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贗品如我 第40節

    蔣榮生還是不滿意,抽起一尺鎮紙,一把拍在了顏湘的后背,冷冷地:“教過你的。背要挺直。”

    第42章

    顏湘被打得一聲悶哼。那鎮紙是顏湘高中時期雕塑比賽的獎品。

    藝術比賽,從來不缺錢,主辦方也大方得很,因此那鎮紙做得很有分量,顏湘平時用,一只手要很用力地拿得起來,現在被抽在身上,竟然不感到痛。

    也許是因為全身都感覺到麻木了,下一秒鐘就算拿釘子扎他,也是不怎么感覺到疼痛的。

    顏湘就這么跪在地上,等待著蔣榮生繼續抽他,或者讓他在這里罰跪——一貫的招數了。

    只是不知道今天要跪多久而已。

    可能會跪倒膝蓋徹底報廢吧。

    顏湘無所謂地想著。其實沒關系的,比起蔣榮生總是說要不要切斷他的手指,膝蓋報廢聽起來好像更能承受一些,畢竟做雕塑不需要用到腿,很偶爾地,做大型雕塑的時候需要用梯子爬上爬下,那他不做就是了,反正他更喜歡的是更微觀一些的。

    結果,蔣榮生從木桌子的抽屜里掏出一把美工刀,遞到顏湘的面前。

    顏湘抬起眼睛看,嗓子完全沙啞:“做什么。”

    要他就地自戕嗎?

    但是那把美工刀用了很久了。顏湘是個念舊的人,刀沒徹底壞掉,他就不舍得扔。

    只是刀片都有些生銹了,平時割紙都不太利索,更不要說割脖子了,割著皮膚,怕是到明天也割不到血管。

    盡管如此,顏湘還是接過了美工刀,拇指按在刀的塑料口子上,往前切動,把刀片推了出來。

    他不害怕。

    事實上,這件事想了很久了。

    結果下一秒鐘,顏湘就聽到蔣榮生冷冷地:“把你手上那串珠子的繩子割了,以后不許戴了。”

    顏湘握著美工刀的手一頓,猛地抬起頭,望著蔣榮生:“這不可能,我寧愿去死。”

    蔣榮生居高臨下,微微地笑著:“你還是很幼稚,顏湘,什么時候有你說不的份了?”

    顏湘聲音低低地,含著哽咽與說不清的悲痛:“我知道了錯了,蔣先生,真的知道了…我跪著吧,跪多久都行。”

    他像個毫無尊嚴的奴才一般。

    但是剛剛爬過來的時候,尊嚴早就踐踏在地上了,跟泥泥的骨頭渣子一樣,碎了滿地。

    蔣榮生扇了他一巴掌,輕微地瞇起了眼睛:“我不想重復第二次。”

    說著,蔣榮生溫和地笑了一笑:“你是不是忘記了,當初我買了兩只兔子。”

    臉還在疼。

    猛地被打一巴掌,其實是羞恥和迷惘多過疼痛的。

    只是蔣榮生這次扇他的時候,幾乎沒有留力氣,一開始其實不怎么疼,顏湘才知道,估計是太用力了,都被打得麻了。

    過了一會,那種痛感才慢慢地涌上來,像一千度以上的高溫一直在燒著他的左臉,扯著疼,他動都不敢動一下,一動,從臉皮到左邊的嘴巴,到左耳后面,都在疼。

    他覺得自己的臉一定腫得很厲害了。

    耳朵里也耳鳴了一陣,漫長而刺耳的嗡嗡聲過去以后,顏湘才遲鈍地聽見最后幾個字。

    灰兔子死了,可是還有一只白色的胖兔子,現在正被捏在蔣榮生的手心上,驚恐地看著自己,兩只耳朵劇烈地顫抖著,好像心臟馬上要被嚇破了。

    顏湘簡直要被嚇死了,雙手在空中虛虛地抬起來:“福福你別動…別動!”

