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六百秒 第77節
(三) 梁昳在民樂團門口等了十分鐘才接到周景元的電話,得知他來不了了,改由大嫂來接的同時,她看見喬婷婷的車駛了過來。 她拉開后排車門,先將手里牽的小人抱上車,隨后才鉆進車里,關上了門。 “大嬸嬸,爸爸呢?”不到三歲的小人開口,向回頭來看自己的喬婷婷甜甜一笑。 梁昳 31 歲那年,懷胎十月生下一個健健康康的小男孩。孩子長得特別像梁昳,皮膚白皙,軟糯可愛。而當他笑起來,漂亮的黑眼睛亮晶晶的,折出好看的半月弧度,任誰看了都會脫口而出——“分明是周景元的翻版”。 喬婷婷聽見小人兒的那聲“大嬸嬸”,心都快萌化了,笑著說:“爸爸去救田了。” 田是余田。小人兒常聽大人“余田——余田——”地叫,剛會說話那陣,好多字發不出明確的音來,比如“余”,倒是常聽見“田”的尾音,漸漸學會了。見了余田,喊不出大人教的“余田叔叔”,便學著大人腔調拖長尾音,叫出一聲“田”來。 起先大人只是覺得有趣,每回余田一來,大家就逗他打招呼,總能聽到奶聲奶氣的一聲“田”。久而久之,余田也習慣了,還生出一絲跟小人兒有特殊聯結的感動來。 小人兒對“救”這個字一知半解,懵懵懂懂地看向mama。 大嫂車上沒有兒童安全座椅,梁昳只好先系好安全帶再抱住小人兒,一臉著急地問大嫂:“到底怎么回事呀?” 周景星今天早起頭暈眼花,窩在被窩里還瑟瑟發抖。她感覺不妙,估計自己是著涼感冒了,請了假沒去上班。周景文中午在食堂時聽財務部的同事說起,吃過午飯就回了趟家。二樓上,右手盡頭的臥室門虛掩著,從里面傳出隱約人聲。 周景文到底是哥哥,meimei的房間不方便直接進,他正準備敲門,門卻從里打開了,房間里走出一個衣衫不整的人。 余田系著被周景星解掉的紐扣,一抬眼,看清門外站著的人。好死不死,周景星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等我好了,你別想穿著一件衣服、系著一粒扣子上我的床!” 語氣是惡狠狠的,偏偏病懨懨的人聲音綿軟無力,在此刻顯出不同于往日的嬌柔,讓人很難將他倆的關系撇清。 余田感覺自己被景星的感冒傳染了,頭昏昏地開口喊了聲:“大哥……” 隨后,周景星披著毯子走出來,對上大哥震驚又慍怒的臉。 隱在暗處的戀情被撞破,余田雖慌亂,但仍怕景星挨罵,急著陳情。剛張嘴就被揮手打斷,周景文壓著火,讓他回去上 班。 余田不走,周景文瞥他一眼:“怎么?等我開車送你嗎?” 景星朝他使眼色,趕他走。 余田不允許自己做臨陣脫逃的那個人,也沒什么好辯解的,只一句:“大哥,您要罵就罵我。” “你?”周景文從鼻孔里哼出一聲來,“我罵不著。” 是氣話,卻也是誅心之言。 “哥——”景星害怕從他嘴里再聽到其他傷人的話。 “吃藥了嗎?”周景文聽著她軟綿綿的聲音,到底是不忍心。 景星點點頭。 景文沖臥室抬了抬下巴,對她說:“回房間躺著吧。” 周景文看著她蓋上被子,替她掩上門才走的。余田跟著他走出大門,幾度想要開口,都找不到機會。 周景文的車就停在自家小院前,他要回廠里繼續工作,按道理把余田一起捎回去是最方便的。但他拉開車門,看也沒看余田一眼,只留下一句話:“自己去跟爺爺交代吧。” “后來呢?”在回崇新的路上,梁昳問喬婷婷。 “余田那個實心眼子,馬上回家找余爺爺認錯去了。” 梁昳嘆一口氣:“他做事向來有分寸的,這回怎么昏頭了?這樣莽莽撞撞去認錯,不給爺爺氣壞才怪。” “其實廠里早就有傳言了,只是我們都沒當回事,想著他們從小一直長大,感情好是自然的。景文倒是叫我提醒一下景星,說雖然是親戚,也要注意一下分寸,別叫人嚼了舌根。”喬婷婷說也是自己這個做大嫂的大意了,沒想到這一層上來。 “你料想到了又能怎么樣呢?”梁昳笑大嫂自我檢討,“感情的事,要攔也攔不住。” 大嫂聞言一愣:“你早知道了?” “嗯。” “你……景元也早知道了?” “我們都知道。” “你們……”喬婷婷一時語塞。 “大嫂,如果撇開遠房親戚這層關系,景星和余田能相愛嗎?” “當然,可關鍵就是他們是親戚呀。” “他們的親戚關系不在法律禁止的三代以內啊。”梁昳的意思很明顯,她把這一條單拎出來加粗標紅只是為了說明——周景星和余田在一起沒有觸犯法律,他們只是突破了一部分人既定的思維而已。 大嫂想了想,點了點頭:“倒也是……” “現在要棒打鴛鴦肯定是來不及了,所以大哥那邊兒還得你去做做工作,幫幫景星。” 如今也只能這樣,大嫂點點頭:“景星什么脾氣,你我都清楚,要自己不樂意早斷了,能在一起這么長時間,那是鐵了心的了。” “現在就看余田能不能過余爺爺那關了。”梁昳點出了問題的關鍵。 “估計不好過,聽說他已經被余爺爺罰去跪在奶奶墓前了。” “啊?”梁昳想到余田會挨罵挨打,萬萬沒想到余爺爺選了最最割人的軟刀子,她開始擔心起余田來,“跪多久了?” “中午景文讓他回去交代后。” 梁昳倒吸一口涼氣,滿打滿算,跪一下午了。怪不得剛剛周景元來電話時火急火燎的,他也是才得了消息,只來得及告訴她“余田出事了,回頭細說”。原來,真的是趕著救余田的命去了。 等喬婷婷載著梁昳和小人兒回到家時,章芩正急得團團轉。 “景文和景星沒過來吃飯,剛剛我和你唐姨要送飯菜過去,景文也不讓。”章芩抱起一進門就朝她伸手的寶寶,貼了貼他的小臉,憂心忡忡地對梁昳和喬婷婷說道。 “這個周景文!自己生氣也就算了,景星還病著,哪經得住餓。”喬婷婷一邊數落,一邊讓唐姨把飯盒給她。 梁昳也顧不上別的,要跟她一起過去看看。 “要不……把寶寶也帶上?”章芩試探著問梁昳。 喬婷婷和梁昳一人一只手牽著小人兒,往隔壁小院走。拾階而上,剛把門推開一條縫,她們就聽見了周景文的聲音—— “好,你們非要在一起也行,那你們什么時候結婚?你三十八了,打算等他多少年?” “我不想那么早結婚!” “早嗎?你大嫂三十八的時候,意喬都上初一了。” “你們是你們,我是我。反正我現在不想結。” “是你不想還是他不能?!” 梁昳和喬婷婷進也不是,退也不能,尷尬地站在門口,面面相覷。 不明就里的小人兒見mama和大嬸嬸都沒動,自己上前敲了敲門。 “誰?”周景文問。 “大伯伯,我是光光。” 如果要問周澤恒,這一兒一女誰最像他,那定然是大兒子周景文。景文平日里看上去不茍言笑,其實非常穩重內斂,很少動怒,但凡他發火,肯定是大事,連妻子喬婷婷都要避三分的。 整個周家唯一不怕他的,只有光光小人兒。這也是章芩讓她們把小人兒一起帶來的原因。 果然,周景文偏頭就看見一個小糯米團子走了進來,他斂了滿臉怒色,迎上去抱起了小人兒。 “光光回來了? “嗯。”小人兒點點頭。 “今天在樂團玩得開心嗎?”周景文也是早上上班時聽景元說的。 討人喜歡的小人兒不論走到哪里都是紅人,梁昳的同事一段時間不見他就想得慌,催著梁昳把小人兒帶去民樂團。但凡小人兒一露面,排練室鐵定以他為圓心。不管是誰,再寶貝的樂器都愿意拿到跟前來討好他。 于是,小小年紀的小小人兒還不會走路就摸了好多貴重的樂器,更別提現在,會走會跑會說會笑,一整個樂團恨不得都把他捧手心里。mama的竹笛、碰碰阿姨的古箏、高叔叔的嗩吶、林叔叔的二胡,還有冉叔叔的指揮棒……他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全憑高興。他唯一搞不懂的只有一件事,除了mama以外,所有的叔叔阿姨都問他要不要當他們的徒弟。 徒弟是什么?小人兒不明白。 但眼下,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伯伯好像不開心,小人兒想讓他開心。 “開心。”光光脆生生地答,他想,自己開心,大伯伯也會開心的,只是,“我把碰碰阿姨的弦弄斷了……”說完,他偷偷看了一眼梁昳。 “什么弄斷了?”周景文沒聽清。 “琴弦,碰碰阿姨的古箏很貴的。”光光嘟著小嘴道。 周景文配合地皺起眉頭,問他:“那怎么辦?” 小人兒摟住他的脖子,露出一個小小的狡猾的笑來:“碰碰阿姨說沒關系,她換一根弦就可以了。” “哦——”周景文笑起來,“我們光光不用賠了。” “嗯嗯。”小人兒狠狠點了兩下頭。 突然,小人兒的肚子“咕嚕”一聲,周景文問:“還沒吃飯嗎?” 小人兒搖搖頭,也問他:“大伯伯吃飯了嗎?” “沒吃。” “姑姑呢?”小人兒望了望披著毯子蜷在沙發上的周景星。 “也沒吃。”周景文說。 小人兒的目光在周景星和周景文的身上來回兩趟后,做出一個決定:“大伯伯和姑姑陪我吃飯。” “姑姑生病了,怕傳染給你,今天就不陪你吃了。”周景星虛弱地對小人兒笑了笑。 “對,姑姑病了,讓姑姑先吃吧。”喬婷婷把飯盒放到景星面前的茶幾上,去廚房拿了碗筷給她。 “姑姑,你要多吃一點,快點好起來。” “好,”景星笑著對他說,“你也要多吃一點,快點長大。” “好。”小人兒安頓好了姑姑,又圈住周景文的脖子,“大伯伯,我們去吃飯吧。” 周景文點點頭,抱著他往門外走去。 梁昳和喬婷婷對視一眼,頓時松了一大口氣。 晚上十點,周景元總算回來了。 作為周家去的人,他的面子余家得給。他安撫好了余爺爺,勸住了要動家法的余田爸媽,暫時保下了余田。 “余田的膝蓋怎么樣?”章芩到底不忍小輩受罪,心疼得很。 “勉強還能走路。” “造孽呀!”章芩一邊嘆氣,一邊怪出差在外的兩個老周,“真遇著事兒了,老兄弟倆一個都指望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