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牧漸鴻根本沒有注意到箭矢,也未防備嶼哥兒的動作,等摔到地上都還沒緩過神,等他想要出聲詢問嶼哥兒為何如此動作時,話到嘴邊,還沒問出口,一滴鮮血便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眼眶募地瞪大,眼神中出現了驚恐的情緒,眼前嶼哥兒正用手捂住額頭,指縫中還在緩慢地滲出鮮血,白玉般的手指間的鮮紅刺得人眼疼,手背上還溫熱的觸感提醒了牧漸鴻現在發生了什么,他顧不得身上的疼痛,立馬翻身爬起,撲到嶼哥兒身上,連聲問道:“你怎么了?怎么回事兒?” 袁松云方才下去安排人將祝世維送回將軍府,并派人將將軍府守著,別讓外人進去打擾鄭國公。 等將所有事情安排好,他才剛重新跨上城墻,便見到了方才一幕,連忙急匆匆趕來,滿臉緊張。 方才情況緊急,嶼哥兒只來得及匆匆往前一步將牧漸鴻推開,可由于他的動作,那破開空氣射過來的箭矢卻恰巧擦過他的額角,額頭先是一涼,緊接著才傳來灼熱的刺痛感,若不是他及時將頭向后仰了仰,只是怕已被弓箭射穿了腦袋。 牧漸鴻急得嗓子都快喊劈了,袁松云連忙拉開嶼哥兒的手,看見了那一道被利器所傷,已經裂開的口子,雙眼被心頭的焦急逼得發紅,焦急喊道:“快,軍醫,軍醫呢?” 這已經是嶼哥兒這日第二次聽見這句話了,可他卻毫不在意,也沒將心思放在額頭還在刺痛的傷口上,而是甩開了袁松云抓著他手臂的手掌,驀地轉身看向對面的西戎軍。 那個隨著阿那日一起出現,現在還搭著弓將箭瞄向這邊的那個西戎人,嶼哥兒眼神一厲,手上弓箭抬起,從身旁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搭弓,瞄準,隨著長長的眼睫上血珠落下的同時,箭矢也從指尖射了出去。 第一支箭才飛出,嶼哥兒又立即搭好弓,射出了第二箭。 兩只箭矢的箭尖在空中相撞,嶼哥兒射出的箭,將干木拉射過來的箭失從中破開,去勢不減,又飛過一段距離之后才落下地。 干木拉見自己的箭被破開,還未來得及驚訝,緊隨其后的第二支箭乍然就出現在了他眼前,快得他還來不及反應。 還是他身旁的阿那日一腳踹出,干木拉才倉促閃開,箭矢從他耳邊滑過,扎進他身后一名西戎士兵的胸膛。 那士兵晃了晃身體,然后便撲倒在了地上。 人體倒地的聲響驚醒了干木拉,他抬手摸了摸方才箭矢飛過時,被擦過的耳尖,將手指在眼前攤開,上面有一抹血色。 這下,阿那日和干木拉幾乎是同時看向了城墻之上白衣勝雪的那人,他挺直身體,筆直地站在城墻之上,離得太遠,只勉強能看清那是一位少年人。 阿那日忍不住瞇起眼,大炎朝朝堂派過來的明明只是一個身患舊疾的老將,和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哥兒,怎么忽然又出現一位這么厲害的將軍,莫不是在這段時間又從京城趕過來的? 干木拉更是驚怒交加,在西戎,還沒有人能拿箭指著他還安然無恙的人。 嶼哥兒卻不管阿那日和干木拉心中如何翻天覆地,一支箭矢又從他手中飛射出去。 距離實在太遠了,又是在阿那日和干木拉的眼皮子底下射過去的,就算嶼哥兒箭術再強,在阿那日和干木拉有所準備之下,飛至阿那日眼前的箭矢也被他輕易一刀打開。 阿那日瞇了瞇眼,這只箭矢分明是沖著他來的,他陰沉下臉,狠戾地看著遠處高大的城墻,今日他們已箭在弦上,就算大炎軍隊又不知從哪冒出這么一個不知底細的人,只憑他一人,也擋不住他們今日已做好十全準備的一戰。 阿那日緩緩舉起左手,猛地向下一揮,站在他身旁的所有西戎軍便朝著金匾城沖了過去。 = 京城,謝景行才剛被車夫送到安平會館大門前,遠遠就看見元寶從會館大門里跑了出來,一直到了謝景行跟前,“老爺,房間里有一位客人在等著你,說是你的舊識。” 