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誰料這一句, 卻是一下子將對面人心里的猜測坐實了一般。 “風寒風寒,你們這樣的我見多了。” “把人帶走!” …… 自從前兩日聽到蕭寒江傳來的消息后, 聞初堯心里的那股不安便更濃了幾分。 入夜,照例宿在東宮的寢殿內,坐了許久,腦中的思緒仍是亂的緊。 那個荒誕的夢,就如同一把催命刀,割著他的心許久,不上不下。 有時他也覺得是自己想多了,可越是想……這點擔憂的種子,便更深地埋進在土壤里。 也或許這顆種子早就埋進了土,只是他如今才發覺。 聞初堯捧著本書冊,垂著眼皮,俊美的臉龐隱沒在大片陰影里,眼底是化不開的濃墨。 柳殊在他身邊時,他尚且未能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心意,做出許多將對方推遠的行為。 待到一切快要塵埃落定,兩人偏偏又生了嫌隙。 柳殊早早地存了別的心思,假死從他身邊逃走。 而如今……他大權在握,手底下的人也能稱得上老實,兵權傍身,不必再像從前那樣束手束腳。 最重要的是,他又有了理由見她。 那個夢實在蹊蹺,連帶著他有些逃避性質地刻意繞開與柳殊有關的事情。 可……柳淮序也走了,他并沒有留在她身邊,青梅竹馬的情意,她也會如此。 那是否也說明……他還有機會? 春雨接連下了小兩日,外頭亦是圍繞著這場水患熱鬧非凡。 洛城這事兒實在過分,朝堂上里里外外吵了一整天,一方是認為此處疫病實屬不妙,又有水患,陛下雄才大略,真龍天子,實在不宜冒此風險。 另一方則是相當贊同新帝此次做法,身為其有先祖遺風,更有官員在朝堂上站了出來,言及愿意追隨皇帝去洛城,好讓遠處的那些鼠輩見一見新帝的威風。 有同意的,有反對的,自然就會有中立的,三派人士在朝堂上可謂是水深火熱。 不過聞初堯去意已決,此次詢問朝臣也不過是走個過場,洛城,他是一定得去的。 不止為百姓,更為了……他想見的那個人。 即便只是一個夢,但……失去柳殊的痛苦,他也絕無法承受第二次了。 好在朝堂中不乏察言觀色的佼佼者,一番調節之下,局面倒是比先前新帝微服私訪那次更為妥帖了些。 幾次詢問下去,朝臣們逐漸趨向于同一想法—— 帝王有決心,有能力,他們底下這幫子人cao心個什么勁兒呢?總歸……自個兒的那些小心思一時半刻是無法被上頭采納的,若是強求,與皇帝對著干,保不齊會像先前的王家一般…… 朝臣們想到這兒,便立刻如鵪鶉一般縮回殼里,一個個變得體恤圣意起來。 一來二去,帝王雷厲風行,底下的人也不敢怠慢,不過大幾日,一切便都準備就緒。 天還下著蒙蒙小雨,一支隊伍便已經悄無聲息地從京城離開直奔洛城,風雨兼程近十日后,沿途的風景也在不知不覺中變了模樣,獨屬于南方的富庶之景呈現眼前。 漫天的綠意,與烏泱泱的地方官員一道,一大片望不到底。 新帝蒞臨,無論底下是怎么與豪強勾結的,明面上,大都還是對皇權有著天然的恐懼在的。 更遑論陛下面容俊美,氣質矜貴,身著一席暗色常服,也依舊無法掩蓋其隱藏于下的修長身形。 神情冷淡,就連望過來的目光亦是難辨喜怒,帶著股獨屬于上位者的威壓。 迎接的隊伍中,有那么一兩個人悄悄交換了個眼神。 洛城知府更是心頭一驚,首當其沖跪了下來,身后的眾人見狀也是不甘示弱一般又是一頓歌頌請安,接連報上了自己的名字,意圖在圣上面前刷個臉。 更有心思活絡的,瞧見皇帝這副做派介紹,自我介紹時一下子便將自己劃進了保皇一黨。 對方有兵權,絕非是什么手無寸鐵的享樂帝王,既如此還不如先賣個好。 也就是那些在洛城與杜家廝混久了的糊涂東西,還在那兒舉棋不定,沒瞅見皇帝都已經親自來殺雞儆猴了嗎? 不過……話又說回來,對方手下精兵強將無數,為何又要屈尊親自前來呢……? 莫非…是還有什么別的重要的事情? 洛城同知落后兩步,見知府示意,趕忙俯身道:“臣等翹首以盼,終于等來陛下蒞臨!臣斗膽,邀陛下在洛城垂心湖上一賞美景,為陛下接風洗塵…” 他的話還沒說完,聞初堯身側,陳釗便冷下了臉,目不斜視道:“陛下,此次來是有要事辦,諸位還是把腦袋放清醒些的好。” 他人生的高,又常年跟隨聞初堯在外闖蕩,此刻一刻意,身上的那股殺戮氣無形中更重了幾分。 如此,那幾個為首的官員果然變了臉色不再多言。 “是、是臣等考慮不周,煩請陛下明示。” 聞初堯的臉色自打到了地方,便一直不算好看,瞥了一眼這些心思各異的地方官,此刻才施施然開了口,“接風洗塵便不必了。” “朕聽聞洛城風景雅致,不知……可否帶帶路?” “雅致…是是是!