    一尺鎮紙再次抽在了顏湘的肩膀上,絲毫沒有手軟。

    蔣榮生語調涼薄:“跪好。”

    顏湘被打得跌在地上,其實到今天為止,他都不太相信蔣先生真的會摔死福福。

    畢竟這是他親手買回來了,取名字的時候也是他在旁邊陪著一起聽的,而且他還舉起過胖胖的福福,放在自己的腦袋上,假裝是白云大帽子——

    他真能這么狠心?

    然而那一尺鎮紙敲碎了顏湘所有不切天真的幻想。

    面前的人,是真的能做得出來。

    在美國的時候,他敢拔槍對著自己的哥哥,當時扳機已經扣下來了的,槍也有走火的危險,饒是如此,他還是冷冷地,把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別人的額頭。

    連殺人,他的眉毛都不動一下,摔死一只無關緊要的兔子,他又有什么好猶豫的。

    顏湘捏著那把美工刀,半猶豫著,要動不動。

    蔣榮生唇角微微地勾起來:“不舍得?真這么寶貴你的那串佛珠啊?我只給你五個數,你不用美工刀割佛珠,我就用美工刀捅進這只兔子的心臟——很遺憾,我學過解剖,就算是生鈍的刀子,也可以直接繞過兔子的骨架,以最簡潔的辦法直穿心臟,完整地挖出來,你想試試看我的解剖藝術嗎?”

    蔣榮生笑得意味深長,墨藍色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顏湘蒼白,在顫抖的嘴唇。

    他幾乎可以聽見對方扭曲又糾結,還很害怕的心跳聲。

    蔣榮生沉聲:“五、四、……”

    不必要等到蔣榮生繼續念下去,顏湘已經握緊了那把薄薄的美工刀,左手的手掌縮起來,佛珠順勢滑下,掉到右手的掌心中央。

    顏湘手有點抖,抓起了佛珠,用不斷顫抖的左手指尖撐開了兩顆珠子,露出紅色的繩子。

    三股堅韌而充滿彈性的繩子,以復雜的手法凝結成一股,戴了這么久,也沒什么磨損,可見主人有多用心對待。

    此刻被兩指鈦□□庫地撐開,紅色的繩子微微顫抖著,躍動著瑟縮的影子。

    顏湘低著頭,嘴唇的顏色全部失掉了,顯得孱弱而蒼白,不住哆嗦著。

    黑白分明的雙眸此刻凝滿了淚水,他沒有時間去擦干凈,只能集中注意力,用盡全部的力氣去割那一條繩子。

    他甚至不敢抬起頭,怕對上蔣榮生的眼睛,蔣榮生立刻就不耐煩了,要把福福摔死。

    可是這把刀實在是太頓了,繩子且很粗,當時顏湘挑了很久的,專門挑的編制克數重的繩子,生怕突然裂開,佛珠就此斷掉。

    顏湘很著急地哽咽著:“…我沒有故意拖延…我沒有,是繩子有點難割。”

    他幾乎都要恨起這把刀了。

    為什么這么鈍,這么一點一點地割掉,很像凌遲啊。

    凌遲就是這樣的,用一個大麻包袋勒在身上,然后用又薄又銳的刀片,像剜生魚片一樣把人的rou一片一片地割下來,一時半會死不掉,只能生生地受著這種折磨。

    一點一點地磨著。

    蔣榮生坐在椅子上,修長的雙腿交疊著,低頭,漠然地低頭看著顏湘。

    這時候,他從煙盒里抽出了一根香煙,低頭,“喀嚓”一聲,幽藍色的火舌伸出來,舔熟了煙蒂。

    霧藍色的煙霧朦朧淡漠,向上徐徐地纏繞著,遮住了蔣榮生的淡藍色眼睛,看不清他的思緒。

    算不上痛快,卻也沒有放過顏湘的意思。

    “再給你三秒鐘。”蔣榮生說。

    顏湘眉宇間全然是痛苦和絕望,不忍地閉上了眼睛,一行淚掉了下來:“…馬上,馬上就斷了。”