謝景行有些疑惑,京城會有誰是他的舊識?難不成是黃娘子?想到此,謝景行腳步變得急切,難道是金匾城有消息送過來了,或是嶼哥兒送回了信? 大步走進院子,跨過房門,可正坐在他房中之人卻不是他所想的黃娘子,而是蕭南尋。 蕭南尋見到他回來,連忙放下茶杯,站起聲道:“謝兄,許久未見。” 謝景行一驚,都來不及失落不是黃娘子,就又立即高興起來,“蕭兄,你怎么也已經到了京城?” 看他這模樣,元寶這才確認房間這位陌生的讀書人真的是他家老爺的朋友,放下了心中的警惕,轉身去為謝景行也泡了一杯茶。 這邊謝景行來回看了看房間,發現只有蕭南尋一人,疑惑道:“只有你一人來京城嗎?寇兄他們呢?” 蕭南尋想到他會早日來京城的原因,眼神暗了暗,不過只是一瞬便復恢復了往日的沉靜,說道:“我家中嫂子就快臨盆,家中忙亂,我便干脆早日來京城安心準備會試,寇兄他們并未隨我一同前來,不出意料,應是同通州府其他舉人跟隨天下商行商隊一同上京。” 謝景行并沒有太失望,能在此時見到蕭南尋,已是意外之喜。 先是紅衣大炮成功在即,現在又在會館中遇到舊友,所謂他相遇故知,人生三喜之一,謝景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雖然寒風刺骨,可也擋不住他心頭喜悅,“走,我們去外面吃晚食,慶祝舊友重逢。” 元寶才端著茶放在桌上,就被謝景行招呼著往外走,s自然跟在他身旁,等路過旁邊房間時,看見敞開的大門,謝景行才注意到與平日不一樣的地方,問道:“蕭兄,你就住在我隔壁?” 蕭南尋點點頭,“今日我來會館時,馬管事同我提起會館已有一名來自通州府姓謝的舉人,我當時便想著可能是你,便問了問,結果果真是你。” “馬管事聽說我來你的好友,很是熱情,連棉被都是他特意幫我挑的最厚得兩床,還幫著我一起將房間收拾好了。”蕭南尋側頭看向走在身旁的謝景行,面上帶著絲笑意,“謝兄真是走到哪里都是這么招人待見,我又沾了謝兄的光。” 謝景行搖搖頭,心知肚明馬管事并不是沖著他來的,而是沖著他身后的安淮聞,不過他并沒有解釋,而是說道:“住在旁邊也好,晚間我們還可以一起探討學問。” 蕭南尋很是贊同,“正是。” 不過蕭南尋心中還有些疑惑,他剛才收拾好后,便一直在房間中等著謝景行,馬管事之前同他閑聊時,提起謝景行自來到京城后,每日都是早出晚歸的,來到京城不就應該待在會館中認真溫習學問,好為會試做準備嗎? 此時謝景行正好提起,他便問出心中疑惑,“謝兄怎么日日早出晚歸,還這么早便來了京城?”他原以為他已是整個通州府最早動身前來京城的,沒想到謝景行比他還早。 第164章 謝景行嘆了口氣,說道:“此事說來話長。” 聽謝景行這么一說,蕭南尋便道:“正好現在無事,我可聽你慢慢道來。” 謝景行正欲說些什么,可比他的話聲更先傳出的是他腹中的轟鳴聲,走在他身旁的蕭南尋和跟在他身后的元寶,俱是將這道聲響聽在了耳中。 蕭南尋失笑,“看來謝兄來京城后確實忙碌,居然連飯都顧不上吃。” 謝景行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了一絲笑意,無奈道:“那便尋一處地方,我們邊吃邊聊吧。” 接著幾人便一起出了安平會館,謝景行沒有帶著蕭南尋去到他每日訂餐的小飯館,而是欲尋一處酒樓。 雖已來了京城大半個月,可謝景行每日安平會館和兵仗局兩點一線,唯有來京城的頭一日,為了尋黃娘子,謝景行獨自出門去尋了一間天下商行,之后再也沒有在京城內閑逛過,他對京城并不熟悉。 好在有元寶,謝景行垂頭,無比自然地問道:“元寶,這附近有哪家酒樓的飯菜味道好?” 元寶也不多做耽擱,心知肚明他對京城的熟悉,謝景行早就了然于心,他引著兩人到了一處名為“花滿樓”的酒樓。 離會館大街并不遠,他們三人走了一刻鐘便到了地方。 