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
“對啊,空口無憑。”吳大往急得直拍大腿,“難道就讓魯平威逃脫了嗎?” 這時王工業才又露出一個笑來,“怎么可能?” 將所有人目光吸引過來后,他終于說道:“就算魯平威不認罪,與西戎人合謀殺死西戎大王子一事可是他在金匾城百姓面前親口承認的,而且就算是被脅迫,他也差點打開了金匾城城門,險些將金匾城拱手相讓于西戎,任他再喊冤,也是脫不了罪的?!?/br> 這時他才算是露出了些真情實感來,“就是可惜只被判了個抄家流放?!?/br> 謝景行聽到此處已是準備離開了,可沒想到蕭南尋坐在對面,手緊握成拳,臉色莫名,在謝景行出聲招呼他前,一掌拍在桌面上,“明眼人都知道其中的陰司,偌大一個大炎朝朝堂,居然沒有一位大臣提出這魯平威身后的太后和晟王嗎?” 蕭南尋并沒有刻意降低話語聲,不過因為酒樓二樓許多人聽見魯平威的判決之后過于激動,談論聲不斷,聽到蕭南尋話之人只有謝景行和元寶,以及緊挨在他們旁邊這一桌的吳、王兩個漢子。 王工業臉上露出一絲驚恐,連忙扯了一把蕭南尋,“這位公子可知禍從口出,你可注意著點吧?!彪m然現在太后一黨比之長公主弱勢,可也不是他們這些平民百姓能隨口指摘的。 蕭南尋皺起眉,王工業看他還想要說些什么,連忙拉起吳大往,連飯菜都顧不上吃,急急忙忙離開了。 王工業小舅子在刑部當差并不是亂說的,自然也比一般百姓了解朝堂之事,別看現在太后和何懷仁暫時蟄伏,可只憑泰安帝無后,現在朝堂已有不少?;庶h變得搖擺不定,就指望著晟王后院呢。 謝景行走至蕭南尋身邊,看著急急忙忙離開的二人,“走吧,蕭兄,我們也該回會館了?!?/br> 一路沉默回到會館院子,臨到分別之時,謝景行就要跨進房門,蕭南尋卻突然道:“難道就沒人能奈何得了太后和晟王嗎?” 謝景行這時確定了他的這位蕭兄,不知因何原因,對太后和晟王有些不滿在心,見他一半側臉完全全隱在黑暗中,神情晦澀不明,謝景行垂下眼道:“只要有心人夠多,這世上沒有不可能之事。” 蕭南尋猛地轉過頭,眼神灼灼地盯著謝景行,良久,笑道:“謝兄所言是極?!?/br> 謝景行沒再多說,帶著站在他身旁一直垂著頭沒有言語的元寶回了房間。 夜已深,該睡覺了。 久懸在心頭的紅衣大炮進展甚大,謝景行本以為今晚會是一個很好入眠的夜晚,可他才睡過去,便被不知從何而起的心慌驚醒,他莫名其妙坐起身,走去外面桌上喝了杯涼茶,那冰涼直從喉間涼到了心里,等卸下心中煩躁后,謝景行才能勉強重新入睡。 = 嶼哥兒堅持站在城墻上,看著城下鐵蒺蔾被蜂擁而上的敵軍踩在腳下,不顧腳底疼痛將之全部踩入地底,好讓后面的騎兵能順利通過。 鹿角木也不過是只阻擋了騎兵片刻,在震天的喊殺聲中,西戎騎兵越過了鹿角木,不過才往前沖了兩三丈,為首的西戎士兵臉上殘忍的笑容還掛在臉上,便已連人帶馬整個人跌進了陷馬坑,后方人避之不及,也跟著栽了下去,不多時地包中削尖的鹿角槍上便串滿了西戎人馬的尸體。 一陣又一陣的箭雨從城墻上射下,手舞砍刀的西戎士兵便從馬上栽了下去,一時之間,城門外尸山血海,滿地的殘肢斷臂被馬蹄踏成了rou泥。 城下也有箭矢飛射上來,嶼哥兒站在垛口處,邊上袁松云和另外幾位親兵持著盾牌將他周身護得密不透風,而嶼哥兒手持弓箭,瞅準空子便彎弓搭箭,就算已經入夜,可城墻上高燃的火把足以讓嶼哥兒看清楚在西戎軍后方的阿那日和干木拉等西戎軍將領。 阿那日被他身旁的西戎軍將士們保護得很好,可其他將領只要稍微露出一絲空隙,就逃不過嶼哥兒射過去的箭矢。 阿那日幾人居然就這么被攔在了西戎軍后方,前進不得,干木拉氣急敗壞地連往城墻上那抹白衣人影射去了好幾支箭,可無論他如何憤怒,箭矢也沒能進得了嶼哥兒身周三寸之內。 