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她總是不求上進 第721節
于是,這個衣冠冢前,堆滿了美酒。 如她所愿。 封修看著洋洋灑灑地落下的六角雪花,片片晶瑩,道:“靈氣復蘇之后,連雪花都變得漂亮了呢,這都是你帶來的反哺,賊老天,總算開了一回眼。” 雪花彷佛微微一滯。 封修重重哼了一聲,道:“可是,有點虧啊。所有人都好好的,都能看這人間日月變遷,春暖花開,唯獨你不行,這何談公平?” 用她一人成全千萬人,別人覺得值,唯他覺得虧。 封修又喝了一壺酒,這酒釀得一般,不好醉。 他碎碎念著,直到地上一水的空酒壺后,他才癱在地上,細長的狐貍眼因為酒液上頭氤氳,更顯魅惑,他伸出手接著那晶瑩的雪花,幻術一施,墜落的雪花仿佛被一只手給撥弄著堆砌,一片兩片三片…… 良久,由冰晶雪花堆砌出來的一個少女小像,栩栩如生,他放在身邊,扭頭看過去,道:“這人間,沒有你,好生無趣啊。” 他闔上雙眼,任由漸漸變大的雪將他覆蓋。 雪地上,響起一陣腳步聲,一襲金紅袈裟來到墳前,奠了一圈酒,又把酒壺放在碑前,再把那只埋在雪堆里的狐貍挖了出來,一如過去幾年一樣,挖出帶走。 隨著狐貍一起出來的,還有他懷里滾落的小冰像,梵空微微一愣,拿起小冰像發出一聲嘆息。 那嘆息順著風雪吹遍每一片砂礫,傳揚開去。 盼當歸,盼君當歸! 第1244章 踏上歸途 日升月落,歲月如梭。 康平二十年,在康平帝的治理之下,大灃已從那個曾經滿目瘡痍的亂世成為繁華,百姓安居樂業的泱泱大國。 提到康平帝,世人的評論是復雜的,世家勛貴對他是畏多于敬,因為在他為帝的二十年,所定下的國策,多半是對中段階層和寒門有利,這便等于世家勛貴的利益被損害,自然心有不滿,然康平帝卻不是講懷柔政策的,手段強硬,他敢削弱世家,也敢和世家對抗。 而他有這底氣,也全是因為有大灃的百萬雄軍在背后撐腰,是的,康平帝是大灃建國以來,唯一一個沒有全然掌控軍權,卻能對大灃各境的軍隊指哪打哪的帝王,世家勛貴是龐然大物不假,但敢和百萬武力抗衡么? 正因為如此,世家勛貴雖有不滿,卻也不敢強橫和皇權對抗,康平帝才能大展拳腳,把大灃治理得井井有條,成為百國來賀的大國。 他強政卻愛民,自然令百姓愛戴,期盼著這樣的好皇帝能長生不老。 然而,總有事與愿違的時候。 康平二十年十月深秋,康平帝病重,大灃再次迎來將要改朝換代的時刻。 事實上,不少勛貴世家內心都盼著這一點了,因為康平帝登基后,先以守孝為由不選秀,后來孝期過了,他又以國事繁忙,龍體不佳,精神不夠而拒選。 等到太子年滿十五歲,他一口氣就給太子定下了太子妃和兩個良娣,等太子十六大婚,他就宣布永不選秀,于是他的后宮,統共就一個已故的敬敏皇后,兩個無子的妃子。 朝臣其實早就猜到了,康平帝是個一心搞治國的,絕不會在兒女情長上費神費力,所以也早就努力生姑娘。 康平帝不搞后宮,那太子總會的吧,等太子大婚,一妃兩良娣,后來皇孫出生,又有新人入東宮,他們放心了。 太子不學他爹就好。 眼下,康平帝即將大行,表面眾人都哀傷不已,但事實上,有多少人在心中暗自竊喜,不好說。 滕昭也出現在皇宮里,他是特意來送康平帝一程的,順便來接他命定的徒弟。 康平帝雖登位二十年,其實都未到知天命之年,只因為在那場妖邪之戰時傷了元氣,這些年雖亦是精心調理,但到底傷了根本,且一直cao勞國事,于壽數上,自然不長。 而這一點,康平帝自己其實早已是心中有數,對于即將大行,他表現得很平靜,看到滕昭,還能笑出來。 “你能送我一程,是我的大福氣了。”