謝景行看著酒樓上的招牌,一時之間有些不知該如何評價這個名字,“花滿樓”,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華夏古代的花樓名,緊接著便是那四條眉毛陸小鳳的好友,反正就是不像一個單純的酒樓名。 不過這全是因為他受到了太多華夏發達且無孔不入的信息傳播的荼毒,也只有他如此想,其他兩人并不覺得花滿樓這個名字有何不妥,很是自然地進了酒樓大門。 此時正是該用晚食的時間,酒樓里喧鬧聲陣陣,一樓更是坐無虛席,小二將謝景行三人迎去了二樓。 二樓倒是還有不少空桌,謝景行尋了一處靠窗的位置坐好,是二樓東邊最后一桌,前面桌子還空著,四周無人,待會兒也好說話。 他與蕭南尋兩人是實實在在的好友,并不需要客氣,謝景行一坐下就翻開菜單先點了兩道菜,然后才將菜單推去蕭南尋面前。 謝景行今日還是在午時前隨意吃了一點工匠們的飯食,一直到現在再未有東西入腹,之前還不覺得,等腹鳴如雷時才覺出饑腸轆轆。 蕭南尋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是跟隨商隊一起在今日午后來到京城的,目的地在即,商隊的領隊不愿在路上花費更多時間,午時都是邊趕路邊吃了兩張硬餅子墊了肚子,等到了會館又收拾房間,已有大半日未曾進食了,元寶也在外面跑了一整日,等飯菜端上來,三人一時之間除了吃飯什么也顧不上,先自顧自填肚子。 等腹中饑餓稍解,謝景行和蕭南尋才有心思說話。 蕭南尋端起身旁的茶杯,清了清嘴中味道,才道:“謝兄現在該有功夫同我言說了吧?” 謝景行放下筷子,同樣從一旁茶壺中倒了一壺茶,一口飲盡,“不瞞蕭兄,我本也是欲同寇兄等人跟隨天下商行商隊一同上京參加會試的,只是突然得知了嶼哥兒的消息,必須得早日進京。” 蕭南尋一愣,“嶼哥兒” 謝景行點點頭,“嶼哥兒其實并不是通州府人士,而是京城之人。” 蕭南尋原本只知嶼哥兒是天下商行管事的孩子,確實不知他們原來還是出自京城,不過想到嶼哥兒平日的表現,鐘靈毓秀,得知他出身京城,蕭南尋也并不奇怪。 “嶼哥兒原來身體不好,到通州府治病,才暫時居住在通州府……在我們還在明州府參加鄉試時,嶼哥兒知曉京城家中出事,在我回通州府之前便趕回了京城,我總得追來看看。”說到最后謝景行臉上又露出一絲笑意,是過往謝景行提起嶼哥兒時,蕭南尋時常會在他臉上看見的寵溺笑容。 謝景行簡單將嶼哥兒的來歷說了說,不過關于嶼哥兒乃是長公主之子一事卻并未明言,可蕭南尋本就不是愚笨的人,在來京城之時,他早已在路上就聽說金匾城之事,也知曉了為了安撫民心和鼓舞士氣,長公主家的小哥兒安嶼作為皇室代表出發去了金匾城。 不只是他,現在怕是整個大炎朝都已經傳遍了。 “嶼”這個名字本就少見,且他若是沒記錯的話,嶼哥兒全名“寧嶼”,安寧,而長公主家的小哥兒因體弱被送離京城治病更不是什么秘密,蕭南尋甚至不用多想,轉眼間便明白了其中的關節之處。 他眼神一凌,看向住口不言的謝景行,試探問道:“謝兄可知長公主之子安嶼已經前往了金匾城。” 謝景行正在往茶杯里重新添茶,聞言手一頓,抬眼對上蕭南尋看向他的雙眼,兩人是幾年的朋友,相互之間很是了解,不過只是一個對視,互相便明了對方的未盡之言。 大庭廣眾之下,他們并未多談,謝景行打了個哈哈,“當然知道。” 之后便轉開話題,詢問他離開通州府后的情況。 元寶坐在方桌另一邊,心中驚訝不已,之前見到安淮聞親自送謝景行回安平會館,還安排了車夫接送,他心中還有疑惑,謝景行一個來自通州府的舉子,為何會與安淮聞相熟? 現在聽到謝景行與蕭南尋兩人說的這么三言兩語,再聯想叫他兒時曾聽見過的一些傳聞,瞬間便明白,剛才謝景行口中所提到的嶼哥兒必然就是長公主之子安嶼了。 不過就算是知道了這等私密,又與他有何關系呢?甚至謝景行在他面前也從未隱瞞過每日來往兵仗局之事,兵仗局可是鼎鼎大名,哪個京城人士不知那是軍事重地,謝景行去那里的目的不言而喻,可他也從未出言打探過。 