阿那日眼中也射出了怒急的眼神,揮手阻擋住干木拉的無用功,“先攻城,等攻進城里,我倒要看看他的箭還有沒有用?!?/br> 城墻下尸體累累,有從城墻之上被攻擊而翻下城墻的大炎朝士兵,更多的是西戎人的將士。 這一戰從天明到天黑,一直持續到了第二日天光乍現,嶼哥兒雙唇干涸,臉色蒼白,持弓的手臂已快抬不起來,拉弓的手指更是微微抽搐,一批又一批的將士從城墻上摔下,馬上就有士兵補上缺口。 盡管從戰爭開始,所有人滴水未盡,可大軍還是拼盡全力戰斗,金匾城里的百姓們也是徹夜未眠,自發地幫助士兵們端油遞箭。 阿那日此時已不復一開始的勝券在握,氣急敗壞地指揮著西戎大軍往前沖鋒,嶼哥兒勉強勾了勾唇,他累,大炎朝的兵士和百姓累,可他看下面的西戎軍也已是精疲力竭。 就在嶼哥兒站立的城墻之下,方才被西戎軍以數百士兵的性命為代價推到此處的撞城木被潑上滾油,扔下的火把將之燒得濃煙滾滾,映得阿那日的面色在隱隱火光之下更顯扭曲。 嶼哥兒反身看了一眼城內,啞聲問道:“城中的老弱婦孺如何?” 袁松云一直保護在嶼哥兒身周,也不知城內情況,反倒是另一位親兵說道:“祝先生已將老弱婦孺集合在一處,馬車也已準備好,只要城門處有失便能立即帶著他們從后方逃離?!?/br> “鄭國公呢?”嶼哥兒遠遠眺望著燈火通明的金匾城。 “軍醫喂了藥,暫時醒不過來,也同他們在一處?!?/br> 嶼哥兒回過身,臉上有著一絲放心之色,“那就好。” 不過眼中很快又閃過一絲堅定,高聲喊道:“必須守住城門,護住我們身后的數萬百姓?!?/br> 嶼哥兒的聲音清亮,在晨光乍現之時傳進了城墻上下所有大炎士兵的耳中,一時之間,蓬勃的戰意從心中涌起,喊殺聲從金匾城四面八方響起。 又一鍋熱油被百姓們抬上城墻,士兵們接過去,不顧燙手將熱油倒下,城下登時一片慘嚎聲響起,被滾油燙傷又被烈火灼燒的尸體,可以說是慘不忍睹,不過嶼哥兒看著下方的景象,心中卻興不起一絲波瀾,只有想要護住身后百姓的堅守。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你來我往間,雙方又各自丟下了上百兵士的尸體。 可是西戎軍士兵到底比金匾城的軍士多了數萬,若是一直這樣以命搏命下去,金匾城早晚會破。 袁松云擔憂地看著嶼哥兒,又一次勸道:“小公子,你跟著他們一起離開吧?!?/br> 嶼哥兒語氣堅決,“別再說了,我既然是以長公主之子的身份來此,便絕不可能臨陣脫逃。” 說完他便轉著頭在城墻上四處搜尋,終于在視線盡頭看到了抱著箭囊為士兵們遞箭的牧漸鴻。 嶼哥兒從親兵手頭搶過一張盾牌,護住上半身,大步往牧漸鴻走去,袁松云幾人緊隨其后。 牧漸鴻只感覺漸漸明亮的視野又被擋住,還以為變天了,剛才太陽明明冒出了頭,若是下雨可對他們不利,抬頭往上一看,便對上了嶼哥兒的視線。 嶼哥兒將他手里的箭囊搶過,側首吩咐道:“將他送去后方,交到華夫人手上?!蹦链髮④姷陌l妻名為華有儀,也是牧家除了牧漸鴻以外,唯一活下來的。 牧漸鴻往后一退,警惕地看著袁松云,緊繃著臉說:“我不回去。” 嶼哥兒冷下臉,“你想讓華夫人在失去牧大將軍和兩位牧小將軍后,再失去你這個僅剩的兒子嗎?” 牧漸鴻沉默了一瞬,可不等嶼哥兒再接再厲勸說,他便道:“我要是此時回去,才會讓我娘失望,我是牧家子,牧家人只會馬革裹尸,絕不茍且偷生。” 兩人一時僵持不下。 就在這時,袁松云喊道:“小公子,敵方有異?!甭曇衾锸菨M滿的驚訝。 嶼哥兒也感覺到了身周的變化,方才還不時射到盾牌上的箭矢不知何時已不再出現。 第165章 嶼哥兒撤下擋在眼前的盾牌,望向城下的西戎軍,在密密麻麻的人頭中找到了騎在馬上的阿那日。 