比實際年齡看上去還要蒼老的康平帝十分欣慰。 滕昭遞出一個玉瓶,道:“這個參丹,乃是用千年人參煉的,也能續一年的命。” 康平帝一怔,隨即搖頭:“不用了,我的身體我心里最清楚,熬不住了。我當了二十年皇帝,大灃如今亦是繁榮太平,也算是對得起你師父當年所托,沒辜負她當初為這天下組那么一個厲害的大班子。” 當年秦流西找上來送他一場潑天富貴,他接了,沒幾年就當上了這江山之主,沒有半點拖泥帶水的,確實是潑天富貴,但她同樣說過,這富貴其實有個大窟窿,是盤爛攤子。 事實也如她所言,這富貴漏水著呢,最開始那幾年,他戰戰兢兢的,既要學著怎么治國,又要想著怎么把攤子給盤活,可謂殫精竭慮,cao碎了心。 無它,只為了不辜負秦流西所托。 是的,后來他想明白了,與其說秦流西把這一場富貴送到他手里,倒不如說是她把這天下給托付給他,要不然,多的是人讓她選,為何偏偏是他? 萬幸的是,他沒有辜負那人所托。 他可以放心離開了。 他雖然沒接,但滕昭還是把那參丹給放在了他的枕邊,道:“聽說,每個帝王都不愿意死的,你不怕死?還有這江山,不怕你的子孫守不住?” “我累啦。”齊騫布滿皺紋的臉露出一個淡笑:“其實我從頭到尾就沒想過當天下之主,你師父找到我,也是硬著頭皮上,幸好沒丟人。至于這江山,帝皇萬歲萬萬歲,就真的萬歲了嗎?不可能。如同帝皇不可能萬歲一樣,江山又豈會千秋萬代永遠只姓齊?” 齊騫看著龍床的雕花,道:“這江山,能姓齊,自然也能姓別的,我守住了,我的使命就完成了,后代能不能守住,哪是我能左右的?那都是運數。如果齊氏的運數到盡頭了,那就輪不到他來定規則。該教的我都教了,此后這江山如何,就靠后輩啦。” “你很豁達。” 齊騫道:“要說沒有遺憾也是假的,我唯一的遺憾,就是始終等不到你師父歸來,要是她能送我走,當此生無憾。” 滕昭默然,二十年了,業火的火種始終不見蹤影。 “你為她做的也足夠了,師父在天之靈,會欣慰的。” 齊騫一生節儉,他后宮清凈,花費不大,也不鋪張浪費,唯一花費多的,便是為秦流西建了一座神廟,塑了金身,尊稱仙君,供世人參拜緬懷,香火極旺。 “等她回來,你記得代我說一聲,我沒有辜負她所托。”藥效過,齊騫漸漸虛弱下去。 滕昭說了一聲好,忍不住,又悄悄地渡了一絲靈力過去。 齊騫感受到了,微微搖頭,想說不要浪費。 “皇上,四公子帶來了。” “宣。” 滕昭正襟危坐,看向寢殿入口,一個小太監帶著圓滾滾的看起來的有些蠢笨的孩子走了進來。 那孩子不過五六歲的年紀,卻胖得眼睛擠成一條縫,衣服穿在他身上,都快要撐破了似的,臉上一塊青一塊黑的,看起來特別慘,也不知在哪摔了。 太胖了! 滕昭皺眉。 這胖也不是真的胖,是虛胖,而是各種補品堆積給弄成這樣的。 而他的命格更是差,倒霉透頂的那種,四柱八字皆有缺,五行陰陽相克,出生時他就先闖了一個生死關,母難產,險些憋死在產道,落下來時,只剩一口氣,好不容易救回來了,不知費了多少人力精力去養護,但饒是這樣,也是各種病痛接踵而來,藥罐子一日不離。 磕磕碰碰的活到五歲,全賴了有皇氣護著,但從五歲開始,便開始各種各樣的危險上身,走路會撲倒,洗個澡即便是有人在跟前也能溺水,兄長們打架,遭殃的會是他,總之就是天生倒霉。察覺到這一點,自然無人敢和他玩,就怕被晦氣纏身了。 在宮里這樣吃人的地方,沒有母親護著的孩子,是最吃虧的,齊明允這樣的體質,還是齊騫知道后,特意交代了,才能有運道活到這歲數,否則,一日湯藥跟不上,他都可能夭折,哪能吃成這樣的虛胖子。 滕昭又頭疼又嫌棄,他能換個徒弟帶嗎,這小子是個大麻煩,而他討厭麻煩。 