    下一秒鐘,右手的手指一松,美工刀的刀片往下頓,繩子就完全斷了。

    霎那間,飛珠滾落,噗嚕嚕地如水花般飄濺各處。

    顏湘的眼底倒映著繩子斷掉的那一秒鐘的情景,不斷地重復著。

    紅色的繩扣被切得亂七八糟,十六顆圓潤地串在一起的佛珠,失去了繩子的牽絆,從缺口中間悉數傾斜滑落,“噠噠,噠噠”地到處崩落,在房間里滾得到處都是。

    琉璃佛珠圓圓的,而且表面晶瑩剔透地,十分光滑。崩潰的時候,互相碰撞著,又四處炸開,發出玻璃質地的清脆的聲響。

    顏湘被打了一巴掌,直到現在耳朵都有點耳鳴,那些如珠玉落盤的叮嚀聲響落在他的耳朵里,卻顯得很遙遠,像一場醒不過來的噩夢一樣。

    明明就在眼前,但是伸手摸卻摸不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滿是淚水的眼底被琉璃表面折射的光芒刺傷。

    顏湘再也無法忍住,背也沒辦法挺直了,伏倒在地上,痛哭出聲。

    他哭得實在是太難過了,好像從來都沒有這么傷心過,也沒受過這種折磨。

    嘴巴里咸咸的,全部都是眼淚,孱弱的肩膀不住顫抖。

    而剛剛佛珠崩落的聲音不斷地在他腦海中反復著,讓他抑制不住悲傷。

    有幾顆滾到了剛才泥泥被啃食的地方,于是圓潤潔凈的佛珠上面也沾了一些血,往前滾了幾下,最終停住,猩紅色的血跡向上翻著。

    沒了,什么都沒了…

    那是陪了我快十年的珠子,現在沒有了…

    他總是那樣,想要什么都留不住,所有他珍重的東西,都會在某個瞬間忽然地離他而去。

    顏湘幾乎哭得快要昏死過去。

    蔣榮生默默地用食指輕輕地彈了彈煙灰,寂寞的灰燼便如雪花般簌簌落下。

    繚煙散去,蔣榮生抬起眼尾,一雙墨藍色的眼眸顯得陰郁且晦澀。

    眼底交錯間,一絲復雜的情愫莫名交織。

    蔣榮生單手,把那只胖兔子放在了顏湘的頭上,淡淡地:“拿去。”

    跟從前很像的情景,蔣榮生把兔子放到了顏湘的腦袋上。但是那時候兩個人都帶著笑意。

    現在一個人坐著,一個人毫無尊嚴地跪著。

    顏湘伸手接住了福福,可是自己的手抖得很厲害,握不住這只胖兔子,怕它更害怕,顏湘把福福輕輕地放在了地上。

    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摸了摸福福的背,低聲地帶著哭腔安慰:“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福福趴在地上,用黑色的眼睛茫然地看了幾秒鐘顏湘,好像聽懂了。

    它柔軟的耳朵垂了下來,輕微地觸碰著顏湘的指尖,像是在安慰。

    “對不起,對不起…”

    很快地,在顏湘失神般的道歉當中,兔子福福的嘴忽然咧開,嘴巴里面涌動著鮮血,大塊大塊地拱出來,落了顏湘滿手的兔子溫熱的血。

    顏湘想用手心給它盛著血,然而吐血的時候一股一股地,鮮紅的血用顏湘的指節流下,滴落在地毯上。

    福福的耳朵還在卷著顏湘的指尖,像是在用最后一絲力氣安慰著顏湘,可是它身體的其余部分卻在不斷地抽搐著,一團雪簌簌地抖動。

    沒撐過幾分鐘,福福就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