阿那日正望著金匾城的方向,而他身邊正站著一名西戎人,他看著明顯與旁邊的西戎將士不同,沒有穿著在戰場上應該穿戴的盔甲,而是身披裘皮,顯然是遇見了什么急事,趕著過來,連衣服都來不及換。 嶼哥兒只能遠遠看見阿那日同那人說了幾句話,最后,阿那日便以戎語大聲喊出了一句話,定定看了眼仍然緊閉的金匾城城門,滿臉悵恨,可還是扯著馬一轉方向,就這么離開了。 緊接著,城墻下的西戎軍也跟著他跑離了金匾城。 首先是興奮,緊隨其后的便是疑惑,嶼哥兒看著西戎軍從地平線上消失,卻沒有放松警惕。 這時全通海大步從城下跑了上來,臉上也是抑制不住的激動,此時他不只是盔甲破損,連臉上都多了一道極長的傷口,他扯著笑,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卻語氣極快地道:“西戎退軍了。” 趙一舟從城墻另一頭跑過來,他一直在那里指揮著兵士們戰斗,他臉上似驚似疑,臉上身上也是有不少的傷口,不過多是與拉格泰戰斗時留下的。 牧漸鴻一個十歲不到的孩子,倒還穩得住,面上沉靜,并沒有露出大驚大喜之態,嶼哥兒猶豫著,最后看向趙一舟,“趙統領,你派兩人去探查一番,謹防有詐?!庇指呗暤溃骸澳潘删?。” 兵士們立即大聲回道:“是。” 很快城門打開,兩匹快馬在在所有將士的目光下,追向了西戎軍隊。 城內留下的眾人也沒有閑著,嶼哥兒抬頭看了看圍在他身邊的幾人,詢問道:“許參將呢?” 心中忍不住擔憂,許昌將雖然不像鄭國公那般年歲甚高,可也是近四十的年歲,昨晚兩軍對戰整夜,也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到現在? “末將在此。”一道虛弱無力的聲音傳過來,徐參將一條手臂垂在身側,另一條手臂勉強拖著一桿長矛,在一位兵士的攙扶下走了過來。 嶼哥兒急步走到他身邊,想要扶住他另一邊,可他手才伸過一半,徐參將就已經單膝跪在他面前,“小公子,末將與金匾城眾將士不辱使命,沒讓西戎軍一兵一卒進入金匾城?!?/br> 說完便虎目含淚,金匾城一直被守邊城牧家軍護在后面,從未與戎人起過戰斗,在守邊城被破,西戎人包圍金匾城后,莫說是底下的士兵聽見西戎軍時兩股顫顫,就是他心中也沒有底。 這也是魯平威提議要與西戎人談和時,金匾城守軍將領立即支持的原因??蓻]想到只是一場筵席,除了他因身體不適沒去參加,其他金匾城守將,無論是品級比他高還是稍低的將領幾乎全軍覆沒,只留下他被安庭軒矮子里拔高個提拔出來,統領一群沒上過戰場的生瓜蛋子,什么都由牧家軍頂在前頭,這次他們終于沒再拖后腿。 嶼哥兒弓腰,雙手扶起徐參將的手臂,用力托起他,“許參將和眾位將士皆不負百姓期望,不負陛下期許,護得金匾城安危,勇猛無畏,不墜金匾城守將之名,更不愧大炎朝軍士之名。” 鼻尖還彌漫著皮rou焦枯的味道,兩軍慘烈戰斗后留下的尸骨還橫躺在城墻之下,可徐參將眼中淚意盡散,留下的全是身為保家衛國將士的堅毅與無畏。 知道嶼哥兒第一次上戰場,不知戰后如何動作,全通海此時過于激動,徐參將卻是做慣軍隊后勤之事的,畢竟在守邊城還在之時,他們金匾城所有將士幾乎都可以說是守邊城的后勤部隊,只是守邊城牧大將軍和牧家軍太過于彪悍,他們并沒有派上太大用處。 “小公子,趁現在西戎軍退去,不妨先將傷員運至后方讓軍醫診治,還有將士們的武器也要更換,順便補充補充體力,以防敵軍反撲?!毙靺Z哥兒很是尊重,不是哪位女子和哥兒都有這般膽氣,面對蜂擁而來的敵軍卻面不改色,還能以身作則,堅守在戰場最危險之處鼓舞士氣。 嶼哥兒立即點頭,“徐參將說得對?!?