元寶看謝景行將茶杯倒滿后還欲起身去為坐與他對面的蕭南尋添茶,立即起身接過謝景行手中的茶壺,轉到了蕭南尋那方,麻利地將蕭南尋手邊空空的茶杯重新添滿。 蕭南尋見他動作,才想起問他的來歷,他是知謝家原是并無此人的,而且謝景行也從未為家里添過侍從。 謝景行拍了拍元寶的肩,他此時已經重新坐回凳子上,笑道:“元寶是我在路上遇到的,你便將他當做我家中小弟看待便可。” 蕭南尋搖頭笑道:“要是你家里那對雙胞胎知道你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又多撿了一個弟弟,怕不是得鬧翻天。” 元寶插嘴,“不會的,我是老爺的侍從。”又看向謝景行,“老爺的弟弟也是我應該服侍的少爺。” 再看他這般固執,謝景行也不反駁,只拍了拍他的頭。 茶足飯飽,從窗外看出去,天已是黑了,不過到底是繁華的京城,街道兩旁盡是高高懸起的大燈籠,燭光亮堂堂的,看著跟白日也沒太大差別了。 敘舊還有的是時間,三人準備回去安平會館,正當謝景行要從長凳上站起時,他們旁邊的那處空桌上來了兩位客人。 剛一坐下,便開始大聲交談,而談論的居然就是才被押送進京沒幾日的魯平威和西戎人。 “吳兄,你肯定也聽說了今日三司會審魯平威一事吧?” “王兄這說的是哪里的話?三司會審這等朝廷機要之事,是只允許朝廷大官們在旁傾聽的,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能從哪里知道消息?”緊接著話頭一轉,“唉呀,王兄你就別賣關子了,知道你那小舅子在刑部當差,你快說說。” 那姓王的漢子臉上一臉掩飾不住的得意之色,顯然是因他有一個刑部的親戚而無比自得,清了清喉嚨,等見到酒樓二樓幾乎所有客人都在等著他繼續,他才重新開了口,“魯平威今日確實被審問了,不過啊,今日刑部和都察院一同審問魯平威時,他咬死不肯承認他通敵賣國,只說是去往金匾城之后,西戎人單方面聯系他,想與他聯手殺了西戎大王子,他只是順勢而為,并不想與西戎勾結,還大喊冤枉呢。” 他話語聲洪亮,能讓酒樓二樓之人聽得清清楚楚,更遑論是就坐在他們旁邊的謝景行三人了。 吳大往急聲問:“然后呢,難道就奈何不了他?” 王工業用手拍向面前的桌面上,唱念做打地道:“哪里就容他這般逃脫,都察院的大人當即就將西戎人的供詞甩在了他面前,那上面可是明明白白寫著西戎人的招供,西榮人親口指認卻是魯平威與他們勾結的。” 不止如此,他臉上表情更是夸張,滿是不屑,“那上面甚至還寫到,西戎人根本沒將魯平威放在心上,只當他是被他們伸過去的餌釣上來的一條狗,能為阿那日除掉西戎大王子是他的榮幸,本來就是準備在攻下金匾城后給他一個恩賜,留他一個全尸,可沒想到他如此不頂用,連一道城門都打不開。” 吳大往臉上先是露出一個笑,“那這魯平威是逃不掉了,就應該將他繩之于法。”緊接著臉上又涌出憤怒,“就算魯平威該死,可這些西戎人也太過猖狂了。” 邊上有不少側耳傾聽的人贊同地連連點頭,有人還說道:“任他再如何猖狂,可還不是被安二少爺抓住,押送來了京城了嗎?” “可不是。” 謝景行卻注意到在其他人群情激奮時,王工業卻又收斂了方才臉上的不屑,轉而露出一副可惜的神色。 等其他客人話落,王工業動作很是明顯地連連搖頭,嘴里唉聲嘆氣道:“可惜呀,可惜。” 吳大往連忙追問,“難道這樣還不能給魯平威定罪?” 王工業又重重嘆了口氣,“可不是嘛,魯平威無論如何也不認罪,負責審案的刑部大人也提起都察院拿來的供紙上全是西戎人一念之詞,并無證據,若是西戎人說什么便是什么,萬一西戎人隨意指認說朝堂哪位重臣與他們勾結,難道要將整個朝堂所有人都抓來審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