一劍刺入青海驄的胸口,“御賜的劍,漢人的馬,陛下和贊普都不會怪罪的。” 翁公孺直道可惜,好好的一雙青海驄,只剩得一匹,孤零零地拴在吐蕃公主的瑪尼桿上,“那匹不會也得相思病吧……” “先隨它去。”李靈鈞手里倒拎著鏤金長劍,走到湖畔,劍上滑落血漬,滴落在殘雪上,紅得刺眼,他把劍投進湖里蕩了蕩,劍刃被清泠泠的水波洗得霜雪般潔凈。 有輕快的馬蹄聲,他抬眸一看,一人一馬穿過晨靄而來,也在蔚藍的湖畔停住了,馬背上是不肯露出真容的吐蕃公主。 在歃盟當日初遇,他打量吐蕃公主的目光還是好奇的,此刻則變得冷淡。 吐蕃公主看了看湖水里淡淡的紅色,又看了看他,然后抖了一下韁繩,迎著剛剛破曉的晨光,沿蔚藍湖畔,繼續往前走,沒有回頭。 去拉康寺的途中,阿普經過論協察的牙帳,外頭從一早就聚集了黑壓壓的人,是黑教的寺眾和巫師們。他們嘟嘟囔囔,跟大相抱怨著沒廬氏的惡行,并詛咒稱:若大蕃改行佛法,而驅除黑教,尼瑪將不再照耀雪域,達瓦將失去皎潔的顏色,嶺尕則會依次遭遇白災、黑災、紅災與花災。 阿普沒有湊這個熱鬧,驅馬到了拉康寺,還有羊羔在寺外活潑潑地叫著,因為沒廬氏的好生之德,它們都逃過了一劫。沒廬氏自稱上師,夜宿拉康寺,德吉陪著她誦晨經,芒贊則在經堂外無聊地轉圈,他是嘎爾家的人,不能稱頌佛法,但是愿意偷偷地跟德吉去佛會跳神節,看僧人驅鬼送祟。 阿普把德吉從經堂叫出來,一張嘴就說:“德吉,你跟漢人的使臣說,贊普不得到四鎮九曲,不會議和,叫他們離開吐蕃吧。” 以前他不會這樣冷淡疏遠地叫她“德吉”,德吉也不在乎。她嘴上不跟阿普爭辯,但顯然在推諉,“等阿帕回來再說吧。” 芒贊掀起了眉毛,漢人走了,論協察準會高興,但他為德吉感到不痛快。“不要急著趕漢人走,姓李的那小子想娶你呢。”他跟德吉說,冷冷地將阿普一瞥,“萬一有人后悔了,蜀王兒子的身份,也不比他差。” “對,我是后悔了……”阿普毫不猶豫地說。 芒贊先是驚愕,隨即變成了憤怒,“你還真敢說呀!”他跟阿普篤慕結識了好幾年,還給他起了個親熱的綽號叫珞巴,可今天芒贊翻了臉,他一拳就揍過去。阿普篤慕在他的暴跳如雷之下,也堅決不肯改口,兩人惡狠狠地抱在一起,摔倒在拉康寺門口。 扮成吐蕃人的木吉和木呷也瞪了眼,帶著娃子們沖上來,吆喝著挽起袖子,要參與到打群架中。 阿普扔下芒贊的袍領起了身,芒贊摔跤不是他的對手,他手下留了情。 “德吉,對不起,”他上了馬,回頭正色看著擰眉的德吉,“你愿意的話,咱們還是朋友……”到底有點心虛,他沒有在原地傻傻等待德吉的怒火,甩起馬鞭就跑了。 作者的話 尼瑪:太陽 達瓦:月亮 黑災:霜 紅災:戰爭 花災:瘟疫 嶺尕:圣潔的雪嶺 哥:哥哥起初在胡語中指爸爸,到了唐中后期,漢人也慢慢開始使用哥來稱呼兄長。 第42章 撥雪尋春(八) 風把雪粒子卷進人的脖領里,鉛灰色的陰云沉沉地壓制著雪獅子。 拉日山下參加降冬節的人卻喜氣洋洋的。今年的莊稼收成好,顆粒飽滿的青稞進了磨坊,曬干捆緊的秸稈堆在倉房,人和牛羊都能過個舒坦的寒冬。身份貴重的人貼身穿漢地的絲綢,外頭套厚實的皮袍,貧賤的百姓也不缺糌粑吃,所以大家都來觀瞻跳神舞了。 穿紫紅氆氌的僧人把六供抬出來,所有人都只往酥油花跟前擠。為了迎接蓮師,酥油花被特意捏成了佛像樓閣,花鳥人物,比堆繡還恢弘艷麗。 論協察盤膝坐在氈毯上,微笑道:“贊普不日就要到邏些了。” “這么快?”大家驚嘆,有人歡喜,有人失落,是蓮師法力的加持嗎? “是為了款待貴客。”論協察對呂盈貞文雅地頷首。 論協察設的是家宴,在他那宮堡似的碉房,幾十柱屋子排得錯落有致,赭紅色的白瑪草墻上矗立著寶幢彩幡。王太后沒廬氏持齋,有女眷們在座,男人們也正經了,樂舞伎一概屏退,不喝酒,只喝茶。 女奴跪在地上,把清亮的茶湯倒進盛酥油的雪董,抱住那叫做“甲洛”的木棒,抵在豐滿的胸前,反復地抽打。酥油桶旁的瓷盤里,珍貴的鹽粒壘得高高的,白得像雪,是神川的井鹽,茶是銀生的烤茶,被駝隊和馬隊源源不斷地運到邏些。 有蕃兵送進來戰報,托盤里堆著穿繩的紅冊木牘,論協察嘴唇飛快地翻動了一會,便清點完了,放下朱筆,他不容置疑道:“請贊普鐘再調五千兵丁,一千匹馬,刀和箭簇也要。”蕃兵退下了,論協察轉而對呂盈貞道:“吾國與回鶻有不共戴天之仇,開春之后,要向回鶻用兵,還望漢皇陛下不要怪罪!” 說是請罪,那語氣更似威脅。 呂盈貞心情沉重,面上勉強地一笑,“愿相臣勢如破竹。” 論協察哈哈大笑,guntang濃香的酥油茶送到了眾人面前,茶碗上飄著黃膩的油花。他一抬手,“請。” 待論協察用手指沾了茶湯,彈了三下,敬過天地和神龍后,漢使們才把茶碗送到嘴邊。門簾一響,是德吉和芒贊前后走進來了。 今天的德吉,穿著織錦袍子,袖緣和袍擺都繡著華麗的綬鳥紋,貼了明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