/br> 邊上有另一位將軍上前,苦著臉道:“小公子,許參將,經過昨日一戰,金匾城剩下的軍備沒剩多少了。” 嶼哥兒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能換多少就先換多少吧,已經完全不能支持的優先。” 接下來便是軍醫們和沒受傷的兵士們來回搜尋傷員。 嶼哥兒仍是和趙一舟和袁松云幾人一起站在城墻上,遙望著西戎軍退卻的方向。 時間比之前兩軍對戰時過得還煎熬,太陽已冒出了整張通紅的圓臉,西戎軍卻還未再出現,這下連嶼哥兒和牧漸鴻心中都預感到西戎軍此時是真正退兵了。 金匾城熬過了這一場艱難的戰斗。 城內百姓們臉上已經掛起了抑制不住的笑容,有的甚至抱在一起失聲痛哭,他們撿回了一條命,城未破,家仍在。 守邊城百姓比金匾城百姓多經歷過數場與戎人的戰爭,比金匾城百姓們要鎮定許多,在金匾城百姓還在相互慶祝時,守邊城百姓們已經騰出手就著之前燒滾油的鐵鍋,為一直戰斗到現在的兵士們煮了熱粥。 不顧自己腹中也饑餓難耐,先拿出大碗,開始為城墻上的士兵們送去熱氣騰騰的食物。 日光灑落在城墻上所有人的身上,可到底已是冬日,滴水成冰的時節,金匾城位于大炎朝最西邊,天氣嚴寒不亞于京城。 一夜苦戰,人人皆濕透了身上衣衫,此時站立在城墻上,就算心情激動可也早已是手腳冰涼,在身體的溫度烘烤下,身上的衣衫和頭頂都冒出絲絲白氣,白氣飄向高空也帶走了身體僅剩的一點點暖意。 嶼哥兒嘴唇青烏,手已經被凍得沒有知覺,忽然手邊傳來了一抹溫熱,那溫熱試探著碰了碰他的手背,看他沒反應,又抓住了他的幾根手指。 嶼哥兒垂下頭對上了一雙亮晶晶的雙眸,眸子里是一眼望得到底的澄澈,是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頭發被挽成一束,高高在頭頂上扎了一個馬尾,身上穿著厚厚的夾襖,腳踩一雙鹿皮白絨靴,不知是哪家的掌上明珠。 小女孩見他發現了自己,臉上露出一抹靦腆的笑容,然后高高揚起另一只手,小手上抓著一個水囊,咧開嘴角,“小公子,喝點熱水暖暖身體。” 嶼哥兒伸出手在臉上揉了揉,僵硬的臉上才能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蹲下身摸了摸女孩的頭頂,接過水囊,先問道:“你喝了嗎?” 女孩連連點頭,“云兒喝了,可暖和了?!庇稚斐鍪謱⑺彝竭吀屏送疲叽俚溃骸靶」涌旌?,喝了就不冷了?!?/br> “好?!睅Z哥兒扯開塞子,干出裂痕的嘴唇終于接觸到了水的潤澤,咕嚕咕嚕將一整水囊的水全部喝盡,一抹嘴,將水囊遞還給小姑娘,嶼哥兒笑道:“謝謝云兒,真的暖和了?!?/br> 云兒笑瞇了眼,抱住水囊高高興興地道:“我再去給小公子拿一囊過來。” 嶼哥兒忍不住捏了捏她笑得鼓起來的兩腮,“不用了,上面危險,我要再喝自己下去便是,你乖乖回去你爹娘身邊,你爹娘會擔心的?!?/br> 云兒搖搖頭,“娘不會擔心的,就是阿娘讓我給小公子上來送水的,阿娘還說小公子是這世上最厲害的哥兒?!彼а劭聪驇Z哥兒,眼神里是擋不住的喜愛和憧憬,“我也想像小公子一樣厲害,長大后殺西戎人為爹爹報仇?!?/br> 嶼哥兒一怔,呆呆地看著小姑娘邁著小腳跑下了城墻。 袁松云將手中的熱粥端到了嶼哥兒面前,“小公子先墊墊肚子,再等消息吧。” 嶼哥兒食不知味地將一碗熱粥喝下肚,他一直都知戰爭是殘酷的,可到底殘酷到了何種地步,他這兩日才有了確切的體會。 手指用力捏住碗沿,嶼哥兒將目光投向了西戎人退走的方向,無論如何,他要幫著舅舅,幫著金匾城和守邊城的所有百姓將西戎人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