可師父說過,他命中只有一徒,今年感覺師徒緣起,便起卦卜算,發現那人竟在皇宮,趁著來給齊騫施針調理換藥方,便探了一番。 不敢相信,他比上次所見,又胖了一圈。 齊明允跪下向齊騫行了一個大禮,有些畏懼地看著,磕磕巴巴地問:“皇祖父,您好些了嗎?不知道喚孫兒來是何事?” 他這行禮又說完兩句話,就氣喘吁吁的,一副很累的樣子 滕昭見了感覺太陽xue突突亂跳,頭好痛。 但是,命中只有一徒這話,在見面后,兩人的因果線瞬間就連上了,他不得不信。 齊騫指著滕昭道:“明允,你跟這位仙長入道可好?” 他也沒想到,他的血脈會有入道的,而且還是當滕昭的徒兒,在他提出要收的徒弟是這個看起來長不大的孩子時,他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這孩子是有什么過人之處嗎? 齊明允眨了眨眼睛,問:“入道是什么?” “便是去道觀里學習玄門五術,是,出家人。” 齊明允愣住,出家人,不能吃rou的那種么? 他低下頭,所以他注定就是沒人要的孩子么? 滕昭看著孩子身上那明顯不合身且顯舊的衣物,道:“孩子,你可愿拜我為師?” 齊明允揪著衣角,不吭聲,悄悄地看了一眼滕昭。 眼前這人,是出家人嗎,可他也沒禿頭,穿的雖然是素袍,袍子上繡著些奇怪的紋路,頭發用一根木簪別著。 他長得很年輕俊雅,氣勢很冷漠,他看起來不像個出家人,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很厲害,比皇祖父還厲害。 他看起來很嚴厲! 滕昭看他不吭聲,便道:“你只有入道,才會活下去,否則以你的命格,你長不到十歲。” 齊騫還活著,底下的人顧忌著他不知何時會想起這個孫兒,還不敢對這孩子如何,但要是齊騫一死,這可憐的娃兒,憑著他那倒霉的命格,活不長的。 齊明允白了臉,他雖然年紀小,但他知道生死是何意。 他看向齊騫,想求一個安撫。 齊騫眼神慈和,道:“玄一真人乃是有大本事的人,他的師父便是紅蓮神廟里的不求仙君,你是有大福緣的人,才會有這機緣成為他的弟子。去拜師父吧,入了道,你從此就不再是皇家人,好好跟著師父修行悟道,莫要再參與世俗中事,尤其是皇家事,別管別聽別理,那于你無益。等你修煉得道,從此你的道,你說了算。” 齊明允聽了,抿了一下略顯蒼白的嘴,向他跪了下來,磕了三個頭:“那孫兒明允拜別皇祖父,愿皇祖父身體康健,萬歲萬歲萬萬歲。” 三個響頭,把他的額頭都磕紅了,他起身后,又噗通一下跪在滕昭面前:“徒兒拜見師父。” “好,從今你的道號就叫長渡,渡人渡己渡眾生。”滕昭摸著他的頭,道:“也是我清平觀第六代嫡傳大弟子,師門有訓,敢叛師門者,誓死必誅,你,記住了!” 齊明允,不,從今后該叫長渡了,感覺腦門一暖,像是有什么從頭頂進去,再傳遍周身,暖洋洋的,十分舒坦。 這難道是摸頂賜福么,如此的話,修道好像也沒什么不好,不吃rou就不吃rou吧。 后來他才知道,那叫靈力,也叫功德。 一如他師祖當年收徒時,賜名徒弟的同時,也給徒弟渡了一縷功德,這是祝愿,也是護身符,而他以后,亦會如此,這便是傳承。 滕昭看著徒弟那胖乎乎軟綿綿的包子臉,透過他,像是看到了當年的自己,眼眶微微發熱。 師父,二十年了,徒兒也已有了可傳承的徒弟,您的歸途,可否踏上了? 康平二十年十一月,康平帝崩天,同年冬,太子之四子因病夭折,次年,太子登位,改元永延。 臘月初一,滕昭再一次失望地從地府出來,帶著新收的徒兒去了秦流西的衣冠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