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2009年9月10日。 跆拳道場館在體育館負一層,一進去便有一股淡淡的霉味。這里曾經是校體cao隊訓練的場所,因為遲遲不出成績被領導叫停,平常只有舞蹈社的人會用場館練舞。 昨天體育課的100米蛙跳給肌rou造成的乳酸堆積尚未緩解,剛剛在cao場熱身運動又跑了個800米,她現在喉嚨充血,吞咽時有一股鐵銹味,整個人走路都是虛的。這學期周四的社團活動只有她一個女生,還好剛剛的800米有龐進給她墊底,不算太丟人。 其他同學早已結伴下場訓練去了,只剩她和龐進兩個人趴在欄桿上累得一動不動,不出意外就是他倆一組了。龐進生動地展示了什么是“汗如雨下”,整個后背都被汗水打濕黏噠噠貼在身上,猛灌了兩口水才終于緩過來。 “時縈姐,你說練這個多久能瘦啊?” 門口葉巡和新的社團老師一起走進來,她瞇了瞇眼睛回頭看向他,“你為什么想瘦?” 龐進扶了下眼鏡:“我媽怕我體育不及格影響高考成績。” 少女眉尖一挑,眼中浮動著戲謔的光:“我問的是,你,為什么想瘦。” 他一愣,像偷東西被抓了個正著,左顧右盼了幾下才低聲道:“我、我說了你別笑話我啊......他們說高中不早戀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我想交個女朋友。” 時縈發出一聲了然的嘆息:“你才十四歲,著什么急......” 龐進不樂意了,他最討厭別人覺得自己是個小孩子。 “你是不著急,別人送的情書你全扔垃圾桶,我活了十四年都沒收到過情書呢。”余光瞥到一人,他臉上突然揚起賤賤的笑意,“嘶——要是葉哥送你情書,你扔不扔?” 不知這句話有什么地方觸到了她的神經,少女的目光里剎那間閃過一點極其陌生的、鋒利的東西,看得人心中一緊。 “別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龐進冷不防被她這么一兇有點懵了:時縈平日里雖然冷淡,但極少這么嚴肅。在他的印象里,她與所有同學都保持著禮貌的邊界感,從沒見過她與誰發火。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新來的社團老師拿著兩個踢靶面色不善地走了過來:“別人都練多久了,你倆怎么還在聊天?!” ——之前的老師這個時間段要去區里進修,所以從隔壁學校借調過來一個。新老師姓曾,眼圈微黑,肌rou發達個頭很高。 他右手指了指龐進,“小胖子你來和我練,先來三十次橫踢。”說著又將手里的踢靶扔給她,“你,去和葉巡練。省得你倆聚一塊聊天。” 時縈罕見地愣住了,眼睜睜看著龐進被老師拽走了,才慢吞吞轉過身。 頭頂的白熾燈映在少年臉上,把他的面部輪廓勾勒出一道俊美又凌冽的弧線。他唇角帶著點慢條斯理的微笑,說不上來是什么情緒,有點像大型猛獸在接近獵物時無聲的笑容。 “你先來,還是我先來?” ——上學期雖說二人也在同一個社團,但因為水平差距太大從來沒有對練過。葉巡之前都是與老師對練,聽說是黑帶,具體有多厲害她也沒概念。 時縈倒是很清楚自己幾斤幾兩,手臂套好踢靶立在胸前:“你先來吧......” 少年也沒多廢話,做了個準備姿勢后就瞄準踢靶猛得一個騰空后旋踢。 踢中的瞬間她就覺得不妙:這一下簡直是摧枯拉朽的勢氣,過往對練的人都是力氣不大的女生,她壓根沒做好準備。最要命的是她現在渾身上下都是過度運動之后的酸軟,一個沒站穩就向后摔倒在塑膠地板上,尾椎骨登時穿來一陣鉆心的刺痛。 葉巡本還覺得自己發揮得不錯,有點沾沾自喜的意思,看到她跌坐在地心里頓時咯噔一聲—— “時縈!你沒事吧?!” 少女低頭咬著牙,身體繃得弓弦一樣緊,半晌才冷汗涔涔地喘出一口氣:“沒事......” ——簡直像只受了傷的兔子,不哭不叫,蜷縮起來獨自承受,連眼里那層薄薄淚光也在幾秒鐘后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心里驀地泛起一種隱晦的苦澀,不知是愧疚還是憐惜。 “對不起……” 遠處和龐進對練的老師看到不對趕忙走了過來,氣得狠狠拍了葉巡后背一巴掌,“臭小子你使這么大勁干嘛?!還不趕緊把人送去醫務室!” 男人的聲音很大,幾乎所有人都停下動作投來目光,時縈頓時有些不自在。或許是天性,亦或許是潛意識里的恐懼,她不想成為所有人聚焦的中心。 少年似乎看出了這一點,擋在前面,把她扶了起來:“走吧,我送你去。” 他天生體熱,握在她胳膊上的手像塊烙鐵,她站起之后掙了一下但沒掙開,只得由他拉著。 跆拳道要求光腳,進場館的時候所有人都脫了鞋襪放在門外的柜子。她正想忍著疼痛彎腰穿鞋,卻見葉巡忽然蹲下,自然地捧起她的腳腕:“你扶著柜子,我幫你穿。” 腳是平常不會裸露出來的部位,現在猝不及防被握住,宛如蛇被捏住了七寸。時縈不由身體一仄,心尖像是突然被什么滾熱的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驚愕間匆匆別過頭去。 少年原本是還想說什么的,但目光落到那只腳的一瞬間,腦袋里空了一下—— 泛著光澤的皮膚凝脂般細膩,握在手心里生動溫熱。指甲修剪得宜,腳窩很深,腳跟卻小巧圓潤。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居然......想親一口。 葉巡慶幸她此刻沒往這里看,否則自己的慌張將無所遁形。他難堪地舔了舔嘴唇,強迫自己收起那個驚世駭俗的想法,飛快地幫她把鞋襪穿好。最后用鞋帶打了個蝴蝶結,才滿意地站起身來。 少女方才一直偏頭看向走廊不知在想什么,神情略微有些松怔。她的睫毛很長,在白皙面孔上投下一片濃密的陰影,那模樣竟有種不堪一折的柔弱。等他站起來時,回過頭輕輕說了聲“謝謝”。 ——她說這話的時候微微揚著臉,眼中閃著細碎的光,一副待人親吻的樣子。 葉巡的心又開始砰砰直跳,跳得有些不講道理,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剛剛的舉動有多么越界。 但是她說謝謝,應該......不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