自然!那不知陛下是想先看看哪里……?” 影衛在五日前便早已經開始收集證據,故而如今聞初堯瞧著這些人是怎么看怎么礙眼,尤其是對方還敢不知死活的這么問。 隊伍里,隱隱有那么一兩個人反應過來,嘴唇嗡動了兩下,可話還未說出口,下一瞬,便被旁邊的影衛給即刻拿下。 場面一時間有一瞬的sao動,聞初堯卻好似恍然未覺,甚至還好脾氣地朝那問話的官員笑了笑,“自然是先要瞧瞧沿途的村莊。” “不如…杜同知,你引著朕先去瞧一瞧洛城城鎮周邊的小土房可好?” 帝王的話語一絲波瀾也無,可杜同知抬眼,卻是與那道不寒而栗的目光直直對上,頃刻間,嚇得他一個激靈。 針刺般強烈的冰冷氣場,那是殺意,瞬間便將他籠罩。 杜同知忍不住呼吸一滯,忙不迭地連磕了好幾個響頭,“陛下誤會了……臣、臣是冤枉的!”他甚至已經來不及思考為何皇帝一來,便把他自以為隱秘的事情給抖落了出來。 被帝王的眼神注視著,那股深入靈魂的恐懼,頃刻間便支配了他的行動。 以至于他只覺得若是自己再不做出些什么補救行為,恐怕此刻就會小命不保。 “臣、臣愿意將功補罪!” …… 沿途淹沒的村莊,以及恍若圈禁一般的土屋,被前幾日的春雨一淋,更添幾絲陰寒。 待聞初堯趕到時,目光所及的便是這樣一番景象。 思及手下人查到的消息,他的情緒一時有些波動,巨大的情緒起伏之下,呼吸的頻率也開始錯亂起來。 以至于,他真的瞧見柳殊孤零零地躺在那方草席上時,有那么一瞬間,整個人心中的慌亂是大于憤怒的。 劇烈的抽息下,腦海里那點兒所剩無幾的克制情緒,也在此時被皆數沖散了。 落在柳殊耳中,她只覺得像是有什么不算小的動靜。 接著,一個溫暖的懷抱迅速落了下來,將她整個人緊緊包裹,卻又像是隔著什么,生生克制住了,離了點兒距離。 熟悉的龍涎香氣,伴著對方有些顫抖的手,溫熱的、獨屬于聞初堯的溫度傳了過來。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抑或是終于有了可以短暫信得過的人,柳殊的精神不自覺地好上幾分,唇瓣嗡動,想去確認。 可下一刻,便驟然被對方的一句話給打斷了想法。 “怎么才這么些日子……就成這樣了。” 那聲音很輕,輕到她幾乎要聽不見他話語之下的咬牙切齒。 柳殊卯足了力氣,才從恍惚中回神,繼續試圖辨認出眼前的人,確認自己的想法。 男人的輪廓隱匿在陰蒙蒙的天色中,周遭好像很吵,她耳邊的聲響也被無限放大著。 以至于她得放輕呼吸,很仔細,很努力地去聽聞初堯說的每一個字,唇齒相磨間,他說的每一個字,仿佛都被無限慢放了幾息。 迷迷糊糊地,她竟覺出了幾絲繾綣的滋味,與過去那般擔憂相似,卻又不相似的情愫,在此刻盡數顯現。 聞初堯的臉頰貼上了她的頸脖處,呼吸拂過,他的氣息有幾分不穩,劇烈地倒抽著氣。 接著,冰冷的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滴在柳殊的眼睫上,燙得她心口一滯。 也是直至這時,那些迷朦的字句才終于凝成實質。 “別睡。”他似乎是怕極了,聲音發飄。 用著以平日里完全不同的,她所沒見過的神情,帶著些祈求的意味,漸漸更靠攏了她,喚她的名字,“柳殊,你看著我。” “睜眼——” “看著我。” 第93章 跑路第一百三十天 一派混沌中, 柳殊只覺得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把她拼命往上頭拽,頸脖間有什么guntang的東西嘀嗒落下,像是把她身上極高的溫度也點燃了似的, 引得她不自覺低頭去瞧。 “不、不是……”她有心開口, 但嗓子卻如同被什么東西碾過一般。 初至異鄉, 主仆倆人自然也沒那些打聽探查的手段,哪怕先前她與月蔭刻意去問過, 得到的也大都是些模棱兩可的答案, 冥冥間, 仿佛有什么避之不及, 言之如晦的東西。 事實上,后來也的確證實了這些猜想。 沿途村莊發了水災, 又臨春天,氣溫上升, 許多不曾見過的蚊蟲便密密麻麻順著土壤爬了上來, 漸漸地竟變成了不小范圍的疫病。 一開始只是少數幾個人, 演變至后來, 稍有異樣便會被隔離開來。 客棧人流量巨大,柳殊先前也僅僅只是聽聞,不成想待她反應過來時,情況竟已到了這種程度。 嚴苛到, 寧愿錯殺也不能放過。 好在面前人熟悉的溫度總算讓她的理智回暖幾分, “……離我遠些。” 聞初堯刻意收斂了周身的冷氣,恐怕嚇著了人, 耐著性子去聽。 結果對方沒說兩句話, 便是叫他離遠些…? 饒是聞初堯做好了心理準備,一上來就被這么刺了一下, 心里不免還是有些失落的。